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检察官——Krantz【完结】
时间:2023-05-17 17:17:43

  该来的躲不了。既然人家找上了门,明澈决定正面迎战,见招拆招,“是吗?我好像没见过你。”
  “没见过我你还上我车?”
  “你这……不是我刚才叫的网约车吗?”
  阴天昏暗,方向盘上的保时捷LOGO璨然生辉。这话说完俩人都沉默了。
  片刻,年轻男子笑出了声,眼睛弯弯,显出几分孩子气,“你这人挺有意思。检察官还去夜总会兼职端盘子,看来检察院薪水不太高啊。”
  明澈天真地眨眨眼,“什么夜总会,端什么盘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得了,我记性很好的。徐叔也挺有意思,找了个检察官端盘子。”保时捷转了个弯,年轻男子自顾自地絮叨,一点也不见外,“你放心,这事别人不知道。我是那天偶然刷着你的视频,就在检察院门口骂人那个——”
  “我可没骂人。”
  “行吧,你说没骂就没骂——我一看这人挺眼熟啊,这不是那天徐叔半路带走的那个吗?然后大数据就老给我推,我一天刷着你八百遍。”
  明澈疑惑,“我有那么火吗?不至于吧。”
  “可能是我们之间冥冥之中有互相吸引的磁场。”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明澈深呼吸按着太阳穴,满脑子理智都快被这土味情话咯楞一声震碎了,“弟弟,我应该比你大好几岁。这套你留着给十八岁小姑娘吧,她们肯定喜欢。”
  年轻男子也不介意碰壁,仍懒洋洋笑着,“女大三抱金砖。”
  眼看快到一分院,明澈不再与他闲扯,“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年轻男子大大方方道:“刚知道你是检察官的时候我还想呢,徐叔这是要搞什么事情?但再一想,我们那群人积极纳税遵纪守法,全都是堂堂正正的好公民,有什么好怕人搞事的。哎,你和徐叔什么关系?”
  最后一句提问转弯转得猝不及防。明澈淡定自若,顾左右而言他,“你这么关注他?你看上他了?”
  年轻男子挤挤眼睛,“他太老了。”
  说话间,保时捷停在一分院门口。明澈向年轻男子道谢,又说:“我有个同事左眼下面有一颗痣,跟你这痣位置一样,正好和你这颗是对称的。”
  年轻男子笑容灿烂,牙齿整齐洁白,“哪就那么巧。”又塞给明澈一张名片,“交个朋友,有空一起出来玩!”
  冒雨跑进大厅后,明澈才终于腾出工夫看那名片。灵森生物制药公司董事,姓名宋星瀚。
  这名字眼熟。明澈想了整整五分钟,脑子忽然轰地炸了一下。
  前黑|道老大宋明礼的独子。如假包换的黑|道少爷。
  杨文雅不用微博,自然也不知道前一阵翻天覆地砸鸡蛋的那些破事,就听说明澈最近挺忙,有个重要案子要开庭。现在终于忙完,杨文雅三催四请,让明澈有空过去吃饭。明澈挑了个不用加班的晚上应卯,杨文雅在厨房忙活,明澈就在外面对着庭审录像复盘任秀梅案。
  站在控方席位的时候明澈没觉得,甚至过后整理思路时明澈也没觉得,但经过几天的反复观摩,明澈隐隐发现在这案子里邓航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
  开庭前明澈看过一些邓航的庭审录像,中规中矩,无甚亮眼之举,丝毫不见徐翊白的锋利与刁钻,怪不得徐翊白收徒弟都不肯收个囫囵——简而言之就是,如果邓航仍保持原有水平,明澈自认能把他杀个片甲不留。可在郭秀梅案的二审中,邓航时而言语巧妙,思路清晰远胜从前;时而敛藏锋芒,并未试图狡言为郭秀梅诡辩。
  判一缓一。如果顶格判三年有期徒刑,舆论压力不止会压垮法院,更会压死她这个把郭秀梅送进去的人。如果维持原判,明澈又绝对不会心服口服。而现在这个结果——罪犯得到判处,明澈不会不甘,邓航在还算体面的输局中赢得了群众知名度。
  有极大可能,这一局是徐翊白让着她了。
  正出着神,高雪晴发来个公众号链接,在对话框里疯狂刷屏尖叫。
  “看看!竟然还有这种反转?
  “我还以为网络水军都被郭秀梅垄断了。”
  诸如此类嘚嘚一堆。明澈点开链接,文章是一大V分析郭思雨案与郭秀梅案,自法理和情理两方阐述,论法理逻辑清晰,论情理情真意切,说郭思雨案的真凶已经伏法,对任小菁的无端暴行该停止了。而郭秀梅涉嫌非法募捐、非法买卖个人信息等罪,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法律部分用词精准,一看就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批判郭秀梅处条分缕析,有理有据,曾被郭秀梅粉丝网爆过的诸多人证也齐齐发声。
  这种文章从前不是没有过,甚至有过很多。但每次都是刚冒出头就被辱骂举报,作者不堪其扰,最后删帖息事,不了了之。可这次风波竟然声势浩大,微博许多知名大V下场转发,一些被路人所未知的细节浮出水面,英雄母亲皮囊难保。
  文章最后,大V爆出了郭秀梅的个人媒体群。大V潜伏其中,屡见郭秀梅一声令下,百余媒体唯其马首是瞻,按她指示发布通稿。
  一石激起千层浪。明澈还在不闻窗外事地看庭审录像,微博已经人仰马翻。
  明澈心脏砰砰直跳,看个微博比上庭还紧张。将文章大略翻了一遍,又把评论看个七七八八,明澈心中激动,立刻给任小菁打了电话。
  任小菁说有大V主动联系她,愿意帮她梳理自郭思雨案开始的所有事情经过,让她有个为自己申辩的机会。一开始任小菁还担心这次会和往常一样,做遍了无用功,最后照旧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但大V说他们有许多人联合行动,且有专业律师坐镇,如果她愿意试试,或许这是个翻盘的机会。
  挂断电话,明澈又立即打给徐翊白,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两方突然沉默。
  上上次见面吵了一架,上次见面还装不认识,如今又巴巴地找上门,开场白实在难以构思。
  明澈不说话,徐翊白就也不说话。这么熬着太磨人,明澈尴尬地清清喉咙,“任小菁那篇文章是你找人发的……”
  “不是。”没等明澈说完,徐翊白立即否认得干脆利落。
  未打电话时,明澈就对幕后发这文章的人不做他想;现在被正面否认,明澈反而心中石头落地。
  “你回答太快,不符合认知规律。装什么装。”
  徐翊白没再出声。明澈想想这事从头到尾,徐翊白没少出力为她周全,她倒好,好脸色都没给人家。开庭那天被无视的闷气转瞬消失,明澈连声音都乖了,宠物往主人手心殷勤蹭头顶似的,“多亏你了。要不任小菁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徐翊白嗤笑,“管她怎么死的,我有那么善良?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既然这件事起于网络舆论,就也该消于网络舆论。你别管了。”停顿一下,又问,“你在哪?”
  明澈照实回答,“在我妈这。”
  “一小时后我去接你。”
  明澈呆了两秒,“接我干什么?”
  电话那头不由分说,“等着。”
  “哎我怎么和我妈说——”
  厨房的门忽然打开。杨文雅颠着小碎步,端出两碗鱼汤。明澈慌忙挂断电话,手机扔到一边,埋头继续在iPad上看庭审录像。
  念书时候留下的毛病。直到现在明澈看见杨文雅,第一反应都是收起手机假装好好学习。
  “今天下班早,刚去买的鱼,不是冰箱里冻的。”杨文雅将鱼汤放上饭桌,“快趁热喝,看看好不好喝。”
  明澈正口渴,就也没等其他的菜,拿起勺子喝了口汤,“是不是有腥味?”
  “哦,今天没放料酒。”杨文雅拿围裙擦了擦手,俯身也尝一口,“腥吗?没有呀。我吃着挺好的,根本吃不出来。”
  “家里又不是没有料酒,从前都放怎么今天不放?”
  “有得吃就不错了。你嫌不好吃那下次你做。”
  杨文雅趾高气昂,扭身返回厨房。
  食材都已备好,下锅炒熟很快。母女俩对坐吃饭,杨文雅说起给明澈收拾小时候的旧书,说你挑挑有哪些想留着的,不要的都扔了吧,家里东西太多。
  一说到旧书,明澈就想起记了二十多年的旧怨,没精打采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没什么想留着的。《狮子王》你都给李一鸣了,别以为我不记仇。”
  李一鸣是明澈的表弟,比明澈小四岁,十岁以前天天上房揭瓦,十岁以后倒是不揭瓦了,但圆滑势利虚荣爱现,是最招人烦的那种熊孩子。
  杨文雅作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好言相劝,“那些书留着也没用,现在送人都没人要。你知道现在小孩的书多高级吗,都能直接语音播放的,拿个平板,里边汉语拼音啦、英语啦什么都有。”
  明澈的表姐离婚前后,杨文雅帮着带了几天明澈表姐的孩子。杨文雅对于如今的教育市场内卷程度十分惊叹,如数家珍般跟明澈侃侃介绍早教高科技。
  尽管这些年来明澈已在有意避免与杨文雅的观念碰撞,但这话仍让明澈立刻腾起一股火气,“这和你把《狮子王》给李一鸣有关系吗?你把我东西给别人你都不问我?他那时候两岁,你给他他也看不了,最后全让他撕了,你说你给他干什么?”
  晚上一回家发现自己最喜欢的书不翼而飞,对五六岁的小孩而言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但哭也没用,《狮子王》已经被打包送到苏南。
  好话说不通,杨文雅立刻拉下了脸,啪地在碗沿撂筷子,声音提高八度,“明澈你都快三十岁了,别在这给我撒泼。《狮子王》现在给你你能看吗?你犯什么病?”
  明澈小时候很怕杨文雅这种语气,因为有种快挨揍的感觉。但现在明澈早就已经不怕了,当即回呛过去,“觉得我犯病就别跟我讲话。”
  杨文雅吸了口气,缓和脸色,再次试图说服明澈,“给别人怎么了?不给别人现在那就是一堆废纸。现在小孩的书那么高级,等你有孩子了,那书你还能用上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小孩的书全都语音播放……”
  “这和现在孩子用什么有关系吗?”明澈非但没被劝服,反而怒意更盛,也跟杨文雅一样摔了筷子,“你是不是永远觉得你这辈子做什么都是正确的?你就一点没犯过错。你永远有理。”
  “妈妈觉得你留它没有意义,你长大就不会看了,翻都不会翻。妈妈觉得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都给你保留了,各个阶段你写的作文、还有你写的笔记也都留着。书籍真的没有意义,那是有时效性的。”
  这话简直偷换概念到了无耻的程度。明澈怒极反笑,“我五六岁的时候,《狮子王》没有意义?”
  “就是没有意义!”杨文雅怒视明澈,手指大门咄咄斥骂,“你这么说话你就离我远点!你给我滚!”
  明澈愤然起身,拿包就走。大门咣地摔上,杨文雅那些“我辛辛苦苦一个人白养你这么大了”诸如此类挟恩自重的话在摔门声中戛然而止。
  明澈发泄着疯跑到小区门口,如同逃亡,很快脚下发软,上气不接下气。离刚才的电话不过二十来分钟,小区门口竟赫然停着那辆眼熟的宾利,徐翊白倚靠车身,正在从容抽烟。
  春天早已彻底结束,树影渐密,气温攀升,一天比一天热。徐翊白将西装外套留在车里,身上只着一件白衬衫,倜傥身影伫立在喧闹的人间烟火之中,格格不入。
  见明澈出来,徐翊白有些意外,随手揿灭了烟,淡淡问她,“这么快?”
  明澈忽然委屈得要命,眼泪不受控制,扑簌簌落了一串,无理取闹地大声质问,“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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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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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么了?”徐翊白冲明澈勾了勾手,“过来。”
  明澈也觉得自己哭得丢人,胡乱抹着脸,紧赶两步,闷头撞进徐翊白怀里。
  徐翊白将人搂在胸口,搂猫似的,“谁惹你不高兴了?”
  明澈把眼泪鼻涕往徐翊白的昂贵衬衫上蹭。古龙水味道混杂淡淡烟味,好像这个味道已经很久没有闻过了。“有人欺负我。”
  徐翊白耐心问她,“谁欺负你?”
  “我妈。”
  徐翊白反倒笑了,“要不要换个地方哭?小区门口这么多人看着。去江边走走,吹吹风?”
  抱着这个男人很有安全感,明澈不太想松手。可睡过的关系不等同于恋爱关系,床下暧昧格外奇怪。
  明澈放开徐翊白的腰,摇了摇头,“我想去看我爸。”
  明书砚已经在疗养院住了几个年头,日常是明澈的大伯照顾得多些。明澈很少去看他,不是不想,也不是忙,就是不忍心。
  明澈五岁那年,杨文雅在外面找了个情人,每周带明澈一起私会。在那个男人家里,三人晚上躺同一张床,俨然一家三口,嬉戏笑闹好不快活。杨文雅教会明澈,要是回家爸爸问起,就说晚上去妈妈的闺蜜那里过夜,和阿姨家的小姐姐一起玩。
  有时候明澈也会被要求待在卧室外面。明澈在客厅里看书,或者躺在沙发上发呆,很安静,不吵闹。小时候没有手机,但打发时间好像总是很容易。在那个年纪明澈还不知道卧室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后来长大了,知道了,只觉得恶心。
  明澈帮杨文雅瞒了明书砚将近一年,一年之后两人离婚。那个男人上了门,或许是来严肃认真进行三方会谈的。他给明澈带了个洋娃娃,粉色裙子金黄头发,一放倒就会把眼睛闭起来,那时候在小朋友之间很流行。后来等十来岁,明澈终于成长到足以明白过来当年发生的事情,就剪光洋娃娃的头发,撕烂裙子,挖出眼睛,最后拔掉洋娃娃的头,将这一堆垃圾塞进垃圾桶。
  明书砚搬走,将他名下的老房子让给杨文雅和明澈住。直到前几年,明澈通过亲戚的只言片语才隐约猜测,明书砚和杨文雅离婚的真正原因其实他们并不知情。杨文雅依然是热情而得体的勤劳女人,帮了明书砚的亲戚不少忙,收获诸多感谢与赞美,以及对于“独自将明澈培养得这么出息真是太了不起了”的羡慕。然而对于明书砚的现状,杨文雅只字不提。
  说来也怪不得杨文雅。明澈从没将这事在杨文雅跟前说起。实际上明澈痛恨杨文雅与任何明书砚的亲戚保持联系,即使杨文雅真正帮了他们的忙,这都让明澈暴躁甚至怒不可遏。
  明书砚离婚之后一直郁郁。老实了一辈子的读书人从没想过自己的妻子会如此放浪,夜会情人还要带上女儿。又过几年,明书砚抑郁症状加重,无法继续工作,就从研究所辞了职。再后来有一天明书砚突然精神失常,早上在市场撞翻几个摊子,伤了人,被警察带进派出所。明澈的大伯将人领了出来。明澈去看明书砚,明书砚不认识她,拿扫帚打在明澈身上,要赶她走。
  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以至于明澈回忆起来心里没什么太深的感觉。情感丰富不是优点,很多时候能把人逼疯。明澈领悟这个道理之后,就学会了在大脑中隔离情绪,不然迟早有一天她会搬进宛平南路600号,与明书砚为邻。
  当然,明书砚并没住进精神病院。他不愿意。他在疗养院里终日发呆,无事可做。尽管明书砚还活着,但明澈老觉得他在四十岁时就已经死了。明澈恨杨文雅,也恨明书砚,恨明书砚懦弱不争,蹉跎岁月,而她眼看自己的父亲如同行尸走肉,却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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