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眸光扫过去。
风衣男到嘴边的话突然变了:“你们走吧。”
皮夹克男猛地瞪过去, 他不知道搭档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就这样轻易放他们离开,地府的颜面何在?
意识到自己太过好说话, 风衣男咳嗽一声,哑着嗓子:“除了那些逃走鬼魂的口供, 我们确实还没掌握到其他证据, 但是犯人打着玄门办事处的名号在祁城兴风作浪,你们也会很困扰吧。”
“所以我才说让你们先放我回去, 这件事本身就在办事处的管辖范围,我也保证回去后就着手调查。”齐初正皮笑肉不笑,“是你们说什么都要把我留在这当人质的。”
皮夹克男坚持己见:“你是第一嫌疑人,而且无法自证清白, 你可以把找证据的事情交给其他人, 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
姜芜他们到来之前, 齐初正和皮夹克男谈论的中心话题就是如何自证清白, 同样的话术犹如车轱辘般反复扯皮,始终无法达成。
齐初正心中闪过各种念头, 身为玄门办事处的负责人,他必须对祁城负责, 首要考虑的是整座城市的安全。
“我明白了。”
犯人打着齐初正的名义主动招惹地府,摆明是冲着玄门而来,想要借刀杀人。
亦或是别有目的,所以先拿办事处负责人开刀。
在大义面前,即便不情愿,也不得不退上一步。
既然齐初正做出妥协,姜芜也没立场再咄咄逼人,她从椅子起来:“给我一天时间,我把犯人给你们找出来。”
皮夹克男见她要走,忙道:“还有那些逃跑……”
姜芜头也不回:“你们自己丢的东西,自己找,实在找不到就卷铺盖换个地方做窝,不丢人。”
确实不丢人,但丢鬼。
一旦事情传开,他们以后还怎么在地府混。
皮夹克男的表情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几乎没有做任何思想斗争,整个人窜起,匆匆往外走。
风衣男木讷盯着:“你干什么去?”
“去抓鬼!”
皮夹克男如风一般消失,只留下掷地有声的几个字。
风衣男听明白搭档的意思,却没有任何表示,他不紧不慢地把手里的烟放进嘴里,心安理得开启省电模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想干活的懒散劲。
齐初正将他们的表现收进眼里,一个急脾气,一个慢性子,一对微妙又互补的奇怪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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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找犯人,但姜芜手头上没有任何线索,小李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着赶回办事处,召集其他人一块帮忙。
分开后,姜芜打了辆车回家,刚走到半路,就接到了正在学校上课的秦帆发来的消息。
[秦帆:大师,刚刚下课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跟在钱老师身后,一直黏着她。]
[秦帆:钱老师是隔壁班的语文老师,之前给我们班代过课,人特别好。]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透着希望姜芜帮忙的小心思,为此还特意赞扬了那位钱老师的人品。
姜芜先询问学校放学的时间,又要来地址,遂即改道前往秦帆当前就读的高中。
打着学生家长名号,做好登记,姜芜顺利进入祁城第一中学,自主参观了十几分钟后,提前走进教学楼,刚找到高三教室,放学铃声缓缓响起。
第一中高三晚自习采取自愿原则,不参加的学生按正常时间放学,陆续有学生从高三教室走出,姜芜拿出手机准备联系秦帆,眼前忽然出现两道人影。
“嗨!”朱北辰乖巧地挥舞手臂,笑容相当矜持。
朱北辰和宋获穿着校服,头发柔顺贴着头皮,少了几分张扬肆意,是正经学生该有的模样。
“你好。”宋获比身旁的好友淡定许多,“你是来找秦帆的?”
如果是江敏修被学校找了家长,最先接到消息的一定是他们俩。
姜芜正愁找不到人,点点头道:“对,秦帆的班在哪?”
朱北辰侧过身指了指:“就在前面,跟江敏修一个班,我们正好也要过去。”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三人走到高三二班门口。
江敏修单肩挎着书包,刚从教室出来就撞上姜芜,身体一颤,原地表演了个挺胸立定。
他从未设想过会在学校遇到姜芜,以至于反应有些过激,连招呼都忘了打。
面对姜芜时,他的情绪多重复杂,畏惧大于敬意,还有一点点好奇。
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一个人瞎琢磨。
隐隐有种感觉,他们江家或许招惹上了一位大人物。
姜芜非常自然地同他说话:“我现在有点事,你要跟我一块回去吗?”
江敏修“啊”了声才反应过来:“好。”
秦帆也就比江敏修慢一步走出教室,见姜芜在和他说话,就安静等在旁边,直到对话结束,才走上前:“钱老师是一班的科任老师,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你们要找钱老师?”朱北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忙不迭道,“我们最后一节就是语文课,她现在应该在高三的办公室。”
像姜芜这样特别的人物,突然出现在他们学校,总不能是闲得无聊过来参观吧。
朱北辰有预感,事情肯定不简单,他积极提供情报:“对了,钱老师今天气色不太对,而且上课的时候口误了好几次,她平时很有朝气的。”
宋获敏锐察觉到好友意图,帮忙搭话:“钱老师是我们的科任老师,由我们出面,不容易引人注意。”
确实,钱老师不是秦帆的科任老师,贸然过去找她容易引起误会,换成她的学生出面,事情就简单多了。
姜芜同意了他们的提议,几分钟后,他们来到高三教师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大部分老师都没有离开,他们有的在聊天,有的正低头批改着什么。
姜芜站在门口,只一眼就能确定哪位是钱老师,她让朱北辰和宋获把人叫出来,然后往走廊拐角方向走去。
几分钟后,两人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走了过来。
钱老师长相秀气,扎着高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犹如早上八点的太阳,浑身都充满干劲。
只是眼下带着几分青色,眸底的疲惫如同厚重的云层,堆叠累积,遮挡住了太阳的光芒。
“你好。”钱老师扬起热情的笑容,“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视线短暂交汇,姜芜没有多做停留,而是越过钱老师,看向了她的身后。
她的身后飘着一团黑雾,阴气并不浓,也就比普通的孤魂野鬼稍重一些。
用眸光拨开雾团,就能看到一个两鬓发白,上了岁数的中年发福男。
钱老师似乎察觉到姜芜的目光不是在看她,猛地回过头,望着空空如也的走廊,疑惑发问:“我的身后是有什么人吗?”
她问的是有什么“人”。
按照正常思维,在面对空无一人的走廊时,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钱老师后知后觉,连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对视线比较敏感,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开始,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在钱老师说出有双眼睛盯着她时,她身后那团黑雾的颜色骤然加深,姜芜用余光瞥了一眼,心中已得到答案。
黑雾中的鬼魂被施加了聚阴咒,只要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魂体上的阴气就会增加,当能量聚集到可视程度,便可以按照心意现身在普通人面前。
“你已经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了吧。”姜芜说话的时候语调很少会掺杂个人情感,平平淡淡的叙述,不带任何攻击性,同样也给她增加了距离感。
钱老师抿着唇,脸上的情绪慢慢褪去,她盯着姜芜许久,误以为她是心里猜想那人找来的帮手,忽然冷笑一声:“他一个出轨渣男,当初为了小三把我跟我妈赶出家门,让我们露宿街头的时候怎么就不顾念亲情了,现在人躺在医院快死了,就想让我……”
姜芜见她真情太过流露,大有要把老底全部揭穿的架势,连忙打断:“依我判断,你口中的那位渣男应该已经去世三四天了,不过他好像有话想对你说,所以一直跟着你。”
短短几句话,可提炼的要素太多。
钱老师张着嘴,整个人都懵了。
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问题,想拿手机出来确认,却记起早已把那个男人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删除。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问道:“你是说,我爸他死了?”
虽然亲人离世是一件很令人悲伤的事情,但几个小孩关注点却是姜芜的后半段话。
朱北辰意识到不对,喉结上下滚动,小小声发问:“既然人都死了,那一直跟着钱老师的意思是?”
钱老师恍然惊醒,昨晚被人紧盯的那股寒意再次席卷全身,身体僵在原地。
如果她的父亲已经过世,那一直盯着她的眼睛难不成是鬼?
如同在印证所有人的猜想,细碎的呜咽声突兀响起,紧随而来的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意。
钱老师僵硬回头,原本空荡荡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穿病号服,脸色青白正在抹眼泪的男人。
那张脸远比她记忆中苍老,脸颊内凹,双眼浑浊,整个人病态十足。
男人与钱老师对上视线,激动地想靠近她:“小欣,你能看到爸爸了吗?”
消化完父亲已经过世的消息,钱老师内心毫无波澜,她冷眼瞧着面前迫切想要重拾亲情的男人,退后一步,勾起了嘲讽无比的笑容。
男人除了身体有些透明,外表并不可怕。
几个小孩刚刚才听到钱老师的控诉,出轨还将老婆孩子赶出门,多年来不闻不问,重病后才想起亲生女儿,这样的父亲换作谁都不会愿意再有牵扯。
他们完全能理解钱老师此刻的心情,也做好帮她勇斗渣男父亲的准备。
“前些天我一直在医院等你,就想见你最后一面,把我立好的遗嘱交给你。”男人泪眼婆娑,宛如慈父般深情款款,“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我要把我的全部财产都留给你。”
钱老师面上一怔,瞳孔微微外扩,几乎出自本能,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爸爸!”
几个小孩:???
钱老师,区区几个遗产而已,你的傲骨呢!
第47章
父女感人相认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很久。
钱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们母女, 我一直很后悔当初抛弃你们的事情。”
钱老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遗嘱……”
钱父掩面哽咽:“当初都是那个贱人勾引的我, 不然我也不会落到妻离子散的地步。”
钱老师有点失去耐心:“我们还是谈论一下遗嘱……”
钱父恶狠狠咒骂:“那个该死的贱人居然背着我偷男人, 我一分钱都不会留给她,我要让她一无所有!”
钱老师心里暗骂活该, 嘴角挂着假笑:“对对对, 你做的对, 所以遗嘱你放在哪了?”
几个小孩:“……”
钱老师,你的态度真的一点也不敷衍。
朱北辰把手搭在两个好兄弟的肩膀,深沉感叹:“原来这就是大人的世界。”
大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技巧, 只有直面生活的真实。
江敏修下意识看向姜芜,他明明不是当事人, 却有种说不出的憋屈感, 他忍不住把自己代入钱老师,想要潇洒地让那个抛妻弃女的男人滚蛋。
姜芜察觉到他们的情绪, 只是淡淡说道:“本就是她的东西,要不要都该由她自己的决定。”
还在上高中,被父母保护长大的他们,暂时还不能理解人生的各种选择, 还有现实的残酷。
几句硬气的狠话确实解气, 但丰厚的遗产却能让身心都得到满足。
这件事没有对错, 只是选择不同。
至于外人, 又何必去批判当事人的立场。
三小孩释然地点点头,钱老师收下她父亲的遗产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偷不抢,还能让日子过得更舒服一些, 凭什么不能要。
经过一番交谈,钱老师大致弄明白钱父突然改变心意的原因,不是良心发现,只是他发现当初出轨的女人也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不想让对方好过而已。
归根结底只是在为自己出气,借女儿的手报复现任。
钱老师早已对父亲心灰意冷,并不觉得失望,也不在意钱父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更没有要为他出头的打算。
得到藏遗嘱的地方,钱老师看向姜芜。
确认他们处理好私事,姜芜走上前,视线落在钱父身上:“你是从鬼差手里跑出来的?”
钱父心里一惊,防备地看着姜芜,扯着嗓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和帮你逃跑的人做了交易,通过你我就可以找到他。”姜芜也不跟他绕圈子,“不过,如果你主动告诉我那个人在哪,可以将功赎罪。”
钱老师脑子转的很快,仅通过三言两语就判断出姜芜此行的目的,她忙搭腔道:“爸,这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你还是配合她,不要做傻事。”
“你懂什么,我如果配合她,就要下地狱!”钱父五官扭曲起来,气势汹汹的吼完,身体便化作黑雾蹿了出去。
姜芜眸光扫到地上的落叶,只是动了动手指,那落叶便追着黑雾方向追去,不一会儿自个又慢慢悠悠飘了回来。
“呜呜呜——”被封进叶片中的钱父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姜芜手指一点,眼看就要落到地面的树叶又腾空飞起,在半空中左右摇摆,分辨好方向,迎着风晃晃悠悠走了。
“秦帆,上班。”姜芜看了眼三小孩,“你们把他的书包带回家,我尽量赶在晚饭前回去。”
秦帆二话不说把手上的书包塞到江敏修怀里,跟在姜芜身后小跑了起来。
直到看不见二人背影,朱北辰才挪到钱老师身边,指向空无一人的走廊:“钱老师,你父亲被抓走了,你不介意吗?”
“我当然不……”钱老师脑海中闪过自己刚刚叫爸爸的画面,抬手捂住心口位置,“其实有点难受,但人鬼殊途,我们不能破坏规则,不用担心老师,这份悲痛还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
宋获斜睨着眼提醒:“老师,你的嘴角在疯狂上扬。”
钱老师秒变面瘫,她可是优秀的人民教师,有义务向学生传递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所以她一点也不高兴。
顶多是在心里欢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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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父只是普通鬼,能够在钱老师面前显形是因为有人在背后相助,只要顺着这条线,就能找到打着齐初正名义跟地府作对的幕后黑手。
追到郊区的一栋旧别墅,姜芜伸手捏住飘在半空的树叶,回过头就看见玩命踩脚踏板的秦帆正一点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