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在的百乐来说，不宜大动，把鲁宁暂时争取过来稳住比立刻把他剜掉更好。
“邓总，你们夫妻两个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倒是唱得明明白白。”鲁宁彻底平静下来，甚至笑了一下，沉声道，“但我只想做好我的事。”
“那样就很好。”我笑道，“今天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没看见。”
鲁宁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您能替小林董保证？”
“对。”我干脆地说，“林州行会听我的。”
“我好像明白老林董输在哪里了。”鲁宁道，“原来他是以一敌二。”
我站起来微微鞠躬，笑道：“您过奖了，最后的几天我一直在老林董身边当人质啊，您不是也看到了吗？”
鲁宁却没回我这话，只是说：“请您向小林董代为转达我的抱歉，作为下属摆不清自己的位置，情绪失控，实在是不应该。”
“他讲话是气人。”我伸出手去，笑了笑，“我代他接受，也代他向您道歉。”
鲁宁顿了片刻，终于是伸出手，重重地握了握。
“谢谢。”
鲁宁离开后，王瑶通知了林州行，他慢悠悠地晃进来，关上门，心情不错的样子，我却有点不舒服，微微皱眉问道：“就非要这样吗？”
林州行问：“你怪我？”
“也不是，只是……”我理解他的做法动机是没错的，只是……
“只是太过激了，是吧？”林州行懒洋洋地接话，坐回位置上抬了抬眼，“他脸上刻着李泽平三个字来逼我，这样的人还有多少你知道吗？你怎么总心疼别人，不心疼我。”
配上那个抬眼，他神色里面竟然带了点委屈，林州行还是太擅长在我面前示弱了，他又笑了笑，轻声说：“我心肠硬，你心肠软，不是刚好吗？”
被林州行这样一搅，我一下子忘了自己本来要劝什么，我也并不习惯在工作场合调情，因此把自己的频道强行拨回通勤模式，瞪了他一眼：“你正常点，我是来汇报工作的。”
林州行无奈道：“你说。”
“我和姚总一起商量了很久，最后拿出来的方案是暂时将北方市场中暂停的门店仍然保持一段时间的冷冻，但停薪留职的店员恢复底薪的工资标准，同时调动他们去先进门店培训学习，回去后重启门店，如果能够业绩达标，则门店规格恢复，如果连续两个月仍然不能达标，就考虑清退，转租店面或者直接出售，回笼一部分资金，用于人员遣散。”
我想了想，继续说：“几个方面，对于员工来讲，有了很好的培训机会，又暂时性的保住了工作；对于业绩来讲，人员素质的提高能够提供一个上冲的动力；对于门店来讲，淘汰制度是一个很好的压力机制， 同时也是缓冲机制，比起一刀切的撤店，更能让人接受，也给了供应商和渠道商消化的时间。”
“我觉得很好，各方面都考虑到了。”林州行说，我松了口气，但他忽然又说，“只是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
“什么？”
“为什么只在北方市场这样做。”林州行道，“哪里漏水就只补哪里，是么？”
“南方和华中的情况是很好的，我们可能没有必要……”这话我说到一半自己就没有了底气，林州行静静看着我，他这个表情是我久违而又熟悉的，过去在兰堂，有多少次，他就是这样看着我的，而我那时就决心想在他面前显得聪明。
可是我已经不是那时的我了，我不想要装腔作势的聪明，所以我深吸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说道：“你说得对，但是我们都害怕，因为对没有坏掉的部分动刀是需要勇气的，没有人能够这种决定负责，除了老板，这是你的责任，和你需要做的决定。”
“也许其他人不可以，但是你可以。”林州行淡淡笑了笑，好像带点揶揄，好像也很认真，“清清，你知道我会听你的，你可以有这种勇气。”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不满，冲口而出道：“别在办公室这么叫我。”
“好，但区别不大。”林州行看着我道，“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可能只谈合作，或者只谈感情，你分那么清楚有用吗？”
确实没用，是我在掩耳盗铃。
心跳声骤起，林州行刚刚一定听到了我和鲁宁说的那句话，我说，我能保证，他会听我的。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笃定显然并不仅仅来源于我是他的副总，而是我知道他对我的在乎，我明明已经在享受和利用这种感情，的确也没有立场再说什么“公私分明”之类的话，我垂了下眼睛，无论公私，我再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101 就这样
【 我们之间要么根本不吵架，要么就是吵得血淋淋的，很少有这样一言一语相对都冷静的时候，可偏偏当他冷静，就根本吵不下去了 】
——
“别着急，慢慢来。”林州行起身绕到桌前，靠在办公桌上笑道，“你太纯粹了，所以才觉得苦恼。”
我叹了口气道：“这样不好。”
“不，这样很好。”林州行这句话很短，很轻，我差点没听清，他说，“我很羡慕你。”
就算再是示弱，这种话他也是从来不说的，我有些惊讶，不免抬起了眼睛，正对上他一双淡褐色的双瞳，温柔地看着我，眼中有一丝脆弱一闪而过，但林州行很快调整了神色，肃然地讲起工作上的事来。
“其实粤海天地店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你想过没有，郑郑的店就不该存在。”林州行道，“他的存在就是百乐门店系统仍未完善的证明，一个勉强营收靠着优惠券生存的地下门店就不该存在，在健康的系统下它应该被撤掉，但它没有撤掉，并且能在规则下生存，足以证明现在的系统是有问题的。”
“好，我愿意调整，一起调整。”他开始聊工作，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他被带着走了，但是我也有私心，“郑郑帮过我们，帮过你这么多，你要把他的店撤掉？”
“我可以把他调入就近门店，提高他的薪资总额，让他能够负担起正常房租和生活，确保他能够衣食无忧地画他的漫画。”林州行好像早就想过这一点，“这不符合正常薪资架构，所以他多加的薪水部分，可以从我的个人年金里面扣。”
“真的？！”
“当然，我和郑郑早就聊过了，他很愿意的。”林州行笑了笑，“现在高兴了？”
“对！”我心花怒放双手并用地扑上去抱他，林州行也伸手搂住我，但是很讨厌地说，“王瑶可能快进来了，提醒我开会。”
我急忙一把推开他。
林州行大笑起来，可恶的虎牙果然耀武耀威地冒了尖尖，我一边生气一边觉得好笑，闹了一会儿也就出去了，我想也许只是我想多了，林州行总还是那个林州行，一直都是。
看我出来了王瑶急忙问我：“小林董现在有空吧？”她拿出一沓合同，抱在怀里，“这都等着他签字。”
“那你快去。”我说，“着急的话怎么不敲门？”
“啊！那不好吧！”王瑶大惊道，“万一你们两个在里面……”
“什么啊？！”我害羞到耳热，压低了声音喊道，“你都听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瑶小声嘟囔道：“就是杂物间嘛……”
什么啊！！
时间紧急，我只能匆匆留下一句威胁：“不要瞎听些有的没有的，等我下次好好跟你解释！”
“好好好，姐，我去了。”王瑶敷衍着跑了，留下我心绪凌乱。
“快去！”
我真的无语了，这个破事还要传多久啊！！林州行！！你还我清白！！
说什么公私不分，根本就不行，必须分开！！
我的名誉不能再被侵犯了！我要分开！
回家之后我非常严肃地把林州行摁在沙发上约法三章，告诉他首先，在公司必须用职务称呼，不要乱喊；第二，我进去汇报必须开门，不准关门，最多最多可以关外间门，但是王瑶必须在里面；第三，开会的时候不准看我，除非点我发言！
林少当然不可能配合：“你管我看哪。”
“反正不准。”
“嗯。”林州行懒得和我争，“你高兴就好。”
“还有一件事和你商量。”我语气柔和起来，贴着他坐下，林州行很敏锐地察觉到反常，反而说，“你要干嘛？”
这件事其实我酝酿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才好，说不好是不是林州行今天的鼓励给我的灵感，让我觉得似乎可以用他对我的“在乎”行使一点点小小的“特权”，我咬了下嘴唇，盈盈望他一眼，轻轻柔柔笑道：“你把亮哥放走好不好？”
“什么？”他微微睁了睁眼，是很意外的神情，“我没懂。”
“二姐要预产期了，就在这几周，她打算回老家生，假已经请好了，一直还没动身。”我诚恳地解释说，“她想让亮哥陪她一起回，也好照顾。”
“嗯。”林州行道，“那就回。”
“别装傻啊，你肯定知道他们吵了好几天了。”我推了推林州行，但力气不大，“你劝一下。”
林州行道：“别人家的事怎么好劝。”
“二姐和亮哥是别人家吗？”我有点着急，“你想想看，当时刚刚怀上，就跟着亮哥跑来深圳，工作也丢了，好好的 CRM 主管，只能做小职员。到了深圳你我都开始忙，亮哥一个人管兰堂，根本没办法回家，加了多少个月的班，二姐也忍了，是不是？其实她早就想回老家了，只是这两个月情势紧急，她没办法开口，现在预产期了，局面也缓和了这么多，她想让亮哥陪一个月，就一个月，过分吗？”
“不过分。”林州行道，“那你该去劝亮亮。”
“亮哥觉得她在无理取闹。”我噎住了一下，“可是我知道她不是的。”
林州行眯了下眼睛，他已经懂了，但不太高兴，平淡地说：“不存在我放不放，他只要请假我肯定同意。”
“你别这样漠不关心行不行，根本就和你有关。”我有点火气，“亮哥帮了你多少，二姐又一直陪着，我们不能看着他们这样吵下去，你要是开口劝，一定会不同。”
林州行突然问：“你也觉得亮亮该现在离开？”
我稍稍怔住，于是明白过来，对林州行来说，甚至对亮哥来说，“现在”这两个字才是关键词，他不是不愿意帮忙，亮哥也不是不愿意走，而是他们都不愿意在这个时间点上釜底抽薪。
我们是怎么赢的，我清楚，亮亮清楚，他自己当然最清楚——系统的稳定性对百乐实在太重要了，造化偏偏弄人，总要强迫人去选。亮哥又选了林州行，他总是选林州行，把二姐扔下，事后百般服软道歉，可是他就是要这样选，这次如此，次次都是。
二姐纵使再能忍，也忍不下去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一个城市，我太能理解她了，我想起二姐曾经的眼泪，想起她吃的苦受的委屈，想起她说：总是这样，一万天都是好的，偏偏就要在最重要的那一天，他要当个坏人，就不能反过来吗？反过来一次也好？我当一天的坏人，一万天的好人，行不行？！
二姐和我说的时候也哭了，她说她不想争了，这就是最后一次，亮哥如果不肯陪她回老家，她也不会再来深圳了，夫妻两个就异地下去吧，太累了，能过一天是一天，过不下去就分开。
我急忙劝她别这样想，但也理解她情绪崩溃的原因，孕妇产前情绪不稳是常事，亮哥天天不在，难怪她如此悲观，简直完全不像平时的二姐了，于是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我要解决这件事，我担心劝亮哥会适得其反，想了好几天，还是来找林州行。
可林州行当然放不下兰堂和系统，不愿意松口，我理解他的顾虑，这个问题我也早就想过，因此说道：“我可以回去管兰堂，做了这么多年，我对兰堂比对百乐更熟悉。”
林州行诧异道：“那百乐怎么办？北方市场怎么办？”
“我都做。”
“你……”林州行有点没想到，半晌之后冷笑道，“你真厉害。”
说起来我也是有点长进但不多，按说被他刺过这么多次，不该次次都跳起来，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说：“我不是厉害，我只是不想太自私。”
“所以是说我自私？”林州行冷眼看我，我没有长进，他却进步了，林州行没有像往常那样因被刺痛而过激，而是淡淡反问道，“柳唯说不动自己老公就找你，她不自私？”
我厉声反驳：“她自私是应该的！她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想要自己老公回去照顾一下有罪吗？”
“那她就去找她老公，为什么要你和我说？”
要是别人这么说就算了，林州行这样敏感心细的人，他会不明白背后关窍吗？他懂的，他只是偏拿这种态度来气人罢了，我没有继续提高声调，但打算戳破他的姿态，直接道：“你明知道亮哥是心疼你，觉得你处境艰难才不好意思开口，但你不能再坦然享受这种偏爱了，林州行，现在更需要亮哥的是二姐。”
“亮亮都知道我处境艰难，你呢？”林州行咬着牙道，“你以为李泽平下台了就是结束吗？那只是刚刚开始！鲁宁怎么逼我的你也看到了，宁北缺多少亿专款你也清楚，北方市场一刻不停的往下漏水，结果你说你要为了柳唯去管兰堂？你顾得上吗？！来得及吗？！”
“我怎么没有帮你？你还要我怎么帮你！”我受不了他这么说，骤然起身，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心绪上涌，仍然不忘自己原本的目的，生生压下去这口气，我说，“只要你开口，亮哥一定会走的。”
想了想和二姐商量过的承诺，我补充说：“你可以给他停薪留职。”
“我为什么要开口？”林州行终于提高音量说道，“我告诉你邓清，亮亮从来没跟我提过要停薪留职的事，只要他提了，我保证放他的长假薪水照给！可是他没提，那只是柳唯的一厢情愿而已，你们又凭什么替亮亮做决定？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强迫他？”
“因为亮哥选了你而不是他老婆！”我最后一次恳求道，“你觉得这是应该的吗？州行，这时候你该退出，我们宁可自己苦一点，对不对？”
林州行扬起脸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偏开视线，平淡道：“你不是也选了柳唯没选我。”
我明白了，这才是他的心底实话，这才是他生气的根本原因，以往林州行越是生气话就越少，很少直率坦诚地表达，非要把他逼迫着，才会爆发出一些尖锐的情绪和真实的想法。
我们之间要么根本不吵架，要么就是吵得血淋淋的，很少有这样一言一语相对都冷静的时候，可偏偏当他冷静，就根本吵不下去了，他说得很对，我好像也没什么好反驳的，我只能说：“我不是不选你，我是想替你选对的那一个答案。”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比起正确，我现在只想坐得更稳一点，以免李泽平突然把我一脚踹下来。”林州行这话不带嘲讽意味，因为他平静地评价了自己，“我的确自私，我没法和你选同一个答案，邓清，我再说一次，只要亮亮开口，我一定同意，就这样。”
我讨厌他这样，也讨厌他说就这样，于是我跑回屋里，关上房门，一整个晚上，无论是手机铃声还是敲门声，什么都不曾响起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