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的我也……五味杂陈,含糊安慰道:“慢慢会好的。”
“希望吧。”
送到之后我独自进门,开了房间的灯顺便看了眼窗外,发现林州行的车还停在外面,周明祎早就走了,他还留在这干嘛?
我站在窗前看了几分钟,看见他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点燃了一支细烟,额前碎发落下,看不清表情,他半天也不动,烟燃得很慢。
他完全没有看向房间,所以我盯着他也没有被他发现,索性放下窗帘全部遮住,换下衣服洗澡去了,出来时撩开一点点缝隙看了一眼,街面空荡,林州行已经走了。
他走了我也不高兴,坐在床上,觉得空落。
或许是因为周明祎今晚絮叨牵扯了一大堆,我又想起从前。
我记得有本鸡汤书里面有句忠告:不要在深夜思考,更不要在深夜回忆,深夜会放大情绪——后来的互联网给这种讲法套了一个新词——EMO,而我坐在这里,满屋都是回忆,EMO 的彻彻底底,根本不可能睡着。
这个房间就是我之前住的,陈设和布置都没有变过,而且很干净,可以看出经常收拾打扫,所以我把林州行赶走之后就直接住在这了。
可现在倒霉的就是没有变过,具象的墙壁好像变成了无形的屏障挤压过来,我几乎窒息,摸索着咬了一根烟在嘴里,我奔逃出屋。
CAMEL 的口感很醇,从肺里一过整个人就暖了起来,也清醒镇定了很多,反正只有我一个人,我咬着烟四处转转,随便推了推门,就进了林州行的房间。
该停住的,但停不下脚步,因为是夜深,因为只有一个人,我对自己说,我只是好奇,看看而已。
145 蜗牛变成蝴蝶飞走了
【 林州行就是这样的,他想做的事总要做成,也总能做成。可人和人之间的际遇,很多时候不取决于决心,我忽然觉得很难过 】
——
他的房间和我的房间不同,是完全改造过的,基本很少看见过去的影子,从前他的房间还残留着成长的痕迹,现在这些痕迹一点都看不见了,篮球明星的海报被撕掉,运动服也收了起来,连床和家具的摆放位置都不同了。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总裁的房间,新改了一个表柜和步入式的衣柜,桌上的机车模型全部不见了——桌子也换了,没有玻璃板,也没有玻璃板下面压着的照片和演唱会票根,很冷肃地放着工具书和几本金融杂志,床边落着几板药片,我吓了一跳,立刻冲了进去。
幸好只是睡眠辅助的褪黑素,和缓解神经痛的药物,帮助修复的维生素之类。
松了口气,我再次环顾房间。
整个房间都是冷静的黑白灰三色,唯一只有一样旧物,因此就突兀地格外明显,我没办法不好奇。
把烟夹在指间,我伸手抽出床头柜上夹在几本厚厚的英文词典中的那个划痕满满的饼干盒。
里面的东西有点重量,晃动了一下,我打开一看,是林平舟当年送给他的百达翡丽,编号是他成年的那一年生日的年月日,他没有放在表柜,而是仍然一直扔在这里面。
下面垫着一张地图,零散的一叠机票,副券都被撕掉,看来是飞过的,日期还很新,起码是近一年甚至半年内。
把地图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墨水笔迹,我没有想到这是一张美国加州的州地图,像抹在面包上的一块黄油,均匀窄长的在西海岸铺开,林州行标出了许多医院地址,细致区分了公立和私立以及医疗资源的情况,有条不紊地在旁边标上日期,然后打上一个叉,时间跨度很大,频率也很高,有一年前的,也有两三年前的。
我把这张地图叠好塞进饼干盒里,匆忙但细致地放回原位,把烟卷又塞回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
这烟很呛,因此呛得我眼眶有点热。
林州行几乎找遍了加州的所有医院。
可惜最后的一两年,爸爸已经没有长期住院了,而是找了私人的专业康复医师做术后训练,我们住在海滩旁边的小房子,我看着地图上标明的日期和地点,发现林州行离我最近的那一刻,也许我们仅仅相隔一条街的转角而已。
可就是那样,也没有遇到,我忍不住在想如果我在圣莫尼卡街头抱着面包和药品遇到了林州行,会是什么心情。
如果有那个瞬间,我想我一定会忍不住,会扑上去抱住他,可是这件事没有发生,我们没有遇到,也许这就是命运。
命运就是没有道理,即便你是林家的少爷,百乐的董事长也没用,他手里的信息很少,二姐不可能放口风给他,只能从陆鸣东口中得知“美国”两个字,又或者是周玄帮他打听到了加州两个字,然后就很难继续了。
我们在圣莫尼卡的交际很少,我也不去华人圈子,他找不到我,就开始一间一间医院的找,虽然他并没有真的找到我,他还是通过友达见到我了,林州行就是这样的,他想做的事总要做成,也总能做成。
可人和人之间的际遇,很多时候不取决于决心,我忽然觉得很难过。
一阵突兀的门铃声及时拯救了我,我缓了缓神猛然抽身,把残烟碾在桌上的烟灰缸中,去猫眼那里看了一眼,林州行站在那里等,我没有立刻给他开门,但他也没有再次摁响门铃。
我总是比他更沉不住气,我猛然拉开门。
“干嘛?”
“我在找……”林州行说,“找一个东西,可能放在这里了。”
“文件?”
“啊……嗯。”
“直接进来不行吗?我没换密码。”
“怕打扰你。”
我没再说话,让开了点位置,让他进来,看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跟在他身后,轻轻靠在门框,林州行开始翻动他的桌面,拉开抽屉,但他那个桌子本来就素得可怜,哪有什么文件?
我冷冷出声:“你到底在找什么?”
“就是有个饼干盒。”
“哦,我知道,我好像看到了。”
“什么?”林州行紧张地问,“那你打开了吗?”
“没有。”
“哦。”林州行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松了口气,又好像有点失望,“在哪里看到的?”
“床头柜。”我指了指刚刚那个位置,问道,“里面装的什么?”
“表。”林州行道,“你不是知道吗?”
“嗯。”
林州行很快找到了那个盒子,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要走,我拉住他。
“你真的只是来找东西的吗?”
林州行顿住脚步,可是他不说话,我继续说:“我看不像,林州行,你跟踪我回来,又在外面守了半天,现在还非要进来,不就是想知道屋里有没有其他人过夜吗?你觉不觉得你很猥琐很低级?!”
这话多难听,可是他既不生气,也不受伤,只是很安静地看着我说:“觉得。”
他这个反应我无法招架,原来想好的一套说辞烟消云散,我意识到我猜的没错,林州行已经下定决心,要用这种方式道歉,我垂了下眼睛,问道:“你今天是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会拒绝你。”
“嗯。”林州行低声说,“我只是想道歉。”
“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道歉。”
“也不只是道歉,以这样的方式回归,所有人都会重视你的。”林州行看着我说,“我的就是你的。”
“你的永远不可能是我的。”我说,“人对自己要有一个清醒的认知,如果放在几年前,我可能会被这种感觉包裹得飘飘然,但我现在不会再把这种空中楼阁当成是自己的台阶了。罗家和陆家重视我,全场的聚光灯打给我,是因为你,而不是我,这个圈子永远是这样捧高踩低,用利益衡量每一个人,我已经受够了。”
“那我怎么办,我一个人在这个圈子,你不管我了吗?”
我愣住了,林州行向前迈了一步,淡色的瞳仁脆弱又真诚,轻轻求我:“清清,你管管我。”
我咬了咬牙,偏开视线:“别卖惨,我现在不吃这一套。”
“那你现在吃哪一套。”林州行很认真地问,“我都去学。”
“你没完了是吗?”我有点恼火,“明明我就是一只蜗牛,好好的躲在自己的壳里面,是你非要把我拖出来,我也就勇敢了这么一回,死得明明白白,我没什么好说的,也不用你道歉,但你别再绑着我了,不行吗?”
“蜗牛失去了壳不就是毛毛虫吗?”林州行很淡地笑起来,“所以你变成蝴蝶飞走了?”然后他说,“飞回来好吗?”
我冷脸道:“林州行,这不好笑。”
“对不起。”
“我不是想弥补遗憾,也不是不甘心,我只是……”林州行顿了一下,轻轻吸气,指节捏紧,有些话让他直说还是太难了,但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只是爱你。”
“可我没有办法爱你了。”我木然道,“爱是有价格的,我的爱比较贵,你已经付给我了,买过一次,再没有第二次,售罄了,再加多少钱也买不成了,你明白吗?”
“没有价格。”林州行颤抖着尾音低声说,“爱没有价格,你是对的,我是错的,我不该那样衡量你。清清,我想给你钱,不是因为想和你交易,是因为我现在只有钱。”
我觉得世事实在唏嘘,从前是我一派天真,被林州行讽刺“用爱的力量感化对方”,现在却是从他嘴里说出这种话来。
可我却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了,不全是林州行的缘故,甚至可以说不是林州行的缘故。
我终于明白我曾经觉得人生没什么目标,凭借点小聪明怎么都行,实在是因为太过无忧无虑罢了。
父母把我保护的太好,甚至连林州行也是,他带着我创业做兰堂,又带着我进百乐,进南海韵美,当店长当副总当 CEO,进董事会当股东,在光鲜但混乱的圈子里面教我认清自己看清对方,带我一起赢。
我可以说我有自己的工作能力,我可以不靠他,我能走到如今,的确也不是事事靠他。但我不能否认,在这些层面上,我是相信林州行的,我知道他站在我身后,我也习惯了问他为什么,然后被回答。
我总能被回答,这让我一直保持着强烈的安全感。
不管我搞砸多少事,不管他当时多艰难,他都仍然说,我不怪你,你只是太累了,我不怪你。
所以我也不会怪他,爸爸教过我的,人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当初选他,我不会后悔。
我态度软化下来,接下来说的话,是真的很诚恳:“但是我现在不缺钱,你已经给了我很多钱,已经足够了。现在我只想守护好友达,在下一次危机来临的时候能成为自己和家人的依靠,而不是去祈求别人,等着别人拯救,这个认识很宝贵,还要谢谢你给我上了这一课。”
“你也给我上了一课,”林州行看着我说,“原来一直放不下的,不一定是最珍贵最重要的,等失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很好,”我笑了笑说,“起码我们在过去的这段感情里都学到了一些有用的。”
而我同时学到的另一件有用的事情是——感情是一种筹码,可以被放上天平,我对林州行说:“你不是说爱我吗?那把友达还给我。”
“好。”
我惊讶极了,我……我没有想到,但林州行答应得好干脆,我根本没有想过他会答应,连下一句该接什么都想不出来,林州行主动说:“明天你来百乐找我好吗?我把协议拟好等你。”
像春末开倦了的一株白玉兰,他柔软地垂下姿态,伸出手来,轻轻笑了笑,按我一直要求的那样来称呼,他说:“邓总,合作愉快。”
我草草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微热,但指间的那两枚戒指,却是凉的。
147 求仁得仁
【 虚张声势、口是心非、色厉内荏、互相隐瞒、拒绝沟通、彼此猜忌、各自行动,我们用了所有错误的方式,得到了自己始终担心的结局 】
——
林州行的作息时间在一众老板中一直显得很健康,因此第二天我去的很早,昨天他答应的太干脆太蹊跷,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怀疑,想尽快确定下来,越快越好。
拍卖会的事还传得风言风语,我不想从大厅明晃晃的进他办公室,因此把王瑶喊上帮我刷总裁电梯,都到门口了王瑶突然说:“啊,想起来了,林董可能还没醒。”
“没醒?!”
“说他昨天半夜喝多了,三四点钟姚总给送回来的,林董家里不是有妹妹嘛,他出去应酬如果喝多了都不回家的,睡公司。”
“为什么?”我冲口就问,昨天晚上林州行从我那里走的时候都几点了,他还去喝酒?多大人了?三十岁了,还玩借酒消愁这一套,以为自己小男孩?
我语气不善,其实问得挺越界,但王瑶也是有点呆,居然很听话地回答我:“姚总把他叫去的,是什么大人物吧。”
原来是正事……我为自己刚刚的想法羞愧,不免脸热,思路也乱起来,嘴比脑子快,说了一句:“从来就不能喝,怎么不安排个商务跟着?”
“因为是那边……”王瑶答个开头忽然反应过来,看我一眼,突然笑了,“姐,你担心啊?”
“我是替你担心。”我迅速找到借口,很找茬地回击道,“这是你的工作范畴知不知道?”
“是林董让我这段时间不用管他的。”王瑶无辜地说,“他说我陪你就行。”
虽然我们音量不大,但可能还是把他闹醒了,林州行捂着嘴打哈欠,把门开了条缝,王瑶条件反射腾地一下就站起来喊:“老板!”
“声音小点。”林州行懒洋洋抬眼,眼睛里面都是血丝,没骨头一样靠着门框,算到现在他根本没睡几个小时,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昨天的,有点皱了,忽然看到我,他站直了,手也放下来,换了个表情说:“等一下我,我换套衣服。”
“不用。”我本来想站起来说不用,但他非常迅速地把门关上了,我觉得有点好笑,林州行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怎么突然这么有偶像包袱?
“小邓总,来我屋里坐坐。”姚叔的副总办公室好像不远,捧了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杯踱步过来,三年不见,姚叔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副精干又略微有些严肃的样子。
慈祥这个词和姚叔一直沾不上关系,他对我的态度已经是很和气,笑着说,“姚叔给你泡点压箱底的好茶。”
那我当然站起来跟着他走:“好啊,姚叔。”
我估计姚叔肯定不是叙旧也不是关怀,他这辈子一心为了百乐,达成了事业也付出了所有,跟着林家三代人,可谓是互相成就。我们之间的交际也全都基于百乐,论起来他当然算我的师父——门店业务的师父,我喝着姚叔翻箱底泡出来的金骏眉,客客气气寒暄一番,淡淡甜香入鼻,汤水绵软,我认真说道:“姚叔,没事的,我知道你找我有事,你直说吧。”
姚叔很严肃地劝说道:“那我就直说了,小邓总,他现在有点狠厉过头,做事太不留情面,还是你在的时候好一些,能劝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