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听啊！”一句话又把姚叔气到了，老头子一掌拍在林州行肩上，“浑小子！”
林州行装模作样地揉肩膀，笑道：“我听。”
这样一看姚叔也蛮好哄的，围着广场又走了两圈气就消了，问我们到底来干什么来了，我把优惠券成本的事情说了一下，姚叔在百乐这么多年，对于每个大区的门店分布和业绩总量都能做到心中有数，预估一下都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林平舟已经改用纸质文件处理财务数据，系统交易流水又太杂乱，林州行希望姚叔能用经验大致估算一下关键数据，这样才能构建出清晰的数据报告骨架，姚叔立刻答应了。
095 背水一战
【 这些所有的清单加在一起，算上杠杆，他身上背了十二亿的债务，邓清，这样的男人，你还敢跟吗？ 】
——
周日的一整天林州行都在抱着电脑写报告，我提前联系了一些预埋的舆论渠道，顺便关注了下活动舆情。
消费者总是聪明的，不少人发现了百乐这次的活动优惠券有“空子”可钻，论坛上和微博上都有详细教学贴教大家怎么尽可能的巧妙叠加优惠券，看来大师果然在民间。
百乐内部翻遍老底也不过只找得出一个郑郑，但群众的力量和智慧果然是无穷的，尤其是在薅羊毛的时候。
林州行其实不想让我继续去林平舟身边“当人质”了，但我想了想，还是去比不去好，虽说上周五我突然消失容易引起疑心，但并没有确切迹象表明林平舟坐实了怀疑。而且虽然我去总部也被防着，但多少还是能收集到一些消息，在我的坚持下，林州行松口同意。
周一，百乐高调公布周末活动战报，交易额、话题度、购买人次均创下本年度新高，前段时间风波缠身的北方市场也交出了漂亮的成绩单。
看起来部分分公司破产清算和大量的门店暂停营业并没有影响区域营业额，核心城市关键店挑起了大梁，对市场信心是一次强力提振。
股价在开市后延续了上周五的提升势头，直线拉高，一度重返上周下跌之前，我走进林平舟的办公室——那里有他给我安排的“工位”，林平舟却看着我道：“你还敢来？”
听起来他已经觉察，我慌了一下，但很快镇定，就算他查到林州行，我也还没有表明我的立场，林平舟也不会急着把我往那边推，于是我说：“林董您亲自给我下的 Offer，又没辞退我，我当然要来上班。”
“小邓，当初在工业园聊的话，你还记得吗？上次你姑父来，我们说了两句，也很投缘。”林平舟看着我道，“小州想和我斗，你站哪一边？”
我想了想，笑说：“我们家只是个小产业罢了，我也人微言轻，林董，我站哪一边，并不重要。”
“这么说来，你也是一个看客罢了，既然那么多的观众都等着林家斗出个结果，要是没有个亲眼见证，岂不是无聊。”林平舟朗声笑道，“好！那就都看着！邓清，你就来做我们的见证！”他收起笑意，语气中渐渐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地阴冷，“可都要记好了，回去再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他，这可是我的亲儿子，我得让他死个明白。”
“林董。”我也望着他道，“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还不好预测。”
“是吗？”林平舟摁下呼叫机叫来财务的老总鲁宁，等人到了，便直接问道，“我周末让你查的东西呢？”
财务老总有些介怀我的存在，林平舟道：“不用管，念。”
“好。”财务老总清了清嗓子，打开材料念道，“林董，小林总名下资产几乎已经全部出清，具体情况如下，三个月内售卖的房产三处，不动产五处，瑞士雪场的挂牌价格为两千四百万，阿尔萨斯的葡萄酒庄已售出，挂牌价与实际交易价一致，盈利资产方面，他持有的基金和股票已经清仓……”
“股权方面，小林总曾持有波士顿 Biton 的股权，已转让，兰堂科技股份公司股权，已分别受让不同机构和个人，另外他成立的贸易公司股份和其余投资性质股权大多做了抵押……”
“负债来源大部分是贷款和借款，有银行股权抵押贷款三点七个亿，地方信托信用贷款七千万，房产质押借款一点七个亿，另有香港铺面全部质押借款……”
“另外最近多家拍卖行和车行挂出了匿名卖主的私藏，我看着其中有几样，好像是小林总的东西……”
“不用好像，那就是！”林平舟打断吼道，“老子高中给他买的表他也卖，穷疯了？！”
“林董，大致就是这样，我汇报完了。”财务老总毕恭毕敬地说，我听得心惊，虽然已经不像第一次知道时那么令人胆战，但一桩桩一件件这样详细清晰的罗列出来，却还是让人觉得如芒在背，我想起那晚被林州行一张一张撕毁的协议，想起他划破纸张伤口一样的红痕，想起无数无眠的夜晚，不免觉得脊背发凉，手心渗出细汗。
林平舟却泰然自若，轻蔑笑道，“这些所有的清单加在一起，算上杠杆，他身上背了至少十个亿的债务，邓清，这样的男人，你还敢跟吗？”
我手心紧握成拳，压住气息，淡淡道：“敢。”
“他搞了这么多钱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
“不说是吧？”林平舟把手上的金笔随手甩在桌上，“没关系，我也不用知道，我直接摸清他的底牌就行了。”他又对财务老总道，“南太平洋上有个度假小岛在林家名下，查过没有？”
“林董，我们没查到小林总旗下有岛屿不动产的产权。”
“动点脑子！”林平舟有点不耐烦，“都说了是林家的，用林启远名字查！那是老头子留下来的，一直没办遗产继承，但是他有委托权，明白没？！滚去查！”
“好的，林董！”
过了一会儿，财务老总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汇报道：“林董，查到了，果然也被抵押出去了，是上周五刚刚办的！”
“看来上周五就是他弹尽粮绝的时候。”林平舟看了看我，但并不需要我回答，反而像是能看透我心中所想似的，轻描淡写道，“我养他二十几年，我会不了解他吗？”
既然被猜中，多说无益，我默然无声，正在此时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扣响，证券部经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林董，情况不是很好，上午的这波拉升不是真实市场反应，我们刚刚分析出来，很可能是游资炒作！”
“慌什么！”林平舟厉声喝道，“通知证券和财务的所有人在交易厅集合，我亲自坐阵，必须打赢这一仗，把股价坐稳坐实，守住我们的核心资产。”
“好的，林董！”
“小邓，请啊。”林平舟甚至做了个手势，似笑非笑道，“既然要观战，那一定要看第一现场。”
交易厅现场坐着证券部的所有员工，每个人都在屏幕前紧张地忙碌着，电话铃声起伏不绝于耳，经理急促地汇报着现在的情况：“林董，这一批游资构成很复杂，有海外营业部，也有个人。他们是被上周我们的股价剧烈波动吸引来的，现在已经带动了风向，引起市场跟风，将股价非常规顶高，游资基本都是炒短线的，下午他们就会撤场，到时候很可能引起恐慌性抛盘！”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两手准备，第一，把我们手中通过机构持仓的部分出掉，抚平市场，抹掉一点泡沫，不能再往上顶了，尽量让短线热钱持仓时间久一点，让股价软着陆。第二，我们要筹措一部分资金，不，是足量资金，在游资退场的时候护好盘，坚决不能让底盘被砸穿，那就救不回来了！”
“好的，明白！”
可是财务老总却面露难色：“林董，这段时间几波下来，咱们已经调不出来这么多资金了。”
“把所有已结汇资金都清点一遍，所有大区账面资金就近调入证券版块来操作，争取下午筹集两个亿，再给明天储备一个亿到一点五个亿左右。”
“可是林董，这样透支运营资金，风险很……”
“按老子说的去做！先顾眼前！”
“好的……”
“小邓，叫综合业务部、运营部、公关部过来。”
“好的林董。”
“你们三个听好，周末活动的战报一定要大发特发，找热点，自己造势，买热搜买媒体，什么招数都给老子用上，要把业绩总额和用户人次打到每个人的脸上，要让市场看到我们在同业中的决定性战略地位，不要吝啬花钱，听到没有？”
“好的，但是林董……”公关总监小心翼翼地开口汇报道，“周末两天我们都没有休息，一直在做舆情监测，但是这一次的我们的活动优惠规则设置可能有点问题，导致现在已经有评论文章指出我们的业绩数据可能有羊毛党泡沫，舆论局面不是很好啊……”
这并不是是个好消息，林平舟黑着脸沉默不语，时间紧任务重，公关总监不是没眼色，而是想提前打好铺垫不沾锅。
运营总监一听锅可能在自己身上，急忙开口说：“林董这一次的活动铺开实在太急了，而且我们的总体方案是过了总部，您亲自签字的，具体执行层面到每个门店，一向都是落地部门去补充细节的，毕竟他们是业务一线，一直是这个合作模式。”
这话在我听来也挺有趣的，总之运营的意思是他上面下面都有人兜底，出了问题也不该是他们的问题，该找具体执行的综合业务部。
这要还是刘文当综合业务部总监的时候，估计已经急脾气站出来骂人了，但显然这个新总监更圆滑一些，不紧不慢地说：“门店并没有权限修改活动细则，活动规则卡得这么死，我们也只能执行，上层规则没有修改空间，门店也很难做，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全部动员起来在两天内完成了业绩指标……”
运营总监打断他说：“但是你的利润指标没有达到！”
“利润指标是上层结构设计的问题，我们一线从来只管冲业绩量，成本控制是我们的事情吗？”
眼看运营总监要占了下风，公关总监于是出声，后台总控部门往往和一线业务部门有冲突，积怨已久，这时候便说：“就是你们门店做执行做的不细致，原有规则不上报，优惠规则冲突才会有问题，才导致我们现在的舆情情况这么被动！”
“原有规则明明白白在系统里面存着，在过往报告书里面放着，还需要我们报告吗？”新总监冷笑道，“我是接刘总监的班，刚刚才坐这个位置，不清楚往年情况，你们两个也是吗？”
这话可没人敢接，刘文是林平舟亲自赶走的，所以说来说去事情干不成倒成了老板的问题了？林平舟脸色越来越差，厉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着急甩锅？！”
三人噤声不言，林平舟吼道：“三个小时，给你们最后三个小时，如果我没有看到对应的舆论声量，你们三个废物明天手牵手滚蛋！”
“林董消消气，”证券部经理终于带来了几乎算是唯一的好消息，“股价已经稳定下来没有再冲高上涨，上午已经收盘，游资尚未撤场。”
财务老总也道：“两个亿已经筹措完毕。”
“好。”林平舟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准备一下，明天和下午还有两场硬仗。”
080 最后一役
【 如果你选择了利益，那么就必须臣服于肉弱强食的规则之下，赢家通吃一切，所以没有人能接受失败 】
——
短暂的间休中，林平舟带我去吃饭，寸步不离，我的对外联络还是被严格控制着，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担心林州行，林平舟的资源和策略准备的这么充分，他能扛住吗？
“即使小州扛不住，我也不会对他赶尽杀绝。”菜上齐了，林平舟并没有急着吃，而是看着我道，“有句老话叫虎毒不食子，就算他倾家荡产，只要肯听话认错，我不会饿死他的，不会看着我的儿子在外面讨饭。”
他这一番话说得很平和，却也很严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奇怪的家庭氛围，我又想起罗海韵说的，利益高于一切，不止于婚姻，甚至是亲情。
林平舟对林州行并不是单纯的偏心，他对李享之同样有所防范，他于妻子有亏，对情人也可以随时翻脸不认，这样的人像崖底深渊，凝望着只能看见黑暗深不可测，林平舟说话永远真假参半，我不敢妄自揣测他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亦或者现在也是一种策略，他在骗我？
他骗我干什么呢？为了在我面前树立起一个早就千疮百孔的父亲形象？
可他这番话明明说得也不留情面，居高临下，又或者，这就是他们这种人的真心，他选择了要当这样的父亲，也还以为林州行还是那个任他羞辱打骂的儿子，他站在高处太久了，忽略了幼狮已经长成，后浪会推过前浪，没有人能永恒地、一直地赢下去。
“但是。”林平舟突然转折，继续说，“要是他敢勾结别人，反过来搞他老子，就别怪我不认这个儿子。”他的神色平静，好像吃饭前的普通寒暄似的，轻松笑道，“这个养废了也就废了，我还有一个儿子。”
说完，他收起笑意，招呼道：“小邓，吃饭吧。”
可他的姿态越是自如轻松，就越是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如果你选择了利益，那么就必须臣服于肉弱强食的规则之下，赢家通吃一切，所以没有人能接受失败，即使是父子之间，都要如此兵戎相见。
再无余地。
终于，我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一些林州行身上无时无刻的紧迫感和压迫感，他在许多时候陷入沉默的原因，曾经我对林州行说过，百乐只要还在，你也可以做一辈子少爷。
可是他说，你不明白。
原来我真的并不明白。
下午开盘，游资再次发力，希望继续顶高股价撤场，带动了一些跟风买盘，林平舟当机立断，要求发公告声明将提交董事会申请老股配股，这是利空消息，但并未起到应有的压制效果。
证券部报告道：“情况不是很好，林董，有一家大机构一直在重仓买入，价格压不下来，这很反常，明显是游资行为，散户不知道，机构不会分析不出来，这时候还往里面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不要我们想办法查一下，和对方联系一下，掌握下主动权？”
“不用查了，查出来也是幌子。”林平舟道，“这是小州在背后和游资打配合，他现在不计收益的在顶，就是为了给出空间，让游资及时撤场好砸盘。”
“那我们怎么办？还抛吗？”
“抛，能卖多少卖多少，该来的迟早要来，把资金收益留在手里等下好护盘，只要我们能接住那些恐慌性的抛盘，不让那些观望性的抛盘跟进，磨光了他的资金量，撑不住了，他自己会吃亏退场的。”
听到林平舟这样说，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点心来，甚至有点开心。
目前看来，林平舟并没有弄清林州行的真正意图，他以为林州行操盘是为了在高位赚取收益，在低位吃掉股份，因此会追求股价反复，谋求操作空间。
并且他自认为探到了林州行的“底”，如果说上周五就是林州行的极限，储备资金不可能很多，那么林平舟认为他只要一直周旋下去，就很快能耗光林州行，市场会消化掉这场激战，重新恢复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