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当然没有睡,怎么会睡得着,但流完了一场眼泪,我的情绪也不再激动,反而冷了下来。
一开始突兀地被冤枉诬陷,我只是急切的想自证清白,可林州行的态度实在让人寒心,我暂时不想看到他面目可憎的脸,因此不仅不抬眼,还撇开了视线,看向角落里的一团黑暗静物。那里还甩着他之前扔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电源都没关,好像个活物似的,安静地、规律地闪烁着呼吸灯。
这让人觉得更讽刺了,几个小时前,我们还是那样的亲密。
见我这样沉默,林州行开口道:“我有话要问你。”
他虽然开口,但是脚步没动,也还是那个姿势,我也保持着视线不动,看着角落说:“别用这种审问犯人的语气跟我讲话。”
林州行走了进来,人靠近了一些,他的姿态也落了一点下来,给出了一副几乎算得上的温柔的语气,低声道:“你总得给我时间去查。”
“查什么?我是嫌疑犯吗?”他这副自以为宽容柔和的姿态,让我觉得很荒谬,我冷冷讽刺道,“你以为你是谁,法官吗?”
我也是蛮准的,每次都能刺到林州行,毫不费力地挑破他费心维持的一层冷静体面的皮,那一点点温柔荡然无存,林州行阴森森地反问道:“那你知道我都查到了什么吗?”
身正还怕影子斜?我仰头看他一眼:“你说。”
“首先,学校的监控,我全部调出来看过。”林州行说道,“在你进入教室办公室之前,宋姐的确和珊珊待在一起,你进去后不久,宋姐也的确将珊珊带离了公开活动区。”
“对啊,我就说……”
“但是并没有带离学校。”林州行马上毫不留情地打断我,“校门口的监控显示宋姐是独自一人离开的,在她离开之后,在洗手间附近的走廊,还拍到过珊珊。最后有记录的画面,是在你离开学校之后的十五分钟。”
“然后,就消失了,彻底不见了。”
我愣住了。
也就是说,林意珊是在宋霞离开学校,甚至我也离开了学校之后,才被林平舟的人带走的。
怎么会?那电话里是怎么回事,我出了办公室以后的那通电话里,宋霞怎么会和珊珊在一起呢?!
疑点重重,可并没有什么时间容我继续想下去,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监控是怎么一回事,我无法解释。
“至于雅德置业的目击人。”林州行掏出手机,放出一段录音,是他和陈夫人的对话,林州行缓慢而清晰地问她,“请问,你能确定,是保姆将林意珊带离学校的吗?”
“不……不是啊!”林州行用这样审问的语气,那女人突然被人半夜惊醒造访,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慌了起来,“我只看到,只看到保姆把她带出活动区了而已,别的我也不知道的!林少,你别问我呀!”
“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邓清出来之后,是不是问过你孩子去哪了。”
“嗯,是……”
“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那女人声音迟疑,像是在回忆,可是我清楚地记得她说了什么,喃喃地念着,我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一起说出了当时的那句话。
“珊珊被保姆带出去了。”
“没有明确是说是活动区,也没有明确的说是学校,是吗?”
女人急忙肯定:“没有,林少,没有。”
“啪”地一声,林州行干脆利落地收掉录音,陈夫人的说辞是没用的,即使她印证我没有说谎,也是没用的,她只看到了宋霞把林意珊带离活动区,和监控里面也一致,剩下的一概不知,也无法佐证更多信息了。
我和宋霞之间的那通电话的真相,依然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林州行垂着眼睛看我,说:“陈夫人证明不了任何事。从监控里看,宋姐没有说谎。”
“我也没有说谎!”
“现在还无法证明。”
对,目前他查到的所有证据都印证了宋姐的说辞,而不是我的,那就怀疑我吧,你就来怀疑我,太可笑了!我气极反笑,挑衅地问他:“好,那我问你,如果是我,那我的动机是什么?我有毛病吗?我发疯吗?!”
“李泽平承认。”林州行道,“他用一段录音威胁了你。”
我皱起眉:“什么录音?”
林州行放出另一段录音,一段电流的杂音之后,我听到了我和林平舟清晰的对话。
对话掐头去尾,明显是经过剪辑的,但室内很安静,没有其他任何人或者物发出的多余响动,录音里的主角只有我和林平舟两个人。
这是一场私人谈话。
“提离婚吧,证明给我看。”这是林平舟的第一句。
而我的回答是很长一段话,我说:“但是林董,林州行现在是不会同意离婚的,如果打离婚官司申请资产保全,股权会冻结很久,闹到舆论层面,百乐的股价也难以保障,这样是不是……不是很好?”
“你倒有几分眼色。”林平舟问道,“说吧,想要什么条件?”
“您放过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个聪明的小姑娘。”林平舟夸道,然后他说:“你拿着钱想干什么都行,回去帮你爸爸扩厂怎么样?百乐会和你们合作的,我从来不亏待听话的人。”
听着这来往的对话,我的脊背窜上凉意,录音还有最后一句,最后一句,我说:“林董,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深吸一口气,心脏快要跳出胸膛,忍不住大喊解释道:“这是剪辑过的!原来的对话顺序不是这样的!”
“所以。”林州行却说,“这都是你说过的原话。”
心一下子冷下来,我吃惊极了,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这是他在订婚后台对我说的话,是你让我去做双面间谍的,是你!”
“对,是我。”林州行承认,他看着我,“所以你明白了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你要给我时间。”
我明白了,不管他是否怀疑我,他都想推开我,我就是林州行眼中的嫌疑犯,在查证出我的清白之前,他都决定要这样和我划清界限。
我终于明白了,却不再震惊,并不意外——林州行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心是冷的,血是凉的,二姐早就警告过我,她说他就是这样的人,好起来更好,坏起来更坏。
我被他“好的那一面”迷惑得放松了警惕,是我忘了,是我太飘然,太得意忘形,以为他的感受和我一样,以为他会像我相信他一般相信我,难道我不配吗?
我就不配吗?
我不明白!
我质问他,我不明白,一个宋霞、一段录音就能让你这样怀疑我,是吗?可一直以来我是怎么对你的,如果是我勾结林平舟,是我弄丢你妹妹,我为什么拦着你去坐牢!我为什么要爸爸借钱给你!
我站起来扑上去,扯着林州行的衣领质问他,用我最后的愤怒质问他,你凭什么怀疑我!
“我没有怀疑你。”林州行语调很平地说,“如果我真的怀疑你,就会认为你拦着我去坐牢,借给我钱,只是怕我彻底完蛋,你失去筹码什么都得不到,但是我没有这样认为。”
“如果你没有怀疑我,你为什么要审我,为什么要和我划清界限?我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查?我要你一个百分之百的相信,很过分吗?”
“不过分,是我过分。”林州行用安抚我的语气,却仍然说出令人失望的词句,“我会查清楚的,给我一点时间。”
“不,那就来不及了……我就要现在……”我看着他,想给他最后的机会,还是压抑不住情绪上涌,也许是太渴望了,又或者是太委屈,我明明想要冷静,想要凌厉,却把声调越放越低,到最后,我好像在求他一样,哽咽着说,“我要你现在说……说你相信我……”
“我不能再相信你了。”林州行低声说,“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才让所有人都想从你身上下手,所以我不能再相信你了,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我不配吗?我不配在被人诬陷时被你相信,也不配在付出所有之后得到回应,是吗?我只配在沉冤昭雪的时候接受你居高临下的道歉,接受你可笑的施舍和弥补,这是不平等的,这根本就不是平等的关系和爱情。
如果是这样……如果只能是这样,如果得不到尊重和信任,林州行,我宁可不要你。
我慢慢松开他的衣领,也竖起自己防备的姿态,我不该求他,也不该流泪,我为刚才的自己而感到羞愧,我用手背擦干泪痕。
看着他依旧沉静如水的神情,心中逐渐被无尽的失望占满,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对他说:“林州行,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听不懂我说什么吗?”林州行有点吃惊,咬了咬牙,声调提高,微微睁大了眼,我说,“我听懂了。”
“懂了什么。”
“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我冷冷道,“你根本不是个东西。”
被我这样骂,林州行眉间紧蹙,喉结滚动,挤出几个字来:“你根本没懂。”
“没懂又怎么样?”
他终于低声吼道:“那你就是蠢!”
只要我想,我确实很擅长激怒他,看到林州行的情绪终于起了波澜,我感到满意,也感到悲哀。
我的眼泪不起作用,哀求也不能动摇他半分,一定要刺痛他,才能看见他脸上神色动摇,才能听见他心底的一点实话,我说:“我就是蠢。”
“我就是蠢,所以才会跑来这个鬼地方,搅到这种事情里来,被人冤枉,还要被你审判!”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林州行终于忍无可忍,耐心磨到了尽头,话语不经修饰,粗糙而直接,“别再逼我了,邓清!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跟你解释哄你高兴!”
咬了咬牙却怒意更盛,他又说:“李泽平拿珊珊威胁我,威胁我不听他的就一辈子见不到妹妹,你知不知道?你还闹!”
“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看着他说,迎着他的怒火说,“我是嫌疑人啊,法官大人。”
林州行果然气极,他狠狠闭眼又睁开,深深提了一口气上来,压住声线颤抖,勉强沉声道:“我没时间和你吵。”
“那刚好。”我说,“我也不想看见你。”
应着这话,我重新坐下,林州行也直起身子整理衣服,我们俩于是谁也不看对方,沉默地对峙着。
“把我的私章还给我。”林州行忽然说,“我放给你的权限太多了,迟早也会像今天一样出问题。”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冷笑起来,从包里找出来扔进他怀里:“拿走吧,我不稀罕。”
“在我查清楚事实之前,你最好哪里也不要去。”林州行把私章收进大衣口袋中,缓缓走到门口,却又回身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不想理他,我说:“你查你的,我查我的,你管不到我。”
我的反应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看了我一眼,甚至还勾了下嘴角。
却在瞬间,林州行迅速关上屋门,等我反应过来扑上去扭动把手,居然发现门被他从外面锁住了,我气急攻心,使劲拧了几下,发现徒劳无功,只能将无能的怒火发泄在门上,猛地踹上去,一声巨响。
“现在和你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那就好好待着。”林州行居然还没走,站在门外,声音隔着一层门板传来,“邓清,如果你学不会冷静思考,起码你要学会听话。”
“混蛋!”
114 Sweet Torment(甜蜜折磨)
【 我仔细想了想,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查清疑点还原真相,此时的原因已经并不是在意林州行的态度,要在他面前证明什么了,而是我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
——
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在浑浑噩噩中睡着,醒来时天光大亮,门还锁着,但林州行已经进来过又走掉了,带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还没收了我的手机、钥匙和钱包,在桌上留下三明治、煎蛋和一杯牛奶,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他的笔迹,写着:不要乱跑。
神经病,这什么东西?监狱餐吗?!
我在心里把林州行大骂一通,但确实饿了,因此很诚实地啃掉了三明治,牛奶还是热的,他应该刚走没多久,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唯一确定的是,我绝对不可能听他的话待在屋里,林州行凭什么关着我?
但门是从外面被锁死的,也并不是那种弹簧片设计,我折弯了两根 U 型发卡也没能有什么起色,只能接受自己没有溜门撬锁的技术和天赋这个事实,放弃这条路子。
除了门,还有另外一条通路就是窗,窗户是无法从外部被锁死的,因此仍旧可以打开,我推开窗向下望着,冷风趁机灌入,吹起我的长发,我评估了一下从窗口到地面的距离。
好像有三米……不,也许是四米,总之直接跳下去是不可能了,我不敢。
林州行是了解我的,他肯定知道我不敢,所以锁了门就放心走掉了,可我不能遂他的意,我得想办法。
从小到大的电视剧看过够多,总能有一部分忽然闪现在脑子里,我想一般出逃不都是撕床单之类的吗?于是想要付诸实践,但找遍屋子找不到剪刀或者类似的锐器,徒手撕了一会儿累得作罢,欧式床罩太厚了,面料又好又结实,我只能放弃。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视线随意地扫过房间落在衣柜处,我突然想到,对啊,衣服。
结婚之后我们没有严格地分过房间,东西也是随便乱放,衣柜里有不少林州行的衣服,我跳下床去翻,果然找出来十几条领带,还有衬衫、裤子之类,能够打结的就全部打结,拧在一起试了试强度,好像还不错。
挑了几件衬衫撕成碎条,缠绕在手掌上和关节膝盖处作为保护,越是手工定制款越是面料娇贵,稍微用力就“撕拉”一声,我莫名从这声音里面找到一点发泄的快意,专门挑贵的,越撕越开心,忽然很能共情到红楼梦中晴雯撕扇的快乐,心有戚戚焉。
不对!我咬牙切齿地否定自己,我又不是他林少爷的丫鬟!
没有了钱包钥匙和手机,这屋里真的也没什么可带的东西,我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把布制的绳索系紧在外露管道上,拉了拉,确认牢固,腰上系上一根安全带,爬出窗外。悬在墙边时还是有些害怕的,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摁下乱蹦的心跳,告诫自己不要往下看。
离地还有一米,绳子不够长,我又吸一口气。
跳。
人虽然下来了,但是“绳子”是解不下来了,窗户也只能开着,不知道林州行能不能认出来这是他的衣服和领带,我想到这人晚上回来时打开门看到的满屋狼藉,突然觉得有些得意和好笑。
但是如今,我要去哪呢?
我仔细想了想,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查清疑点还原真相,此时的原因已经并不是在意林州行的态度,要在他面前证明什么了,而是我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想不明不白地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