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瀚本也没奢望明澈倒戈,只当这次是弥补上次带着明澈堵燕昂,害得她没吃好饭,还落得徐翊白指责。直到肴核既尽,明澈才切入正题,“唐巍洗白之后的这些年,应该也不老实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宋星瀚不论明澈目的如何,四两拨千斤,“我和他不熟,他老不老实也不会告诉我。”
这回答并不在意料之外。明澈慢条斯理放下刀叉,“五年前宋明礼——也就是你父亲,在香港遇袭,身受重伤。听说你父亲一直在追查这件事的线索,也一直怀疑唐巍,但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不能拿唐巍怎样。这证据检方有。”
宋星瀚不动声色,甚至连眼神也没抬,但执餐刀的手还是略微停顿,在陶瓷盘上刮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明澈并不急于逼迫宋星瀚给出任何回应。“虽然只是一些无法形成完整证据链条的间接证据,检方无法利用,但我相信这些证据对你父亲而言足够了——他需要一个找唐巍算账的契机。
“至于唐巍,他这些年来小动作不断,手下养的小跳蚤也多,其中有个小跳蚤跳得太欢,不小心打扰了我。”
明澈说了个名字,又继续道:“我没指望把唐巍扳倒,但他手下的人,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把你想要的证据交给你,你把我想要的信息交给我——交易时间、交易地点和交易方式。既然你是积极纳税、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那总该为公共治安做出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
明澈给宋星瀚留下足够的思考空间。当明澈起身离席,宋星瀚仍未停下餐刀,有力手指重重按在刀柄上,未在盘中划出任何声响。
三天以后,宋星瀚给明澈打了电话。
约见地点在酒店。宋星瀚为了逃脱老子管束,常年把酒店当作自家不动产住着。虽说这事明澈有所耳闻,可毕竟地点选得暧昧,明澈难免犹豫。转念再想,她和宋星瀚性别不合适,就算仗着燕昂,宋星瀚也不会把她如何。
周六中午,宋星瀚睡眼惺忪,哈欠连天,一看就是刚刚经历彻夜蹦迪。明澈从包里抽出文件袋,远远扔给宋星瀚。宋星瀚扬手抓住,随口报出时间地点,又问明澈为何要与他做这样的交易。
明澈拿出手机打字,按下发送之后才抬头看他,“这叫‘以魔法打败魔法’。”
宋星瀚打开文件袋,略往里瞄了两眼,“这叫多管闲事。你就算将信息告诉警方,警方也不一定会信。我听徐叔说你们检察院的天天和公安掐架,互看不顺眼。”
“有人会信。”
正事办完,明澈转身要走。宋星瀚打了一半的哈欠忽然停住,原本的慵懒模样霎时褪去,眼冒精光,嘴角也绷得愈发锋利,“你该不会要找燕昂吧?”
明澈没答——她确实是这么做的,并且已经这么做了。
宋星瀚起身,步步走近。看惯了徐翊白的身高,从前明澈并没觉得宋星瀚站在身边有压迫感——毕竟徐翊白比宋星瀚还要高出几个厘米——可此时随着窗外阳光被靠近的人层层遮蔽,明澈忽地背后腾起一阵寒气,几乎动物本能般感受到危险气息,转身就跑。
身后脚步紧追。明澈赶到门口,匆匆压下门把手,肩上猝然越过一只大手猛地一推,刚开了道缝的房门嘭地合上。关门的声音太大,明澈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突地蹦出来,合拢的房门仿佛将她的手指齐齐夹断,让她从头到脚冷得发颤。
宋星瀚野蛮夺走明澈的手机,毫无章法在屏幕乱按几下,“密码。”
明澈伸手去抢。宋星瀚将手机举过头顶,不耐烦地重复,“密码多少?”
“你还给我!”刚才那点恐惧始于本能,此时理智占了上风,明澈量宋星瀚不敢把她怎样,卯足劲蹦着高要把手机抢回来。
没抢到。
宋星瀚要是和明澈动真格的,明澈压根毫无反抗余地,可宋星瀚又不能暴力压制,两人一时你抢我夺、鸡飞狗跳。正折腾扑打着,屏幕上忽然弹出微信语音。
宋星瀚手指一颤。再看屏幕,果然是燕昂。
明澈不死心,还要再抢,“你给——”话音未落,就被宋星瀚拎着肩膀推进洗手间,咣当把门关上,锁了。
明澈受制于一隅空间,咣咣拍门,“根据《刑法》第238条,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宋星瀚你开门啊!”
“别吵!”宋星瀚在门外吼。
明澈背法条背得缺氧,转念一想宋星瀚要是接了电话,那她就更该偷听一番,遂立刻闭了嘴。
洗手间外,针落可闻。
明澈趴在门缝,听不到丝毫声响,又整个人都趴在门上,耳朵紧贴门板,却依然捕捉不到声音。
明澈趴得脖子酸,在心里骂宋星瀚可真贼啊,但凡他出个声,燕昂肯定能觉出不对,说不定还能立刻从天而降来解救她——如此正中宋星瀚下怀。
宋星瀚怎么就不懂双赢。
门锁咔哒一声,洗手间门自外鲁莽推开。明澈吓了一跳,踉跄倒退,脚步十分不端庄,差点整个人栽进浴缸。
宋星瀚将手机屏幕在明澈眼前一晃。明澈一时没反应过来,习惯性地瞄了瞄屏幕,哪想瞬间面部识别,屏幕顺利解锁。
界面还停留在微信聊天记录。宋星瀚目光一扫,气不打一处来,将屏幕杵到明澈眼皮底下,语气不善,“他一管刑侦的,你让他给你办这些事?消息来源不正当,你这不是给他惹麻烦么?”
明澈刚才直接把聊天界面当成备忘录用,真的就只给燕昂发送了时间地点人物,余下的一个字也没有,没头没尾的一条摆烂信息。而这条信息下方,刚添了一条来自燕昂的通话记录,通话时间59秒,也不知道最后是谁挂断的。
明澈被困在洗手间闻了半天香氛,此时也上来了脾气,故意刺宋星瀚道:“你算他什么人,你管那么多?燕昂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
“你——”宋星瀚气昏了头,伸手怒指明澈的鼻子。这前奏动作像极了前几天明澈给李一鸣兜脸一拳,吓得明澈脖子一缩,十分有眼力见地闭了嘴。
宋星瀚原地转了两圈,头顶冒火,呼哧喘气,最后叉腰堵在洗手间门口,“这几天你就在这待着。哪也别去。”
明澈立刻反应过来宋星瀚打的什么算盘:宋星瀚给出的时间节点在三天以后,燕昂摸不清这信息的意思,极有可能忽略过去,宋星瀚这是打算让明澈这三天都不能给燕昂通风报信。
简单、直接的蠢办法,但有效。
“非法拘禁他人或——”
宋星瀚没理眼前这复读机,将洗手间里的电话线暴力扯断,然后扭身就走,再次锁门。没过几秒,传来房门开关的声音。
宋星瀚出门了。
明澈瞪着残损的电话线,气自己怎么刚才没想到趁宋星瀚听着燕昂的声音想入非非赶紧打个电话,倒是宋星瀚平时哼哼哈哈,这种关键时刻真是釜底抽薪到令人发指。
手机被宋星瀚带走,明澈闷得发慌,躺进浴缸里看天花板。又过几个小时,到了晚饭时间,洗手间的门自外打开,一个看着约摸二十出头的淳朴姑娘拎着食盒站在门口,“姐姐,我来给你送饭。”
宋星瀚派来的这姑娘名叫杜小雨,在宋星瀚一朋友开的酒吧里当保洁。杜小雨将明澈从洗手间放了出来,告诉明澈说外面也有人把守,而她是宋星瀚派来陪明澈唠嗑的。
明澈气得脑袋疼。
非法拘禁还这么人性化。
晚餐来自酒店楼下的自助餐厅,中西合璧,花样繁多,两个人根本吃不完。又过一会,明澈和杜小雨正看着电视,门铃响起。
杜小雨去开门。门外有人来送换洗衣物。
明澈趁机瞄了两眼,见外头果然守着个男人。以宋星瀚的家风而言,明澈估计宋星瀚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极致,要是她宁死不屈、头铁闯门,必定会被五花大绑扔在床上,半身不遂一样渡过余下的两天半。
明澈很识时务,并不想做无谓挣扎。要是真挨顿打或者如何如何,这事肯定也只能瞎了,因为出去之后但凡报警,明澈就得跟警察解释宋星瀚为何拘禁她。
信息交换,明澈手上也不干净。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五,得不偿失。
杜小雨是农村孩子,到城市打工没两年,看起来胆小怕事且不太聪明,明澈对她很是怜惜。明澈想着要是她作个什么清新别致的妖,肯定杜小雨的工作保不住,既然如此就算了吧,电话线也别想方设法修了。
哪知吃饭时明澈都劝杜小雨多吃几口,杜小雨转头就倒戈了——第一天晚上明澈睡着以后,杜小雨把明澈的鞋偷走了。非但偷走了明澈穿来的那双帆布鞋,就连酒店的一次性拖鞋也没剩下。
面对明澈的讯问,杜小雨泪眼盈盈如同犯罪嫌疑人,说这是宋星瀚交待的,因为怕明澈找机会逃跑。
杜小雨哽咽着,“他说你可贼了,鬼点子多。你说什么我都不能信。”
这话让明澈郁闷许久。明澈自认在宋星瀚面前很是和蔼可亲,怎么就能给宋星瀚留下这种印象。
拘禁并未持续三天。两天半后的深夜,房门被门卡刷开,提示音响起,正打着哈欠的明澈突然一激灵。宋星瀚也算讲究人,这些天送衣服送饭的都只在外敲门,等杜小雨开门之后,门外的人才将东西递进来。
这还是几天以来,第一次有不速之客破门而入。
明澈忽然有种奇怪感应,光脚跳下了床,哒哒往卧室外跑。屋内没开灯,漆黑一片,走廊灯光投射进来,在门口勾勒出熟悉的男子轮廓。
徐翊白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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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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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明澈很矛盾。明澈既想扑到徐翊白身上,树袋熊似的死死抱着他;又想再度奔回卧室,鸵鸟一样将脑袋埋进被窝里。
与宋星瀚的交易被徐翊白知道了,还说不定会掀起如何一番腥风血雨。
第二种想法战胜了第一种想法,但明澈总算没表现得太过没有排面。明澈往后退了一小步,脚趾瑟缩抓地,喉咙发干,嗓音紧绷,“你怎么来了?”
徐翊白随手开灯。啪嗒一声,灯光骤亮,明澈被晃得眼晕,伸手挡眼。
徐翊白脸色阴沉得吓人。等明澈终于适应灯光,瞄见徐翊白的神色,一时紧张得话也说不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被宋星瀚关了这些时候,明澈心里其实并没多怕,甚至明澈都没怎么怕宋星瀚。但在这一瞬间,明澈怕徐翊白——可能是自知理亏,让明澈控制不住地有种小学生犯错之后即将挨揍的恐惧感。
徐翊白脚步极重,见眼前这人全须全尾,不像受过委屈,又瞄了眼呆呆杵在卧室门口的杜小雨,言简意赅对明澈道:“走。”
明澈说:“我没鞋。”一指杜小雨,“她把我鞋拿走了。宋星瀚让的。”
杜小雨刚才就差点被徐翊白的气场吓哭,此时被明澈当庭指证,顿时毛骨悚然,拼命摆手,“不不不不是我——”
徐翊白懒得在一双鞋上浪费时间,一手搂明澈的肩,另一手在她膝下一抄,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明澈骤然悬空,本能地死死搂住徐翊白的脖颈,可又觉得这么着太不合体统,死鸭子嘴硬地不住抗拒,“你放我下来,我光脚也能走……我这不还穿着袜子么!”
徐翊白抱着明澈出了房门,穿过走廊,下楼,再一路行过大堂。周围不时有人侧目,明澈臊得发慌,把脸埋进徐翊白的颈窝,以免受他人观瞻。
丢徐翊白一个人的脸就可以了。
徐翊白的车就在酒店门口。老刘看着两人出来,早早开了车门候着。徐翊白将人扔进了车,冷冰冰硬邦邦丢下一句“等着”,再度折返回去。
明澈在座位底下缩着脚,如坐针毡。
老刘仍在车外站着。明澈降下车窗问他,“徐律不是出差了么,怎么提前回来了?”
老刘笑笑没答,一脸讳莫如深。
明澈心说完了。徐翊白还真是为了她专门回来的。
十分钟后徐翊白上车,将明澈的手机扔她身上,还摔过来一个袋子。明澈匆忙将袋子中的鞋拽出来穿好,缩在座位角落,尽量离徐翊白远些。
一路无话。
夜间道路畅通。宾利无声而迅速地驶向徐翊白住处。车停稳后,徐翊白率先下车,回头见明澈坐着没动,大声吼她,“下来!”
明澈肩膀一抖,哆嗦着猛拍驾驶座,“刘叔要不你现在就送我回去吧,快!”
徐翊白不点头,老刘哪敢把车开走。徐翊白探身进车,抓小鸡似的把明澈抓出来,不顾对方挣扎,直接把人扛在肩上。
明澈大头朝下,吓得尖叫。徐翊白充耳不闻,扛着明澈进了大门,走过玄关,将明澈扔进沙发。
明澈脸着靠垫,龇牙咧嘴,正欲挣扎起身,却被双手反剪捞捞按住。力量的悬殊程度太过惊人,明澈毫无反抗能力,后背汗毛倒竖,拼命踢蹬,“徐翊白你放开我!”
徐翊白解下领带捆住明澈双手,又抽出皮带,对折握在手中,朝明澈屁股狠抽一下。
“与虎谋皮,你怎么敢?你有几条命?”
动作虽狠,力道却在最后一秒刹住大半,落在身上并不算疼。然而屈辱感太强,明澈登时被激起人格深处极其强烈的叛逆心理,奋力挣扎,口不择言,“死了也不关你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翊白被彻底激怒,手下压制更甚,半跪在沙发上,小腿压着明澈双腿,【……】也或许是想看到明澈的脸,徐翊白松了钳制,将明澈的身体翻转过来。明澈趁机一挣,竟将捆束手腕的领带挣脱了——原来徐翊白刚才只是做做样子,他从没真正束缚她——没等徐翊白再按明澈手腕,明澈“啪”地一巴掌重重搧在徐翊白脸上。
这一巴掌用尽全力,明澈的手火辣辣地疼。
徐翊白一双深邃的眼里像是藏了风暴,惊涛骇浪只在一线之间。这一巴掌不但没把徐翊白打醒,发疯的男人反而变本加厉,眼神愈发狰狞,探身就欲再度按住明澈。明澈当机立断,反手攥住矮柜上的水晶台灯,朝徐翊白的额头重重挥去,随后起身就跑。
当啷一声,水晶中的倒影四分五裂。刚跑出两步,背上猝然有极重的重量倾轧过来,直接将明澈压倒在地。徐翊白带着明澈在地毯上翻滚两圈,最后死死将她压住,两只手腕按在头顶固定,力道大得让明澈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要断了。
粘稠血液自额角滴落,一滴一滴掉在明澈脸上。刚才那下打得不轻,甚至让明澈错觉地听到头骨碎裂一般的闷响。然而徐翊白任由血液滴淌,浑不在意,狠戾眼神如同要将猎物撕碎的兽。
明澈这时方真正觉出恐惧——倒不是怕徐翊白即将对她做的事情。明澈怕出意外。
“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徐翊白有本事你试试!”
徐翊白知法犯法,手上力气不减,大腿的皮肤触碰刮擦,惹得明澈一阵战栗。如果说那一耳光没搧下去,一台灯也没砸下去,以明澈对徐翊白的了解,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脸不要了,哭天抹泪地示弱一番,徐翊白大抵不会真的对她用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