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祁州的时候,还只有零星几个花苞呢。
他看着坐在海棠树下,闭上眼睛感受微风的桑宁。心中一动,走到窗台边,铺开许久没有打开的宣纸,想要记录下这一刻的她。
桑宁瞧见了,轻轻坐直了身子,端庄了姿态。
没一会儿,林亦安抬起头道:“若是坐累了,可以起来走动走动,你的模样都在这里。”
他用毛笔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桑宁灿然一笑,起身走到他的旁边,看着他笔下的自己。
林亦安的画艺很好,书法也很好。学这些和射箭一样,都是为了锻炼他手臂上的力气。可身体的孱弱并没有好转,却练得一手妙笔丹青。
桑宁羡慕极了。林亦安笑道:“想学吗?”
桑宁点头:“想,可我太笨了。”像书法、丹青这些,都得从小勤加练习,才能练得一点成绩。
林亦安摇头:“但你有个好师父呀。”他笑着铺开一张崭新的纸,将毛笔放到桑宁的手,大手握住她的小手。
他的手臂很有力气,牢牢地掌控着桑宁的手腕。
桑宁的指尖随着他的手腕在纸上游走,一点一点勾勒出窗外海棠树的轮廓。
待要画出人像时,永常忽然站在院门口唤了声“爷”。
桑宁抬起头,看向林亦安:“永常喊你?”
林亦安微微皱眉,他本不想走,犹豫再三后,还是放下了笔,愧疚道:“我有点事,得出去一趟。”
桑宁点头:“不必解释,你快去吧。”她拍了下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耽误时间。
林亦安抿了抿唇,转身离开了房间。
桑宁站在窗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忙提起笔想要画出他此刻的身影。
可离开了林亦安的手心,这支细长的毛笔在她的手中就不再听话,落在纸上就跟小孩子画的小人书似的。
桑宁不好意思地将画纸揉成一团,藏在了抽屉里。
她叹了一声,又回到了海棠树下,安静地坐着,闭上眼睛感受这熟悉的春风,百无聊赖。
她被所有人保护着,也被所有人蒙在鼓里。
可府邸周围的守卫越来越多,林国公与林亦安的密谈越来越频繁,这一切都在提醒着桑宁,危险越来越近。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短暂而压抑的饭桌上,桑宁不敢说话,只有等散了之后回到房间,她才敢问林亦安如今的情况。
“我瞧着国公爷的脸色越来越差了,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林亦安怕她担忧,本来不想告诉她。可又怕她多想,只得告诉她实情:“我说了,你莫要惊讶。”
桑宁眨了眨眼睛,捂住心口,调皮道:“嗯,你说。我保护好它了。”
林亦安轻笑了一声,心底却越来越沉重。他沉默了片刻,才道:“灵音死了。”
“什么?”桑宁的笑容停在脸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是被接回长公主府了吗?”
在长公主府里怎么还会发生意外?
林亦安面色严峻,声音低沉:“正是在长公主府中出了事。”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被人拧断了脖子。
这句话,林亦安没敢告诉她。
桑宁的心跳渐渐加快,想起那个男人走时说的话。他说,一个都跑不掉。
她攥紧了林亦安的手臂,神色慌乱。
林亦安抱紧她,轻抚着她的后背:“别害怕,这小小的宅院有三十多名亲卫严阵以待,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那人连长公主府都能自由出入,这间小院子……”桑宁的心忍不住颤了颤。
林亦安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与那人交过手,那人武功虽然出众,却也并非出神入化。
永常带着六七个家丁尚能与他打个平手,更何况是高手如林的御林军。
那人能在公主府内杀了灵音而无人知晓,只有一个可能。他、或者他的帮凶本身就是长公主府的人。
他们潜伏多年,逐渐成为长公主的亲信,如今已到了报仇的时候。
林亦安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如今长公主躲进了皇宫暂避危险,我舅舅正在彻查公主府的内奸,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桑宁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有些慌乱,她握紧林亦安的手,抬起如水的眼眸,不安地望着他。
她并不在乎长公主府的境况,只担心他的安危。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桑宁的胎位渐渐安稳,林国公便将回京的日子提上日程。
袁氏有些担忧,京城的贼人尚未抓到,长公主又躲进了皇宫。那林国公府岂不危险?
但林国公已经等得厌烦了,他认为袁启锋缉凶的速度太慢了,他迫切地想回去亲自追查此事。
袁氏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一起回京。
林亦安最开始是反对的,但桑宁已经在祁州的小院子里困得太久了,久到连墙角的野草都被她照顾得很好。
他舍不得再将她困住了。
回京的路上,桑宁坐在马车里,看了一路的风景。和院子里的花草不同,透过这一扇窗户,她能看到更广阔的的天空。
林亦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尖泛出阵阵苦涩。
到了国公府,袁启锋和袁译已在门口等候,林国公神色严峻,立刻与他们进了书房。
林亦安打算送桑宁回榭芳院,被桑宁拦住了:“你也快去吧,回院子的路我还是认识的。”
林亦安笑了声:“好,你先回去休息,我很快去找你。”
“嗯。”桑宁点了点头,目送林亦安离开后,准备和怀蕊一起回榭芳院。
怀蕊拽了下她的衣袖,小声道:“夫人,我刚才看见二少爷了。”
桑宁微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阿正:“他人呢?”
桑宁顺着怀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桑正身形瘦小,正站在袁家下人中间。
桑宁想起来,之前林亦安安排桑正在袁启锋手底下学些本事,没想到竟真得坚持到了现在。
桑正也看见了她,暗暗地x挥了挥手。
桑宁想起了最近京城的事,眯起了眼睛。她看向一旁的袁氏,轻声道:“我弟弟现在在大理寺当差,今天跟着舅舅一起来了,正候在门口。我想见见他,不知婆婆可否应允。”
袁氏抬起头,看向了屋外。因为上次中毒的事,袁氏并不喜欢桑家人,但桑宁现在怀了孕,想见见家人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桑正如今跟着袁启锋当差,人品应该不差。
袁氏点了点头,没有为难。
桑宁立刻道谢,吩咐怀蕊带桑正进府。
进了榭芳院,桑正还没来得及说话,桑宁立刻道:“长公主府的事你听说了吗?”
这些日子,林亦安怕她担心,不敢告诉她实情。可越隐藏她就越担心。
桑正本来胆子就小,上来就被问了这么大一件事,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事很大。”
桑宁被噎了一下,有些无语,又不敢催,只能等着他组织语言,慢慢道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长公主府最近出了不少事,身边的婢女、管家、老仆相继死亡。”
这倒出乎了桑宁的意料。林亦安和她说灵音身份特殊,长公主不敢声张,只对外说贴身婢女被人杀了,没想到竟死了这么多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桑宁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凶手一点一点的杀死长公主的身边人,却唯独没有杀了她,而是吓得她躲在皇宫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这算什么?故意折磨吗?
“袁大人有查到什么消息吗?”
桑正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还知道什么?”
桑正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桑宁噎了口气,行吧,意料之中。她仔细打量了桑正,身体依然瘦瘦的,但精神好了许多,不像以前似的,天天睡不醒了。
“多吃点,别整天睡大觉。”
桑正撇了撇嘴:“真烦,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桑宁摆了摆手,撵他滚蛋。可心里却顿了顿,她想问爹娘怎么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桑正瞧出她欲言又止,半天憋出了一句:“你好好的,别想家里了,他们不配。”
第48章
“他们不配。”
桑正憋出了一句话, 面上露出骄傲的神色,自豪于自己终于敢说出心里话。
他甩了下脑袋,昂着头走出了门,像英雄归去般“悲壮”。
他挺直了腰杆走到院子里, 迎面遇到了奉茶的丫鬟。所有的“悲壮”在一瞬间消失, 他立刻低下了头, 害羞地沿着墙角离开了。
刚才的“不知礼数”, 好像只给桑宁一个人看。在其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不敢见人、不敢说话的胆小鬼。
桑宁暗暗笑了一声, 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榭芳院中。过了许久,她才忽然想起, 好像忘记跟他说自己怀孕的事。
“罢了,告诉了他,爹娘也会知道的。”桑宁叹了一声,不想让爹娘再起什么心思。
她慢慢坐下, 揉了揉疲惫的脖子。
屋内寂静, 大家都在忙碌, 只有桑宁一个人无所事事。她打了个哈欠, 困倦涌上心头,在怀蕊的搀扶下到床上歇息。
这一睡就到了傍晚,林亦安还没有回来。
桑宁有些奇怪,但又无从询问。院子里的丫鬟怎会知晓院外的事情。
她只能一个人吃完饭, 一个人沐浴,一个人躺到床上。
夜色静悄悄地流淌, 就在她昏昏入睡时, 林亦安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了。
屋内烛火已经熄灭,桑宁透过月光看着他蹑手蹑脚走到衣柜前, 拿了件新的衣服,又转身离开。
桑宁忍不住喊他:“你又要走?”
林亦安这才顿住,他转过身看向桑宁,声音黯哑低沉,满是疲惫:“吵醒你了?”
桑宁摇头:“没,我睡得浅。”
林亦安“嗯”了一声:“不走了,我去洗个澡,跟快回来。”说话间,他又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想靠近桑宁。
桑宁有些奇怪,半坐起身子,鼻子忽然有些不舒服。她轻轻嗅了嗅,这才发觉屋子里竟有一股血腥的味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受伤了?”桑宁担忧道。
林亦安忙道:“不是,今夜陪同父亲和舅舅去了趟刑狱司,那里气味难闻,因此沾染了些。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生怕桑宁闻到他身上不干净的味道。
林亦安去了很久,桑宁等得有些着急。她起身点亮屋子里的烛光,倒了杯热茶,直到茶水放凉,他才姗姗来迟。
桑宁抬起眼眸瞧他,他换上了一件新的衣服,整个人洗得白白净净的,隐约还有一股栀子花的香味。
她忍不住笑道:“洗了几遍了?”
林亦安暗笑了一声,竖起三根手指:“都洗累了。”
桑宁笑出了声音,走到他的身旁,牵着他的手回到了床上。
两个人相拥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有说。直到两颗心渐渐安定下来,桑宁才道:“可审问出了什么?”
林亦安摇头:“没有查出可疑之人。”
袁启锋派人去了乐州,查到了当年被绞杀而死的寡妇还有两个孩子。
哥哥年岁较长,当时已经离开家乡,外出谋生。弟弟年纪小,寡妇死后,他被当地的僧人收养。据寺庙住持所言,半年前他忽然离开了寺庙,不知所踪。
根据和尚的描述,刑狱司的人画出了弟弟的样貌,但是与长公主府的人都对不上。
不过,这也印证了林亦安的猜想,斗笠男人就是那个弟弟,而他的哥哥一直潜伏在长公主府上。
林亦安叹了一声:“可惜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当地人都不记得哥哥长什么样子了。”
桑宁伏在他的胸口,抚了抚他紧皱的眉间:“别担心,总会有眉目的。”
林亦安点了点头,声音中带着歉意:“这些日子,让你也担心受怕了。”
桑宁摇摇头,心却忍不住揪起来。长公主躲进了皇宫,那俩兄弟的目标就只剩下林国公府了。
她幽幽叹了一声,搂住林亦安的胳膊,闭上眼睛。
她想入睡,脑海中却不断浮现那个斗笠男人的身影。她想起林亦安的话,想起这个人被和尚收养,学得一身的本领后却放弃不下仇恨,最终舍弃了多年的修行,下山报仇。
桑宁忽然觉得这个故事很耳熟,熟得她好像背诵过一样。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越想越难受。
林亦安察觉到她的焦躁,宽厚的手臂牢牢抱紧她:“你怎么了?是不是难受?”
桑宁点头:“心里堵得慌,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林亦安抚着她的后背:“不急,慢慢想,可以告诉我,我跟你一起想。”
桑宁“嗯”了一声,刚想把心中的疑虑告诉他,眉间却猛地一跳。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坐起身来:“我想起来了!茶馆,那个说书人!”
在祁州的茶馆里,她曾经背诵过那个少年复仇的故事,想回家说给林亦安听。可林亦安意兴阑珊,并不感兴趣,她便没有再说了。
桑宁的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她终于想起了这个故事!
“怎么会这么巧!”桑宁不敢相信。
林亦安也想起来了,他慢慢坐了起来,面露疑惑:“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提醒?”
他不敢笃定,可今夜这觉是再也睡不下去了。
“我得出去一趟。” 他必须尽快将这件事告诉袁启锋。
桑宁点头,催促着他:“你快去!”
桑宁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手心都急出了汗。难怪当时茶馆里的人都说这个故事新奇,是从来没听说过的,桑宁还以为自己来巧了。
她手脚有些发麻,坐在床上直到后半夜才来了困意,渐渐躺下。
天微亮,她又惊醒。她让怀蕊去打听林亦安有没有回来,却得知他连夜去了祁州。
她不禁有些慌,怕林亦安找不到头绪,又怕他接近了真相会遭到报复。
桑宁心慌意乱地等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等到了从祁州归来的林亦安和袁译。
此行大抵收获颇丰,林亦安和袁译的脸上都难忍激动之色。在看到林国公和袁启锋时,林亦安忍不住道:“刘杰!”
听到这个名字,桑宁微微诧异。蒙恩寺后山的御林军首领不就叫刘杰吗?他的职责正是保护灵音郡主的安全。
袁启锋微微皱眉:“此人十二年前选入御林军,十年前得到长公主的青睐,负责守卫长公主府的安全,颇得长公主的信任。”
林亦安点头:“我们在祁州找到了当初引荐刘杰入御林军的将领,他已将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