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北拍了拍他的肩,点头道,“行,看在你这阵子辛苦的份上,给你长月钱。只是这神女的身份除了你和安如儿,其他听到风声的,都不能留活口。”
问英转了转手腕,“属下办事,大人放心。”随即看了眼神坛,悄声问道,“那这用来掩人耳目的美人还需准备吗?”
“神女都来了,你说呢?”
寂北颇为不满地重重握了握拳,“你是想拆我台是吧。”
“明白!”
问英暗喜,“虽说龙渊众人皆知二殿下花天酒地,但却不知只沾了酒。啧啧啧,主子真是好定力,那么多美人愣是没有心动过。”
想当初自家主子的情诗都是他代劳写的,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没捞到。
寂北倒吸一口凉气,“本殿下最近正好缺道下酒菜,不如用你舌头凉拌如何?”
问英这冷嘲热讽的功力见长啊,这皮也是许久未紧,有些松了。
“属下知错。”他老老实实地低了头,“哎,这神女怎么还不出来?”按理说这求名不需要这么久吧。
“不好!快随我进去!”
寂北就不该放她一个人进去,这神女如此听话,倒让他忘了,她也会逃跑!竟然选择相信她会遵守承诺,真是大意!
神坛的大门被无情地踹开,却不见绮的踪迹,诺大的大厅之内,只有一只昏倒在地的雪狮。
看样子是被旭阳伤到后还未恢复就急于现身。可绮不是将它随身带着吗?
难不成是她遭遇了什么意外?
“神女呢?”寂北拿起地面的玉珏,捏在手心,“放心,我是去帮她的。”
水月呜咽了几声,唤出一团灵气汇聚于寂北手心,随即再次钻入玉珏之中。而那灵气飘然飞起,开始指路。
寂北将玉珏交给问英,“你先去救治这头灵兽,到时直接军帐汇合。”
问英接过冰凉的玉珏,道了声,“是”。
跟着灵气的方向,寂北快速赶去。
原以为排除了旭阳和祭司的人便不会有意外,谁知还有其他人在觊觎神女。从那雪狮的记忆中,寂北分明看到了那独角皮影戏的班主。
想来是天河古国的遗孤,从那朵被绮放下的芙蓉花,便认出了她也是天河古国的遗民。
可这古国不是早就覆灭了多年了吗?那这班主又是什么情况?
——
绮如今被牢牢地绑在一根柱子之上,这间屋子都是用天河古国的神木打造,她的法力愣是使不出半分。
在她得到名字的那刻,神坛后的门厅中竟走出了独角皮影戏的班主,口中念着戏文。
手中的丝线扯着那晃悠悠的皮影,极其孤独。
绮留下的那朵芙蓉被他握在手中捻的粉碎。
“姑娘来自天河古国吧。”
班主缓缓抬头,裂嘴笑的诡异,“六百年了,竟能得见公主殿下,我这缕无法转世的亡魂也算是寻到了同类。忘了介绍,我叫河复,是王宫的戏官,一直期待着能见公主一面。”
水月在这时警惕地飞出,却被河复的怨气打伤。绮正想施展法力,可那人扬了扬手中的皮影,并不后退。
“公主难道不想见见其他人吗?”河复隐藏进黑暗中,“跟我来,跟我来。”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绮的身体竟无法控制,唯有意识依旧清醒。直到入了这间屋子她才明白,这亡魂为何还保持着人形。
神木可护凡人灵气,他便是依靠这力量活了六百年。
绮见他眼下乌青,执念之意缠绕着灵魂,河复是一个不得转生之人。天神曾说人间复杂,灾难频发,更有混沌灾祸无法平息,这才使得无法往生之人众多。
天河古国的生灵便是最好的一个例子,国中诸人死后,执念不得净化,成为天地间无望的幽魂。
“其他人,也似你这般吗?”
绮被绑着,却并没有反抗,若是见到那些人,也许她可以试着净化他们的执念,好开启转世轮回的路。
河复疯疯癫癫地摆弄着手中的皮影,眼中却是奇异的欣喜,“就在这里啊。”
他指了指在墙角一一安置的皮影人像,十分自豪与骄傲,“他们死后,我带着一些人躲到此处,得神木的力量多活了几日。可我们无法离开这里,既如此,为了让天河古国的子民长生,我便剥下了他们的皮,制成了皮影,好让他们维持这生前最美的样子。”
他如今已是无所畏惧,执念支撑着他的凡人躯体,挺过这六百多年的心酸与风雨,早就不在乎会不会遭报应了。
“所以,你这些年留在人间,便是为了寻找那些同你一样的天河古国遗民吗?”
绮恍然大悟,河复为何演着这无人问津的独角皮影戏至今,皆是为了吸引那些顶着人身的亡魂。
“公主聪慧,”河复从怀中掏出一把精细小巧的利刃,“我这些收藏中,正好缺一个公主一般的人物,昨日收到那芙蓉花时,我便知此生圆满了。”
天河古国存活至今的公主,一定会成为他手中最珍贵的皮影人像。
绮垂首微微蹙眉,青丝随意地耷拉在衣襟前,清冷又凄凉,“可我不是你在寻的公主。”
她抬起视线,对上那不可置信的神情,“王宫中的戏官,你可曾见过真正的公主,被王万千宠爱的她,是不会成为神女的。”
瞧着河复的错愕,绮却有些同情,他所追寻的只是一个骗局。
“绝不可能!”河复浑身颤抖,“天河古国的人都知道,王为了护天河繁荣昌盛,将公主献给天神,得封神女,而她也在那场灾难中幸免于难!”他执着了六百年的事,怎么可能是假的!
她催动法力,挣脱了那绑住她的绳子,配合河复演了这一出戏,也算是绮的歉意。
看着那戏官连连后退,绮也是无奈,“若是真如你所言,天神为何会任由那场天灾将天河古国覆灭,却不曾言语一句?戏官,你的王,欺骗了所有的臣民。”
绮永远不会忘记六百年前的灾难,她是如何一步一叩首登上神阶,祈求天神宽恕天河古国的子民,可天神却从未留下一丝悲悯。
他说,会让绮一人弥补天河古国犯下的罪。
河复将手中的刀朝着绮扔去,却被绮反手握住,“对不起,没能救得了你们。”
滴答而下的血迹留下诡异的馨香,屋内那些失去躯体的游魂显现而出,带着仇恨,注视着绮,恶毒的眼神似要把她撕扯。
不可否认,因为绮成为神女一事,天河古国才承受了天神的震怒。
执念顷刻间瓦解,河复的身体也开始失去了血色,慢慢间变的干枯如柴。即使河复口中一直念叨着不愿相信,可他也没有证据反驳绮,只能带着对公主的憧憬,成为一缕游魂。
神木所建的屋内,亡魂在哀嚎,只为求一个解脱。绮施展法术,那些游魂的执念却依旧不得消散,六百年的伤痛,不是什么法术可以抵消的。
绮猛然想起,天神教了她许多法术,却唯独没有教她如何拯救亡灵,想来这就是对她这唯一幸存者的惩罚,虽是有力量的神女,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昔日的故国遗民不得往生。
屋子即将倾塌,这些游魂便也再无栖身之所。绮木纳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地飞出视线,却毫无办法,自此之后,记得他们的就只有她了。
她握紧那把历经岁月的小刀,在地上写下,天河故民之墓。
绮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被埋在何处,但愿这能留下一点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
寂北随着灵气匆匆赶来,却发现绮一人立于坍塌的屋子前,默默不语。
像是在做一场告别。
“你杀了他?”
“算是吧,”绮却并未吃惊寂北能找到她的所在,“屠戮凡人的神女,是不是让你失望?”
她反问道。
寂北却冷冷一笑,“有一点,身为神女斩杀罪恶是遵循人间大义,即使残忍也是事出有因。”
天神之境的人向来眼中容不得沙子。虽不知这班主如何得罪了神女,但光凭私自带走神女这一条,便是犯了死罪。
人间敬仰天神,他们的所作所为似乎就是正道。
绮却从中听出了不满,想来寂北所说的崇敬天神也是瞎话。
她回头释然道,“走吧,今日耽搁了不少时间了。”
绮身后的夕阳即将下沉,天际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对了,我有名字了。凛礼,凛冬的凛,温和有礼的礼。”
那声音飘的很远,被这最后的光覆盖,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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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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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军帐的这一路倒也没有事件,只是越靠近龙渊,大殿下旭阳和祭司的眼线便越多。
所幸凛礼得了名字,这身份帖子也已经准备妥帖。
这军帐处于龙渊之外,仅有一道城池相隔,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出手即功成,不愧是表兄!”
安如儿早已在寂北的军帐中等候多时,这葡萄也是消灭了大半盆。“快让我来瞧瞧这举世无双的神女,究竟是何模样。”
那眉目清秀的姑娘纵身跳下案几,径直跑到寂北身后,想要一睹这神女真容,也想看看与那画中究竟差在哪里。
谁知还未凑近,就被寂北严厉喝住,“来我这里白吃白喝,还把给神女准备的葡萄吃了,你还好意思这么嚣张!”
安如儿是他母妃的侄女,受尽安家专宠,自是心高气傲,不服管教。只是神女一事不比以往,她如此大意,可不是什么好事。
凛礼见她活泼,又知自己身份,想必是寂北信任的人,随即施礼说道,“凛礼,见过姑娘。”
安如儿下巴一扬,故意从寂北身侧走过,“神女不必客气,以后叫我安如儿就行。我呢,也是为你准备身份帖子的人。以后若有人问起,神女便说是我的表亲,如此也可掩人耳目。”
这其中打点的银钱,她自是狠狠地坑了寂北一把,但一向斤斤计较的龙渊二殿下,此番却是如此爽快,倒是出人意料。
“麻烦你了。”
凛礼瞧她嘴边还粘着一点葡萄的皮子,便随手替她取下,“二殿下身侧果真都是率性的人。”
娇憨可爱,不拘于俗礼,与凛礼是截然不同的人。
安如儿粉嫩的脸蛋微微一红,大意了,竟然没有事先擦个嘴,可神女并不像传闻中的高不可攀,倒是位温柔清冷的美人。
只是可惜,最后难逃一死,如今落在寂北表兄手中,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凛礼喜欢吃葡萄吗?我还留了一半,你我分了吧,让表兄吃皮!”
“你当军帐是什么地方,谨言慎行不懂吗?”
寂北气的正要发作,却没成想凛礼自然而然地挡在他面前,“安如儿惯会惹事,你莫要被她带坏了。”
凛礼不以为然地瞧着一脸怒气的寂北,“不会啊,我觉得她很招人喜欢,想来是二殿下平时从未细细关心过表妹吧。”
这兄妹二人的斗嘴,倒是自有一番意趣。
“就是!凛礼你都不知道,表兄为人好吃懒做,又时常调戏美人,每次都要......”
话未说完,寂北便是用力踩了安如儿一脚,随即塞了一颗硕大的葡萄进她口中,“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他心虚地偷偷瞄着凛礼,也不知她有没有误会,见她并无不悦,这才安下了心,但心中却有些微微的不舒服。
安如儿一口咽下,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就许他行这事,还不许自己说了吗?
再说了,他这风月场所的熟客,早就在龙渊人尽皆知,如今多个神女知晓此事,又不会吃了他。“那我在此多待些日子,陪着神女解闷,想必表兄也不会有异议了吧。”
“岂敢啊,安小姐玩的愉快。”
寂北咬牙切齿地说道,只望她此后不该说的都别再提起!“不过,凛礼的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安如儿拍着胸脯保证,“表妹我自懂分寸。”
可寂北却异常头疼,神女孤高不可亵渎,希望能把持定力,不被这个疯丫头影响。
“主子。”
问英前来汇报,却发现二殿下已被安如儿弄的一个头两个大,竟没憋住,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咳咳,属下特来将这玉珏还给神......凛礼姑娘。”一想她如今已是换了身份,再叫神女恐让他人生疑。
凛礼急匆匆地接过,水月恢复的还算安稳,自己突然离开神坛,它也被河复施咒,但所幸他无心伤水月。“多谢。”
问英朝着寂北挤眉弄眼一番,“姑娘客气了,属下也是听命行事。”
言下之意,出力的乃是寂北。
凛礼心领神会,将那玉珏施了咒,缠上寂北的腰带,“水月是灵兽,喜欢强者,待在二殿下身边对你们修为都有益。”
她摸了摸那上的雪狮纹路,“而且它想谢谢你,也愿意帮助二殿下。”
大殿下既命人伤了它,水月跟着二殿下也比待在她这个神性受损的神女身边安全。
“合适吗?”
寂北这个罪魁祸首,欺骗了神女,又得了她灵兽相助,心中愧疚,他这二殿下真不是人!
“怎么不合适!”
问英随即接过话茬,“姑娘都已经施了法术了,主子再推辞就是没风度了!”
他跟了寂北这些年,还是头次瞧见他如此别扭又忍心的神情,不拱火一番怎么对得起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凛礼点头道,“问英说的不错,二殿下忙前忙后,少不得被人疑心,让水月陪着你,也算是我一点心意。”
“如此,我便收下了,待事情一解决,我便将它还给神女。”
虽然事情了结后,她便不在了,但寂北也会将这玉珏带往神坛,以表歉意。
安如儿看了半天,自觉无趣,随意将凛礼拉走,“我带你去瞧瞧以后的住所,就在表兄军帐的东面。若是缺什么,我让表兄补了便是。”
眼见她二人离开,问英的神情急转直下,“主子,王后安排在盼云居的人,都已解决。她就算发现,也会以为是祭司的人做的。”
难怪寂北要他将那假装之人带回军帐,约摸着是早就猜到王后会提前布置人手。
“我这位母后,虽生了大哥那个头脑简单的,可她自己却不是让人可以省心的。”
寂北遥想当初她的所做所为,就知比起对付大殿下,这王后才是难缠的对手。
“王后极善与那些朝臣周旋,大哥那边的支持者,多半是王后派人提前搜罗把柄,再威胁。如今储君一事尚不明朗,她说不定会联合叔父一起向我发难。总之我先离那是非之地远些,才是上策。”
问英了然,“蝰蛇妖这场历练,沉王已然是知道。主子打算怎么办?”
寂北随意地倚靠着长榻,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按兵不动!我们斗的越激烈,便是让父王越如意。无论最后谁成为储君,他都是独一无二的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