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相信我了?
对……我相信!
被我拼命抱着,他渐渐安静下来。
我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轻松,以为他现在安静听话,开开玩笑说两句狠话就能把离婚和分开轻描淡写地谈好。
但我还是错了,我知道林州行以前就这样,一到偏执时刻就半疯不疯的,只是看他现在的样子,本来以为他已经修复过来,全然是个正常人了。
我还是错了,原来他只是变成了一个冷静的疯子,林州行还是林州行,想要什么,就死都不会放手,我如果想离开他,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不彻底刺破、说透,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们该好好谈一谈。
或许现在不是好的时机好的地点,可我们从来就没有过好的时机好的地点。
我仍然抱着林州行,不敢松手,反倒是他轻声安慰我,别怕。
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的,别再这样了,好吗?
嗯。
得到肯定的承诺,我放松了一点,林州行垂着眼睛看我,哀伤、缓慢而清晰地说,我以前不敢说,是因为我怕没有好下场。
我见过的例子太多了,清清,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很轻柔,很安静,然后说了下去,我妈那么爱他,被利用完又扔掉,汪兰……汪兰也不是个从最开始就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人,她们是被逼疯的,只因为她们把感情交到了别人手上。
可我妈失去的仅仅只是感情吗?不,不止,是有价格的,感情是有价格的,数百亿的市值,几十亿的资产,有谁敢说自己丝毫不动心!又有几个人能在这种价格里选择纯粹的感情?
我没有见过,清清,我从来没有见过,我那时候也不相信,我没办法相信……所以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一个人,就算爱的发疯,也不会让人知道,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哪怕是对方。
或者说,尤其是对方。
我的心颤抖起来,我说,那你现在……
我可以没有好下场,林州行打断我,语气急促,但是你不能不要我。
你不害怕了吗?
害怕,但是我愿意。
我不愿意。
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没有好下场。
你不用管我,我伤害过你,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的,我一直这样说,并不是在赌气。”我摇了摇头,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我也说过你好多难听的话,我说你下作,无耻,根本不是东西,是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是!”林州行急忙应下,勉强牵起嘴角,尝试着轻轻笑了一下,“你说的没错。”
“不……”我低声否认,“你不是。”
他绝望地看着我:“我是……”
不是的。
其实你特别好,也并没有特别坏,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
我们只是不合适。
我相信你是爱我的,过去是,此刻也是,其实我也是。
你爱我,爱得已经很好了,你给了我所有你能给的,付出了那么多,又那么用心。
我也是,我爱你,已经爱得很努力了,也鼓起勇气选择了我喜欢的,认真地支持着你。
经历了那么多难以想象的事,最终坚持下来,但我们的结局还是这么糟糕,所以不是我们的问题,只是我们不合适罢了。
你一定也知道是不是?你那么聪明,你看得透我,所以害怕我,我也了解你,所以我也害怕你,我们都害怕伤害对方,但是我们还是伤害了对方。
再怎么小心也避免不了的,因为我们不合适,州行,已经试过一次,别试第二次了,好不好。
明明在认识的第一年就知道,偏偏消磨十年,人生不必后悔,但可以做新的选择。
不要再重复一遍了,我诚恳地说,这对我们两个都是很好的。
我的坦白起了效果,林州行沉默很久。
突然,他开口说,清清,你一点都没变。
我说,我从来就没有变过。
林州行看透了我,在青山的天台,他就说过了,他说邓清,你太独了,没有人能改变你。
他说的对,我有顽固的永远不会失去的自我,会固执地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哪怕要放弃掉自己想要的,也在所不惜。
而我也了解他,他是一个在利益交锋中一定要占上风的人,交易的本能是融进骨血中的,只要入场,燃烧掉所有筹码,他也要赢。
可很多时候,想赢,就未必能正确。
所以林州行害怕我,他知道自己总是冒险,未必总是“正确”,他怕被我扔下,怕我不选他,所以他说,他害怕的不是背叛,是离开。
他害怕到想要放弃,也真的放弃过,把我从兰堂开掉的时候,劝我不要被他利用的时候,就已经放弃我了。
其实那样很好,我们就不该在一起,只是后来命运交错,由不得人。
但现在轮到我了,轮到我放弃他,我觉得我在做正确的选择,我对他说,你不是说,我总在做正确的选择吗?
嗯。
那这次,也听我的。
我们不能因为感性的吸引就再次做出不理智的选择,我们不合适,所以我们要分开。
好,都听你的,他幅度很小的点点头,然后问道,那最后能抱一下吗?
嗯,我张开双臂。
我们很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他比我高那么多,却整个人弯下来埋在我的颈窝,当冰凉的水液流进脖子,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是眼泪,这样才意识到,林州行在哭。
他哭起来从来都没有声音,只有冷泪。
我一时僵硬,因为震惊而愣住了,一动不动。
我认识林州行七年,不,十年,见过他难过,见过他怅然,见过他沉默,都有很多很多次,但只见过他哭过两次。一次是母亲意外离世那天,一次是他骤然得知,母亲的意外,是他的父亲亲手授意造成的。
就这两次而已,这是第三次,是因为我,可是我做了什么?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心脏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似的那么疼,我已经把他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吗?
为什么?我问自己,我不明白,我心想,我为什么要把他折磨成这样子呢?
我怎么就把他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我想说对不起,可是我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抱着我,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样,紧紧抱着我,心跳剧烈,因为太用力,手上的青筋和血管凸起的分明。我并不在乎被勒得发痛,但是心惊胆战地看见林州行扎着针管的那只手已经回血了,急忙摇动身体拉开他,拍铃叫来护士,林州行拔了针管扔到一边,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
然后,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红着眼睛朝我笑了笑,说:“那就等我能出院了,我们去把手续办了。”
我仓促地点点头,在护士进来的时候,奔逃出屋。
在迈出病房的时候,就已经是泪流满面,我哭不出声音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总之结束了。
我们之间,终于结束了。
完结章 爱情也很神秘
【 爱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
——
接受了这个结局之后,我们的相处就变得普通又自然了,我们都是能冷静接受变化的人,做完决定之后往往迅速。我仍然往返于百乐和医院之间,每晚陪他,我们之间说话不多,而且林州行现在常常发呆。
这其实不稀奇,他想事情做深度思考的时候就会这样,很安静,完全不说话,只是以往有天台给他站,有烟可以抽,就不显得有什么。现在穿着病号服,常常坐在那里怔着,时不时往嘴里塞一颗话梅,又被酸得眯起眼睛,显得有点傻。
另外一些时候,或者更多的一些时候,我发现他在看着我。
就只是看着而已,如果我把视线移过去,他就移开,问他怎么了,他就说没什么,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就仰起脸来说,在想你。
神色倒是认真,没什么调笑,可惜听起来实在很像在拙劣的调情,我不接他这话。
虽然有一次撕裂,但后来也做了处理,伤口缓慢愈合,林州行渐渐好起来,也逐渐开始恢复工作,姚叔开始到医院找他,王瑶也天天被他喊来医院,见我们互动频繁,满心欢喜的感觉 Happy Ending 不远了。
我没有告诉她实情。
其实我谁都没有告诉,没有告诉任何一个朋友和同事,包括二姐和亮哥,甚至爸爸妈妈。
我想把这个事情处理地更纯粹一些,我和林州行之间开始的太复杂了,所以我希望结束的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两个命题——爱情和婚姻。
这两个命题都是排他的,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只和我们两个自己有关。
有几个晚上林州行疼得厉害,夜里轻声呻吟,我睡得很浅,很快被惊醒,就爬到床上抱住他,冷汗覆了一层,他的发间湿漉漉的,人也一直在抖,往我怀里钻,我紧紧抱住他,但是我们之间还是什么话也不说,直到他终于睡着,安静地、沉默地。
我看了他很久,很久很久,林州行应该是不知道的,他被伤口的疼痛折磨的累极,闭着眼睡得很沉。我看着他的脸陷入隐秘的纠结,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蹭了蹭,我不知道我之后的十年要怎么办,是应该忘记他呢?还是好好的保存这段回忆?
我想要开始宁静的、平静的新生活,就一定得忘记他才行,但刻意去掩盖又显得欲盖弥彰,对之后的感情和生活都不公平。
关于是否分开的回答我已经很坚定,但是关于这一点却一直迟疑,也许等我离婚后真正离开深圳就好了,时间会给所有人答案。
只要足够靠近,就会一直吸引,如果距离断掉,又迟早会淡化,会消失。
爱情并不神秘,神秘的从来只有时间。
没有和爸妈提前说明我要离婚的打算,是因为我总觉得他们或多或少比较向着林州行,又或者说我能猜到他们大概并不希望我离婚。
我在深圳“滞留”这么多天他们完全不催,但也不主动提林州行,直到有一次打电话,我问我妈,和我爸是怎么认识的。
就那么认识的,我妈说记不清了,那时候追我的人太多,排到南京路晓得伐?
好,我笑着问,那你是怎么选中我爸的?
就那么选的,你爸傻呵呵的,约会带我去逛公园,就带了两块钱,全给我买汽水了。
你选他的时候,能确定他就是一辈子的人吗?
不能啊。
那你还选。
那不然,为了不噎死你还不吃饭了。
可是我觉得我爸挺好的,你们都快过了一辈子了。
是啊,我运气好。
就只是运气好?那……那些离婚的、分手的,只是运气不好?
当然了,我妈说,人心隔肚皮,你以为你多聪明,能看透别人的一辈子?
都是运气罢了。
我妈说,女儿啊,你就是想得太多。
过日子就是难得糊涂,你懂不懂,靠琢磨是琢磨不出来的,他对你好不好,你喜不喜欢他,还用琢磨吗?这不是琢磨出来的。
也不一定非得找个人过日子吧,自己过不好吗?
那你自己想清楚啊,你是真的不想找,还是只是嫌麻烦,害怕找?
我想了想,抬杠道,你以前总催我谈恋爱结婚,我现在试过了,我觉得一点都不好,怎么说?
人生就是这样啊,我妈很随意地说,你们年轻人就总想着逃避现实,这世上哪有捷径和轻松,不谈恋爱不结婚也未必就舒服高兴,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你选这一个,不能是因为怕选另一个,懂不懂?
我妈倒是给我噎住一下,我没说话了。
我妈最后说,你和小林,也分开这么久了,都想清楚了说开了,就好好过吧。
嗯,我虽然应下,但是心想,我和林州行,还能好好过吗?
林州行出院那天没什么仪式感,衣服一换坐上车就走了,留王瑶在医院跑前跑后的给他办剩余手续,他现在最关心的当然是南海韵美的事情,一直是我在中协调推进计划,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进程和动向。
他终于出院,我们一起出现,陆鸣东难免调侃两句,林少能屈能伸,谁的气都能受,唯独不能受陆鸣东的,当下叫来行政重新布置会议室,把所有座位上原本准备的巴黎水都换成百乐气泡水。
嗯,菠萝味的。
陆鸣东脸色不是很好,林州行耀武扬威地缓慢转动瓶身,把菠萝小姐青春洋溢的笑脸,狠狠地对着陆鸣东。
忙完工作上的事,林州行把我叫进办公室,拿出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问我:“要不要过你的律师?”
我拿起来先看了看,发现条款简单,并不含百乐股份,但总金额还是很高,我拿笔划掉所有付款项,把赡养费和他的房子都划掉,也没有要他的投资和不动产分割,他给过我的已经够多了。
所以我笑了笑,说:“不用。”
很利索地签了字,这一次,林州行什么也没说,但他看了看我,好像又没在看我,只是在看某个方向,若有所思。
那么就我来开口,我问他:“约个时间领证吗?”
他有点发呆,被声音喊住才回过神来,略略垂了下眼睛,说:“明天吗?”
“我都可以。”
“那我今晚回家。”他抬眼笑了笑,“明天我们一起开车去。”
回……
回家?哪个家……哪里是他家?但事到如今还在乎什么细节,我愣愣地说:“好。”
虽然是很牵强的借口,但反正是我自己答应的,那么睡还是睡了的,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不也算一种仪式感吗?
可是早上自己偷偷醒了,然后蹑手蹑脚地拎着衣服先跑出房门,这种行为就显得很白痴,而且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本能就是觉得,不想面对和他一起醒来的场景。
好像以前看过什么情感专家说过相关的话题,说可以一起入睡,不代表可以一起醒来,含义是不同的——好像确实是不同的,但是哪里不同,又不是很知道。我坐在餐厅喝咖啡,脑子里胡乱发散,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热美式不加糖真的很苦,像中药,我起身去厨房煎培根。
做个早饭,再一起吃个早饭,然后去离婚,真有仪式感,我心想,比我们当初结婚都来的郑重。
即便伤口已经愈合,林州行的小腹上仍然留了一道疤,昨晚在黑暗中,我也能摸到上面浅浅的凸起,随着他轻轻的喘息声渐渐的起伏,揽住他劲瘦的腰,把掌心贴在上面,问他还疼不疼,他说不疼。
或许随着岁月和时间流逝,伤口的痕迹会淡一点,再淡一点,但是永远不会消失,医生说,用再好的药膏,也不可能毫无痕迹的。
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不可能消失,不可能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