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雷无异,“现在你可以说说那木刻为何会在那里,而你雷无异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充满算计意味的眼神有意无意地露出让人不适的笑意,“也算是个法子。至于那木刻,是我家祖传的宝物,家母虽为安家的传人,但当年事发突然且年纪尚小,她也只说那木刻被封在地下,布满妖气,轻易不得去。”
难怪他要将凛礼送到那里,无非是想用妖气将她解决。
“不知令堂现下在何处,能否一见?”
想着此事还是从雷无异入手方便些,只是寂北未曾料到雷无异还有这身世。如此说来,他制作傀儡的手艺也是得了他母亲的教导。
雷无异沉思道,“百木外有一池边村,家母如今正在那里。只是我不愿为这事让她老人家费神,你们问完就赶紧随我回来。家母早已不是百木的人,断没有再为百木操心的道理。”
他知道母亲心中一直藏着这事,但却苦于力量弱小,不能反抗,这才心中郁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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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雷无异来了他母亲家,虽不大,却收拾齐整。
有一妇人坐在藤椅之上用心刻着手中的傀儡,倒是有些神似雷无异。
他走上前,轻轻喊了声,“母亲。”
苗绘抬起头,眼中混着欣喜,“今日怎的想到回来瞧我这腿脚不便的老婆子了?”
看到雷无异身后又站了几人,已是明白,他们此行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安如婧而来。
“臭小子,还不带几位客人进来!既然你们是我儿的朋友,便唤我一声苗姨吧。”中气十足的声音显得有几分严厉。
几人互看一眼,遂跟着雷无异一道进去落座。
离离将拿到的画卷,手稿,还有厚厚的家书一并交与了苗绘。
想着既然是安如婧的遗物还是交给她女儿较为合适,雷无异虽是外孙,但远没有他母亲需要这些。“我擅自施了法术,可保这些手稿和信件不腐。”
苗绘端着这叠纸张良久,她总算是等到了母亲对她的牵挂和惦念。
苗绘打开那卷画,看都未看一眼,随手往火盆内一丢。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
雷无异试图抢出,但是为时已晚。
火舌卷着纸张,直到烧尽画中之人的最后一点衣角才渐渐收了势。凛礼看不真切,那模样似乎有些眼熟。
“我有这些就够了,神女临凡图,早就该随着我母亲一道去了。”
她一看到这幅画,便会想起自己敬仰的母亲被百木抛弃时的痛苦。既然事情不日就要了结,那留着这画也是无用了。
这些手稿和家书才是她最放不下的,至于其他,在就该尘归尘,土归土了。
苗绘如今已是看破恩怨,她都已这般岁数,唯有过好往下的日子才算是对得起母亲安如婧的这封封家书和绵绵思念。
瞧见雷无异的母亲此举,明峥猜测,她对这百木的诅咒,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敢问苗姨可是对这诅咒之事有所了解?”
她戳了戳柴火,“关于这件事,我确有一怀疑之人。我的养父,仇班主。当年正是在他的帮助下,我母亲才能成为木雕师,后来我被自己的父亲抛弃,他见我可怜,也知我母亲是安如婧,便将我收养,带在身边一道云游。因我得了母亲所写的傀儡百解,便开始替戏班做傀儡。后来老了,眼睛没那么好了,就一人带着这臭小子来了百木。”
她说着说着却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与养父时常联系,但一年前却再无他的音信。接着便出了木雕师诅咒的事,我想来想去,能做到这些的,也就养父了。”
雷无异搭在母亲的手背之上,试图平复她的心情,“您放心,我一定会还外祖母一个公道的,绝不会让您抱憾终身。”
他其实是苗绘收养的孤儿,可母亲却始终对他视如己出,还将祖传的手艺皆教给了他。
雷无异能有今天全是仰仗母亲,苗绘。
“臭小子,我要走了,见你身边有这些朋友,我也可安心了。照顾了你这么多年,母亲也要自由自在一番了!”
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他是时候自己去飞了。
“母亲要去哪儿?”雷无异忧心道,“不和孩儿一起吗?”
苗绘将几人请出屋子,随意地告了别,“我都这岁数了,是要过自己的日子的。臭小子,以后也别来寻我了,天高海阔,若你还能想到我,就刻个木偶吧。”
她将门合上,再未看一眼。
心有不舍,却终有离别,她的母亲安如婧曾说,若能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才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如今苗绘也能在这岁数重活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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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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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无异满怀心事地回了铺子,他的母亲一向执拗,决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这次的离别想必她早就准备多时了,只是实在突然,她丝毫未给雷无异准备。
但一想,母亲因为收养了他,遭了多少流言蜚语和白眼,如今能不再成为她的拖累,放母亲去做她想做的事,也算是雷无异尽了心。
可如今这事却又和一位云游的戏班班主扯上了关系,也不知他如今在不在百木。
“先说说,凛礼你打算如何借神女临凡钓出下诅咒之人的行踪。”雷无异已然没了一开始的客气。
凛礼考虑到他母亲刚与他诀别,便也懒得和雷无异计较,“只需拿那木刻当个噱头即可,说是要举办一场傀儡戏大赛,赢了的人可得到苗老从安如婧那抢的神女临凡木刻。”
她特地强调了一遍一定要突出“抢”这个字。
如此一来,还怕有人不感兴趣吗?
“可以一试。”
寂北由衷地笑笑,凛礼鬼主意一向多,为人又十分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原来还不知是同谁学的,现在看来,倒像是天性。“办法都想出来了,就开始吧。”
几人纷纷将目光对准了雷无异,看的他发毛。
“你们想干什么?”
明峥伸出手,“自然是银钱了,我们几个可是一路奔波,再无半点盘缠,你可不得出出血。”
而且这事与他有些关联,也只有将该使的银子使了,才说的过去。
仗着人多势众,雷无异不得已搬出了自己铺子的一箱珠宝,以用来搭戏台,吸引百木众人前来参加。拿到银钱后,他们倒是意外地有默契,即刻开始分工。
寂北和凛礼去找人搭戏台子,离离和明峥则想办法撺掇族老,好让其他人都知道这消息。
至于雷无异,则要赶制傀儡。
他作为举办人,自当开个场,演这一出名曰相思别离的大戏,这戏将在明日的黄昏时分正是上演。
凛礼瞧着这些木匠师傅干活又快又好,不免感叹,百木中处处是能工巧匠。这些师傅虽不是木雕师,可木工活做的却极为出色,想来百木当年更是何样的百花争鸣。
“怎么了,担心仇班主不来吗?”寂北见她想的入神,特来询问。
“不是,若真是他下的诅咒,那他便一定会来。我只是在想安如婧的那缕魂究竟是被谁取出的,这样的法术可不是随便能用的,难不成仇班主还是捉妖师不成?”
凛礼察觉到一丝不妙,仇班主突然失踪了一年,此番却和诅咒扯上了关系。
他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寂北也察觉到这事情背后,似乎还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慢慢推动,他心中虽有人选,但直到如今也未瞧见那人出现,又或者那人就在暗中监视着他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也未可知。
“你可见过万宝斋的人吗?”
他眉头紧锁,三十年后洛商玩弄人心,步步为营,这一局棋或许他早就布下,只为了等他们自投罗网。
凛礼见他神色慌慌,想必是回忆起了可怕的事。
她轻轻点了点寂北的眉心,“万宝斋商老板,天下谁人不知。只是他向来行踪诡秘,我如何见得到。”
可自己确实见过,当初离离还未来时,千舒城的那些人便与洛商去过祭坛,虽不知他们说过些什么,但凛礼依旧记住了他的名字,那人修为颇高,看不出是何门何派,只是他曾用传音术告诉过凛礼,若有一日不想承受,可找他帮助。
见她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寂北便知道,凛礼早已见过洛商,二人之间还有秘密。
凛礼在这方面意外地好猜,只是他眼中泛起失落,凛礼的心一直关着,即使在三十年后,也从未将她的事展现过半分。寂北自以为可以欣然接受她的有所保留,但越经历这些事,越觉迷茫。
他知凛礼习惯了一人,但连寂北也不能成为那一个例外吗?
“以后小心些洛商,他这个人秘密太多,让人难以靠近。”
这后半句话更像是对凛礼说的,她竟忍不住心虚。
远远瞧着这两人似乎不对劲,离离便走了过来,“这台子搭的如何了?”
她跨到凛礼身侧,“嗯......看来是快完工了,你两的眼光倒是出奇的一致,这台子也搭的别致。”
“这也是雷无异银钱给的多的缘故,若是少了那么一点,都达不到现在的效果。”凛礼摸了摸周围的柱子,结实又精美,确实不错。
寂北也赞同道,“还是我会挑。”他自是明白离离此举是为了打破二人间尴尬的气氛,如此也该顺势而下才对。
百木的黄昏如约而至,夕阳吐着最后的芬芳将众人的期盼无限拉长。
无论是族老们,还是对此事好奇的普通人,皆对那神女临凡抱有怀疑。失踪了五十年的绝世木刻,此番突然现世,这背后又有什么秘密?
更是扯上了苗老抢夺弟子作品这一传闻,且看这几人如何收场。
华丽的戏台上,雷无异开了场。婉转的曲调,哭断人肠的情节,引的台下众人无不共情。他手中的绳线控制着傀儡的喜怒哀乐,也像是控制着他们的一切。
最后一声铜锣敲下,开场戏闭,一位身着斗篷的男子旁若无人地走上了台,不顾其他人的目光,直接将幕帘扯下,露出被凛礼带出,放置于后台的神女临凡!
台下骚动不断,众人一哄而上,只为一观。但这男子却挡在木刻前,高声喊道,“都别动,谁若是再上前一步,他就会立刻变成傀儡!”他转头看向凛礼等人,“还有这几位挑事的人,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一位族老指着那人破口大骂,“就是你这个人给我们百木木雕师下的诅咒吧!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此造次!”
“我确实算不得什么东西,”他解下斗篷,是一位端正的中年人,他露出的一半身体具已变成傀儡,“你们百木的这些人又算是什么?见不得安如婧的优秀,处处为难她,最后甚至杀了她。今日我便要为她报仇!”
张家主从人群中冒头,眼中皆是胆战心惊,“仇班主!大家快跑,这个人是安如婧的同伙,来报复百木的!”
百木族老发话,人群鸟兽四散,仇班主看着那些无知,胆小的人却突然大笑。
这五十年来,他从未若如此高兴过,是他们自己的黑暗,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你们跑到哪里都没用,我要所有百木的木雕师都同我一样,沦为傀儡,不得善终!”
他转身看着那透着灵气的神女临凡,满是愤怒地点起火折子。眼看就要点燃,离离冲上前去,一把护住,“这是安如婧的东西,你无权毁坏!”
“离离!”
凛礼没想到她会这么不顾一切,可她却被寂北拉住,不得上前。“你放开!”她的语气充斥着不耐烦,那眼底更是露出不安,如惊蛰的一场春雷,猝不及防。
寂北捺住性子,冷冷开口,“不急,先看看再说,明峥离得比你近,离离姑娘不会有事的。”
凛礼怀疑地伸头看了眼蓄势待发的明峥才安了心。
仇班主对突然护住木刻的离离倒是颇为意外,“小姑娘,你很有勇气,但你一人也改变不了天命。”
他闭了闭眼,怀念着那一个再也见不到的知己,“安如婧也曾以为能以一己之力改变百木的迂腐规矩。可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打压和死亡。”
离离知道,仇班主是将仇恨发泄在了百木身上,可都已经是这么多年的事了,当初的参与者如今也没剩几个,何故对这些人出手?
“可你正在伤害的那些人和安如婧一样,是一心以木刻为人生追求的木雕师!”在她的指责声中神女临凡骤然开裂,随即被一股无名火燃烧殆尽,徒留满地黑灰。
“为什么会如此?”
“连那幅画都被绘儿烧了,这没了魂的木刻自然留不住。”
仇班主的神色竟有些动容,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一心铺在木刻上的安如婧。
蓦地,仇班主身上燃起一股灰色大火,那火光绵延间,夹着和地下如出一辙的妖气,看来那神女临凡是被仇班主藏在了那里。
而这所谓的仇班主,是个妖!
“几句话是说不通的!”
明峥一下将离离护进怀中,带离那火光之地。
“离离你可有烧到?”凛礼自责道,“我该多留心才是。”
离离摇了摇头,“现下是如何制止仇班主,他释放的这些火焰会顺着妖气烧毁整个百木。”
明峥和寂北对视一眼,皆投入了与仇班主的打斗中。他虽出招极快,但并无什么攻击力,只是这身边的火焰和妖气有些难缠,扰乱视线不说,竟还在吸食两人的生气。
这感觉,似是魔化!
凛礼本欲帮他们一把,却被离离拉住,“别过去,那火焰对我们有灵气的人危害极大。”她伸出手腕,依稀可见半臂木纹。
“刚才为何不说?”
凛礼气急,试图用灵气帮她压制,可自己的灵气刚触及那诅咒时,便被弹了回来,心口的缚灵录也开始不安,两人血契相连,离离的疼痛也让凛礼不适。
但她一向自诩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对着自己的心口施了一个法术,以调动灵魂来帮离离摆脱这诅咒!
“凛礼,快停手!如此下去,就算你是缚灵录的器灵也会没命的!”离离想将那力量还给凛礼,却发现被她牢牢钳住,“你再不住手,我立刻自尽!”
凛礼开始慌了,但若是她停手,离离该怎么办?
这时,那缕安如婧的灵魂从缚灵录内飞出,抚上了两人的臂膀,不过呼吸间,离离身上的木纹便都散去,这安如婧还真有解决之法。
“仇大哥!”
五十年不曾听闻的声音再度响起,略过了太多遗憾。
仇班主一分神,竟被明峥刺穿妖丹。妖气散去间,他好像恢复了原本的温和,穿过慢慢思念,眼中唯有一人。
“如儿......”他眉梢满是喜色,“将你困在地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也想不到其他留住你的法子了。”安如婧是凡人,比不得他妖族命长。
安如婧走至他面前,却又保持着一丈的距离,“你做这些事终究是因为我。就连这傀儡诅咒也是以我的执念为引而种下的。如今也该由我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