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耀眼了,凛礼连最后都让人移不开眼。
明峥瞧见寂北终于来了,竟大笑三声,“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没想到和当年的我如出一辙!”
他的嘲笑声回荡在关内,“亲眼得见最爱之人惨死面前的滋味如何?你不是天师嘛!不是为了保护天下奋不顾身吗?怎的如今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护不住?”
明峥这话也是在讽刺着自己,当年他没能救下离离,三十年后的寂北也救不下凛礼。
一腔血终是再也抑制不住,寂北猛咳一声,他这般都如此痛,凛礼又是如何面对这些的?
他失魂落魄地将凛礼抱在怀里,可她却是一点体温都没有,寂北再也握不住她了。
“凛礼......凛礼,我来了......”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却是再也唤不回怀中的人半分心跳。
那指尖再也不会触碰他的眉眼了。
他把她一人丢在了千舒城,独自面对这满城风雨,是他没有护好自己苦苦追寻十五年的人。
“凛礼,怎么办,我来迟了。”
寂北咽下最后一声呜咽,满头银白的长发再无神采,颓废不堪,“对不起,我又没有陪在你身边。你不是最讨厌失言之人了吗?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我换了你喜欢的衣服,也学会了你上次想吃的菜色,还有那些为你备下的锦缎,你都还没看过......凛礼,我......害怕......”
原以为生离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事实,如今却是死别。
“我把凶手给你带来了,”明峥唤出雷无异,牵出那藏在角落的十几人,“白夜寂北,看看这些人的身上,可都是凛礼的血啊。缚灵录虽说厉害,但却可以被没有法力的凡人亲手取出。是不是很意外,凛礼如何护着他们,到头来却死于受她恩惠的人。”
他扔出那把沾满凛礼鲜血的匕首,“怎么样,要不要报仇?”
明峥当年屠了上阳关,寂北却突然与他有了共鸣。他捡起带着余温的匕首,看着那些人,他们现在竟还带着无辜?
那些血迹看着实在太刺眼了,每看一次,他的心就在缴着。
挥起匕首的瞬间,百里宴连忙拦下,“这些都是凛礼用命护下的人!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还好赶上了,一旦寂北杀了这些人,千舒城定会借此发难,明峥也好挑起几派矛盾。如今刚刚脱困,可不能再中他的计!
苏恒唤出鳞甲,却在最后一刻停在了明峥眉前,他终是下不去手。
寂北从未如此憋屈过,护不住最爱的人,连凶手都不能杀!他将匕首插进黄土之中,砂石慢慢吞噬着悲哀。
寂北转身抱起凛礼,喃喃道,“凛礼,我带你回家。”
身后的明峥却狂笑,“白夜寂北!你还不如我呢!”
他说不的错,寂北根本比不上他的杀伐果决,当初还以为明峥少了狠劲,原来懦弱的只有他。
这样的他,果然是配不上凛礼的舍命相救,白夜寂北,就像是一个笑话。
正在这时,那些脱困的人齐聚上阳关内,他们皆无声目送着寂北。他们都看到了,凛礼身上的无数道口子和那些凡人身上的血。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杀了那个姑娘。
惊海却突然现了身,众人都瞧见了那法器骤然间失控,似有一个人影双手持剑,将那些凶手一瞬间悉数灭口!
就连明峥都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一个意外,随即带着雷无异立刻撤离。
上阳关顿时一阵骚乱,人们都说是在此死去的亡魂突然显灵了,一时间人群四散。
寂北却知道,那是昆吾寂北。
他护了凛礼千年,而自己却让凛礼独自面对死亡。
这就是他所说的差距吗?
惊海从此刻起成了一把废铁,再无半点威力......一场三十年的计划,就此结束。洛商站在墙头看着刚才发生的所有,他却连一点喜悦都没有。
明明都快回归正轨了,为何他竟生出了可惜之感呢?
也是,凛礼从这刻起真的死了,她不再是器灵,不再是缚灵录的容器,只是她自己了。
只要再等些时日,那个拯救人间,为了天下付出一切,被囚禁在极梦神川的神女,就该回来了。
“等你完全记起我时,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
上阳关的事已经过去一月了,寂北独自把自己和凛礼关在长欢楼中。这本是他特意为凛礼准备的新居,风入松色的纱幔,鲛人泪珠做的帘子,还焚了一点白檀香。
垂地的床幔中躺着一位仅剩一丝生气的美人。
寂北将凛礼带回天狱时,浑身是血,不知用了多少宝物和药草才勉强找回一点脉搏。
但如今的凛礼已不是器灵,伤口虽都愈合,但终究是凡人的身体,又没了千年修为,终究无法再次醒来。
原以为她只能再多撑一日,谁知寂北硬是动用了时间禁术,将凛礼留了一日又一日。他终究是走上了和明峥一样的路,但他却远做不到他那般不顾一切。
凛礼早就超脱了人间,这时间禁术只能勉强延长她的寿数。一旦寂北法力耗尽,只怕她真的再无希望。
百里宴看着寂北不理天狱诸事,又颓废的模样,实在不忍心,“素儿,今日我非要把他带出来不可。就这么守着凛礼也不是事儿啊!你说说,这一个月他哪有半点曾经白夜寂北的样子!”
“你别急。”
尺素将他制止,“凛礼姑娘对他很重要,眼看着心悦之人受此罹难,他却连救她的法子都没有,自然难受。”
她有些犹豫,“昨日,万宝斋遣人来递了帖子,说想见主君一面。”
“他还敢来见寂北?”
百里宴一听这万宝斋三个字便忍不住发作,“这次的祸事,才刚刚平息,明峥几人都不知所踪,商老板倒是还不愿消停。凛礼如今这样,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
现在还敢大言不惭地递帖子,真当这天下是他洛商一个人的玩物吗?
玉尺素眼中露出一丝纠结,她自知这万宝斋商老板来者不善,可此事,寂北绝不会拒绝,“他说有救凛礼姑娘的法子。”
百里宴一跺脚,“本大爷就知道那小子没安好心!害了人,又说有法子救人,他以为他是谁啊,天神吗?我看这就是他的另一个谋划,好让寂北乖乖成为他的棋子。”百里宴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心思狡诈之人,诡计多端几个字就差写脸上了,连心都是黑的。
“才收敛了几天,这礼数又忘了?”
玉尺素脸色一冷,虽知他是打抱不平,但祸从口出,如今百里家恢复了声誉是不假,但还是免不了被人议论。
“他没安好心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可主君如此失落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管如何,总要让他知道商老板相邀一事,至于要不要选择相信他,还是要主君拿主意。”
“算了算了,先进去把他带出来吃点东西。这辟谷了一个月,只怕寂北先要垮了。”
百里宴特意吩咐了厨房做了不少益气补血的药膳,寂北自回来便再没吃过东西,就算是为了修仙也不用如此急功近利,何况凛礼若醒来看见寂北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又该自责了。
天狱众人忌惮寂北的命令,自然不敢踏入这长欢楼,但百里宴是何人,天狱最不服管教之人,定是不害怕。
尺素如今接下了天狱的各种杂事,也是希望寂北早日恢复,二人此去倒也心有灵犀。
这楼从布局设计,再到雕花陈列,都是寂北一手操办的,只为了能让凛礼欢喜,但如今这座精美的楼却笼罩了一股绝望之色。
朝阳初生,却并未带来新的希望。
百里宴闻了闻手中端着的鲍鱼海参瑶柱粥,这可是熬了一整夜,他寸步不离地看着火,生怕烧干了。就连素儿都夸自己有耐心,说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寂北!你在干什么?”
百里宴立刻放下粥,直接扼住他的手腕,骨骼分明的手腕上已有数道绽开的口子,依稀可见白骨,他是打算自戕后去陪凛礼吗?
“阿宴,我救不了她了......”
他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寂北带着哭腔,一个月不眠不休地使用禁术,已将他的意识折磨的脆弱不堪。
想到唯有以血祭这一条路,才能再替凛礼多延长几日生命。
“我自诩有足够的力量护住她,如今才发现,什么天狱主君,捉妖天师,没有半点用。我连最在意的人都留不住,还算什么男人!”
他光是一个月都已经快窒息了,心中怨恨,不甘,自责相互交错,他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被洪流掩盖的已经无法呼吸。
“阿宴,我该怎么办?我真的留不住凛礼了......”
百里宴记得,寂北只有受了极大的痛苦才会喊自己阿宴,上一次还是在将自己赶出天狱时。他此时蜷缩在床边,一身衣衫凌乱不堪,那些准备的珠宝首饰也散落一地,散发着不顾别人死活的光泽。
屋檐上叮当作响的角铃,依旧吵的欢快,可寂北却哭的声嘶力竭。
那银白的发尾处竟也染上了墨色,这是因为使用了太多禁术才导致他的身体都变化了吗?
寂北正在痛苦着......而凛礼依旧静静地躺在锦被之中,了无生气,透过床幔看去,那张清丽的脸好似山间即将消散的薄雾,不带半分留念。
尺素素戳了戳百里宴,示意他将商老板的事说出,如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来开这个口。
百里宴握了握拳,缓了良久,“万宝斋说,有法子可以救凛礼,商老板想见你一面。”
寂北一愣,恍惚间木讷地靠在床边,该来的还是来了,洛商千挑万选的好时机,就是凛礼的生死一瞬。只要他点个头,凛礼就能活下去,但是只要他点个头,凛礼就再也回不来了。
“让他去画舫等我。”
寂北还是松了口,他不能看着凛礼就这样死去,只要活着,他就还有机会。
他唤出惊海,举世无双的法器此刻却是明珠蒙尘,那道神性也失了联系。可寂北知道,自己的意识在被侵蚀,他若再放任下去,只怕就不再是白夜寂北了。
“把它带去,龙渊殿。”
尺素得了命令,即刻去准备。商老板既然要亲自前来,想必是做好了准备。尺素恐生事端,这必要的守卫定是要提前安排。
至于这惊海,罢了,想来只有龙渊殿这一个归宿了。
“这惊海怎么会成了这模样?”
百里宴也替这样一件绝世神兵可惜,只是主人与法器心意相通。惊海那一日失控后,便再也不似往昔,难不成是法器主动抛弃了主人?
可这寂北的法器,竟会如此在乎凛礼吗?
寂北眼下乌青,却也不回答,只是让他看住楼的入口,任何人不许进入。
保不齐洛商会使手段将凛礼抢走,以寂北对他的了解,洛商一定干的出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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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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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商气定神闲的在画舫内喝着茶,吃着糕点。
这天狱的厨子手艺还不赖,这点心准备的甚合他的心意。
池中的各色锦鲤也有趣的很,岸边的垂柳修剪的也是十分用心。一看便知是按着凛礼的喜好来的,天狱一向厌弃繁文缛节和过分精致,如今却将这主城规划的犹如仙境,这寂北对凛礼的执念有些过头了吧。
可一见到寂北如今被勾魂夺魄的模样,洛商不顾形象地开始大笑,他想到寂北会颓废,但却没想到是如此不修边幅的景象。
就连头发都随意一扎,可那发尾处的墨色,却让洛商的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气的他直接砸了画舫内所有杯盏。那秘色瓷的碎片散落一地,支离破碎。
“好啊!昆吾寂北真是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他用神性试探着寂北,果真被一股千年法力给波及,若是单单只有法力也就罢了,那被分离的神性竟也有一丝回到了寂北的身体。
“我却不知你会如此甘心地接受神性。”
他的面色已是扭曲,眉间的朱砂闪着微弱的一点红光。
自己的这具身体也要撑不了多久了。
寂北却对他的冷嘲热讽没有任何波澜,“怎么救凛礼?”他不是来看洛商气急败坏的,能忍他到现在无非是因为凛礼。
洛商撑着茶桌,扭头看向寂北,“不如我们联手如何?昆吾寂北,你不是也很看不惯他吗?只要我们两人合力,你还怕斗不过他?”
竟然敢利用自己,洛商绝不会吃下这么个亏,昆吾既想着先下手为强,那就别怪洛商再狠一点了。
寂北虽不知他心中所想,却也不愿和这样一个人扯上再多的关系,“我对你的提议没有任何兴趣。我只要救凛礼。”
千年的恩怨,与他无关,也不想再陷入其中。更不愿充当他们为所欲为的踏脚石。
“你这有恃无恐的样子,倒是和以前的昆吾有些相似啊......”
有力的一击直接冲着洛商而去,害得他险些跌进湖中。
“哟,这么介意像他啊,凛礼愿待在你身边,不就是因为你是他的转世吗?”
“你要是嫌命长,我不介意现在就解决了你!”
寂北周身扬起朱红的法力,他如今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既如此也不在乎让洛商先成为亡魂。
“火气这么大干什么?”
洛商取出一株带着神性的仙草,“还记得吗?返魂草,凛礼不是曾经为了让返魂草生长用了禁术嘛,如今这株正好能让她醒过来。”洛商伸出手,直接往寂北怀中一塞,“拿着!”
洛商嬉皮笑脸的样子,却让寂北颇为陌生,他如今怎么一会儿一张脸,“你不是一直想让凛礼恢复成千年前的身份吗,就给了返魂草是什么意思?她的神性和记忆你还打算昧下多久?”
那记忆是寂北心中最惶恐的东西,就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剑,随时会给他万劫不复的一击。
“别这么期待,凛礼如今元气大伤,又丢了缚灵录,要想承载神性和千年记忆可不是简单的事。怎么说也要给你留点告别的时间。”
洛商剑眉一挑,倒有些仁慈,“只是我也不知道她要多久才能恢复,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明年。如此一来,你就好好享受剩下的时光吧。说不定突然有一天,我就会把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还给她。”
商老板想拍拍寂北的肩,却被他躲闪开,“我们的交易一直都可以进行,我相信,最后你一定会选择与我联手的。”
寂北看着手中的返魂草,瞳孔微微收紧,“明峥现下如何了?”
洛商撇了撇嘴,“他啊,对我来说自然是没用了。明峥试图让离离代替凛礼成为缚灵录的器灵,但哪有这么好的事,只怕离离姑娘她自己也不愿醒来吧。想必明峥正在为此事苦恼。哎,少不得要折腾我一番。”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那家伙也是难缠得很,但好在他们无法使用缚灵录,雷无异也还需自己给他续命,也算是维持了表面的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