我愣了几秒,心弦微动,其实他很细致,也总是记得我无意间说过的许多话,我却粗心很多,常常察觉不到他的用心。
林州行目光融融:“我记得你喜欢。”
“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
但我还是收下了。
这烟很呛,我狠狠吸了两口,感觉脑子发麻,整个人都清醒得不行,看着手里这枚话梅,笑了笑说:“我以前是挺天真的,还干过这种蠢事,现在想想,有什么用呢?香烟能提神,话梅也能,但人家需要的是什么就是什么,强求不了。”
一扬手,我把这枚话梅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熄掉香烟,拍掉手上的一点烟灰,笑道:“林董,我先走了。”
林州行没再说话,但是也没有其他动作,我故作潇洒地走出去几米,又忍不住回望两眼,我看见林州行弯腰下去翻找,从垃圾桶里面重新捡出了什么东西。
应该是那枚话梅,我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翻腾心绪,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种感慨而已。
对,曾经的林州行,烟掉在地上就扔掉不要的林州行,冷情自傲的林少爷,身居高位的林董事长,翻垃圾桶捡回了一枚话梅,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只是在怀念过去罢了。
但是我挺难过的,回深圳这么多天,我第一次对自己承认,其实我挺难过的。
每个人的现在都是由无数连续态的过去所组成的,我们纠缠十年,我做不到对他心如止水。
可是已经有过的错误,也不能再重复一次了。
回到席间,我把签名送给王瑶。
143 新锐漫画家郑郑老师
【 我跟着大家一起猛烈鼓掌,心想太好了,郑郑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和林州行聊天的人 】
——
最关键的拍卖环节终于正式开始,所有在场嘉宾都可以举牌参与,所得金额都会捐入官方机构用于留守贫困儿童救助和复学等项目,所有拍品都是由在场嘉宾受邀提供的,可以匿名,也可以实名,而所有拥有号牌的嘉宾也都可以自由选择——拍还是不拍,拍多少钱,拍什么。
规则简单,但实际进行起来却是暗流涌动,讲究颇多,我离开圈子太久,也三年没有关注鹏城商圈,已经落后的看不懂了,王瑶悄悄话给我讲八卦,偶尔,陆鸣东也笑着插进来一句两句的。
拍到现在成交价最高的是一只宝格丽灵蛇手镯,由一位资历颇深的女演员提供,被垫了几次价之后各方起哄,最终是海威秦总被架得有点下不来台,三百七十万拍下。
这当然远超实际价格,但是秦总虽然不大高兴,一上台还是和女演员笑容满面的拥抱,表态说,都是为了公益事业。
主持人便问那么秦总拍下这只手镯,有没有想赠送的佳人呢?秦总立刻说,我想送给我太太。
哎呀真是伉俪情深。
王瑶哈哈笑,说秦总夫人才不稀罕,人家是永立基金的 VP,何况秦总一直和这个女演员有点不清不楚的绯闻,谁会要这么膈应的东西。
陆鸣东听见,却也在旁边淡淡笑说,那个女演员也是幌子罢了,纯合作关系,帮他挡挡枪,实际上是身边的实习生。
王瑶唾弃说,呸,老男人就喜欢祸害小女孩。
我想了想说,那今天这么高调的拍下来了,又表了态,后续如果在秦夫人手上没看见这镯子,岂不是又有猜测?
王瑶说猜就猜呗,要是我宁愿扔垃圾桶也不带。
很难讲,我轻轻叹了口气说,婚姻经营到他们这一步已经是一种资产配置的方式了,没那么多随心所欲的决定,王瑶觉得这样的猜测有点悲观,陆鸣东倒是很赞许我的说法。
“稳定的婚姻关系是很好的事业帮助。”
我在心底却不免自嘲地笑了笑,所以这就是陆鸣东想要争取我的真正原因吗?
他觉得我曾经对林州行“忠心耿耿”,会是一个情绪稳定的合作伙伴。
可是我是吗?
随后是一些首饰,或者有升值空间的藏品,还有一些小明星小艺人捐不出太贵的拍品,转而转向创意,提供了一些唇印 T 恤、签名水晶之类的东西,还有人提供的是纪念意义的拍品,比如某年登上春晚时所穿的服装道具之类的,但林州行始终不举牌,王瑶渐渐焦躁起来。
“林老板怎么还不动?”王瑶小声嘟囔,“他答应了准备一千万的预算啊。”
我顺口问道:“公关部等着发通稿吗?”
“对啊,百乐当然要是第一,公益活动的社会影响力也好。”说到这里王瑶又道,“而且好难得他愿意出面,这种公开场合他很少参加,一般都是……”她抱歉地朝陆鸣东笑了笑,“一般都是陆总。”
陆鸣东浅浅点头,又递给我一个“他欺负我”的暗示眼神,我好无语。
不过陆鸣东也圆了圆场子,笑说:“今天有州行在,我就没有任务了,挺好的。”
“你放心吧。”我对王瑶说,“今晚交易额最高的一件藏品,一定会是他拍下的。”
“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再等等。”
拍掉一件蓝色小船成交价四百六十万的画作后,主持人请上了新锐漫画家——郑郑老师。
郑郑老师表示今天自己要拿出来用作拍卖的作品是一副即兴画作,他将在十秒内绘制一副 Q 版漫画,现场画,就在舞台上画,画好后的作品拿出来拍卖。
很有意思,很有趣味,主持人夸奖说,那么郑郑老师的起拍价是多少呢?
郑郑老师穿着洗衣店熨好的正装衬衫,抹了抹自己的扣子,有点羞涩地接过话筒说:“一块钱。”
他有点害羞,觉得自己的作品和在场的大师相比不算什么,而且刚刚那幅油画又拍了那么高,我一听就坐直起来,我和陆鸣东说,我要拍这个,东哥,等会麻烦你帮我举牌子,钱我来付。
陆鸣东当然明白是我不想出镜不想上台,欣然同意,好。
我郑郑老师的大作,管他画的什么,我都必须捧场。
我紧盯着郑郑,很期待,看见他一气呵成下去了两笔,勾勒出一个女生长发的侧脸,发梢微卷。
忽然有种奇妙的预感,我继续凝神看着台上。
郑郑非常专注的下笔,下一步是小巧精致的五官,飞出的纤长睫毛是灵动的点睛之笔,神韵是平直嘴角,却偏偏有似有似无的一抹微笑,一下子给画中的女孩增添了神秘莫测的安宁气质。
女孩穿着短袖制服,微微侧身的角度,静静地看着观众和镜头。
主持人替他在旁边数着——六七八……九……十!
好,画作完成,我们请郑郑老师写上签名!
王瑶疑惑地转头问我:“姐,你觉不觉得这个漫画女孩的衣服造型有点像百乐的制服啊?”
“嗯……觉得吧。”我谨慎的回答,摸了摸鼻子,基本已经知道郑郑画的是谁了。
他画的是还在小便利店当店长时候的我。
当然现场肯定没人知道,主持人按流程询问和聊天,问道:“郑郑老师,你画的是一个具体的人,还是您心中的艺术形象呢?”
郑郑对着话筒简短而拘谨地说:“是……是一个人。”
“哎呀,那是您的女神还是缪斯呀?”
“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郑郑认真地回答着,“是我的贵人。”
他这话分量很重,很真诚,但也让人很难接下去,主持人只好领着大家鼓掌,然后赶紧开始拍卖环节,一块钱的起拍价很友好,不断有人举牌,价格很快顶到十万,随后是二十万、三十万,此时陆鸣东帮我举牌,稳定而清晰地说:“五十万。”
站在舞台上的郑郑吃惊地望了过来,我向他笑着竖起大拇指,他也笑了起来,习惯性地又开始搓脑后的头发,就在这时,王瑶突然“哇”了一声。
林州行终于动了,林州行举牌报价八十万。
这时他首次出价,全场不免有些议论的嗡嗡声,前面的拍品名贵的也有、意义非凡的也有、具有收藏价值的也有、艺术成就很高的也有,但百乐的小林董偏偏选在这时候竞拍一副十秒钟之内仓促画出的 Q 版漫画,实在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管他在想什么,郑郑画的是我,就是打算送给我的,无关人等能不能不要掺和,我咬咬牙,眼神递给陆鸣东。
陆鸣东了然,优雅地举牌报价,一百万。
一百四十万。
二百万。
二百三十万。
二百七十万!突然有个声音窜起来,陆鸣西兴奋地叫着,把牌子从小罗手里抢过来,高高举起——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号牌,小罗今天是代表罗家和丰海来的,竞拍号牌是他的。
小罗不想惹林州行,但陆鸣西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从我这里努力的路子已经断了,罗家和林家几乎没有和解可能,干脆给林州行下个绊子也行,她看出来林州行在和她哥抢,于是顶顶价格。
林州行果然迎着她的报价举牌,三百万,随即陆鸣东举牌,三百四十万。
五百万。
这个价格已经是今晚画作类的最高价格了,郑郑一脸懵的站在舞台上,他现在像个蓝颜祸水一样,看各家为他打的不可开交,王瑶完全看不懂了,说,这是在干啥呀。
我扯了一下陆鸣东的袖子:“东哥,算了吧。”
“太贵了?不用担心的。”陆鸣东低声说,“小清,我送给你。”
“不是,是我不想抢了。”
“真的吗?”
“真的,就给他吧。”
“好。”
五百万成交,林州行被请上台去,由郑郑老师亲手把画作交给他,主持人的例行访问是这样问的:“林总,请问您拍下这件画作的原因是什么呢?”
林州行语气平淡地说:“这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啊……您说的是在这幅画作中看到的投射形象吧!”主持人马上反应道,“好的艺术就是能让人看到心中所想。”
“不是。”林州行反驳,“就是同一个人,具体的人。”
他不给人台阶下,主持人一时间也噎在那里。
王瑶痛苦地感叹道:“林老板在说什么啊,没有一句是公关稿里面写好的。”
又来了,又来这种两男争一女的剧情,林州行不给我搞点绯闻出来就是浑身难受是不是,我气愤地攥紧了手指。
全场响起各种不断猜测的嗡嗡声,到底是谁能同时成为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心中共同的最重要的人?画中女孩的身份顿时神秘了起来。
正在这时郑郑忽然伸了伸手,主持人急忙接道:“那么我们郑郑老师有什么话要对拍下您作品的林总说呢?”
郑郑点头,接过话筒,声音洪亮地说:“我想说,林总,你也是我的贵人!”
这话一出满场大笑,微妙的气氛瞬间破裂,一些刚刚泛起的猜测消失掉了,林州行站在台上也笑了笑,微微倾身去和郑郑握手,我跟着大家一起猛烈鼓掌,心想太好了,郑郑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和林州行聊天的人。
访谈由此顺利的进行了下去,林州行也算是恢复正常,很诚恳地谈了一些未来百乐的公益计划之类的,王瑶的心情看起来舒畅了很多,缓过劲儿之后开始八卦,然后试图跟我一起讨论,一个具体的人,女的?最重要的人?还是他俩都觉得重要的?谁啊?
啊?我说,我不知道。
王瑶也不是个纯粹的傻丫头,只怕五秒钟以后就要反应过来,于是我赶紧推了推她的胳膊,转移她的注意力说,你看,下一件匿名藏品多厉害,起拍价就要五百万。
啊,真的呀,王瑶感叹道,压大轴。
144 我不接受
【 我就是要他死心,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忍下,无论产生什么情绪,都只能闷死在皮囊之中 】
——
灯光被压暗了,舞台上一道锋利的刺眼的追光,所有杂乱的布景都被撤了下去,主持人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介绍着这个拍品的特征,全场渐渐寂静下来,陆鸣东是最快猜到的,难以置信道:“小清,是你捐出去的?!”
“是我。”我平静地说,“是一件我已经无法保留的东西。”
屏气凝神之中,工作人员在全场的期待下,将置放于黑天鹅绒之上的华美首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确美的惊人,即使是享有盛名的拍卖行中,也极少能见到这么大的彩色宝石、这么好的切工、这么高贵的出身——这是一枚红宝石戒指,评估价一千万,曾经属于瑞典皇室,后来被人重金拍下送给爱女,而女儿又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这是林家的戒指。
一场慈善拍卖会而已,突然出现了这么重量级的拍品,全场哗然,就算认不出来历,单单看收藏预期和宝石成色切工本身,也绝对明白它的价值,没有人在聊天了,大家都坐直了看着台上,等待着主持人宣布起拍。
只有我没有看台上,我在看林州行,我在看他今晚始终矜贵冷淡的一层外壳碎裂,睁大眼睛绷紧了身体,薄唇紧紧抿着姿态僵硬,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随后他像是刚刚才醒过神一般,仓惶地将视线转过来,我淡淡朝他笑了一下。
眸子里像凝着水一样,他眼角发红,看向我的眼神有祈求意味,满是无措。
我有点遗憾,我本来希望他能有更多愤怒和失望的情绪给我品尝,但他现在似乎只是单纯的心碎,我享受不了,觉得胸口发闷,只好移开视线。
我说过的林州行,我说过会让你死心。
起拍价虽然是五百万,但一下子就被叫得很高,参与的反而都不是商界人士,小罗本来想跟风举牌,被西西把手打了一下,缩了回去。
渐渐地,认出来的人把消息传开了,慢慢地,他们开始反应过来,这是林家的家传戒指。
报价的人逐渐寥落,顶过一千万后许久无人举牌,既然已经超过评估价格,那也没有什么得罪林家的必要。
舞台上灯光璀璨,舞台下蒙着一层色温很低的灰紫色,每个人的五官和面目都朦胧模糊,林州行举牌报价,我看见他的手腕在轻轻颤抖,简单比了一个手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主持人热情而专业地维持着流程,饱满的报出:“一千一百万!林总出价一千一百万!还有人要出价吗?”
我伸手要来了陆鸣东手中的号牌,静静举手。
“那边那位女士要出价是吗?多少呢?”
“一千五百万。”
“好的,我们看林总还要出价吗?哦,好的,一千六百万,您确定吗一千六百万?确定,好,一千六百万一次,一千六百万两次,一千六百万三次,成交!让我们恭喜今晚产生的最高成交价藏品,谢谢!谢谢这位匿名嘉宾,今晚所产生的所有拍卖资金,都会捐赠到……”
主持人熟练地播报起活动口播,会场响起持续而持久的掌声,在那掌声中林州行一动不动,双手扣在一起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