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意中偷听到了后面的对话。
这个陌生的女子,为什么要替自己说话?
明明两人素不相识,为什么,她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这是除了春陵城偶遇的温姑娘以外,第二个为了他和别人据理力争的人。
可他却已经不敢去相信。
像他这样的半妖,或许本就不该存在吧。
见到是厌笙,温软松了口气。
虽然上一把厌笙利用了她,可知道他黑化的原因后,她也没办法继续恨他了。
他本性不坏,只是少了那个拉他一把的人。
本来,安良会是那个人。
可安良的性格使然,两人反而硬生生的越推越远。
“你一直在那里?”她试探性问道。
厌笙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语气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是的,前辈。”
温软一愣,反应过来自己还是梦姬的模样。
她对厌笙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厌笙蹭着小碎步往前走了几步,脸上仍然带着惶恐不安。
“阿厌,是我啊。”
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包子的形状,笑眯眯的看着他。
“在春陵城,我去住店的时候还夸你耳朵漂亮,你忘啦?”
厌笙有一瞬间的怔愣,旋即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
“你是温姑娘?!”
温软含笑点头。
刹那间,仿佛枯木逢春,就连霜打的茄子也重获生机。
厌笙乌黑的眼瞳一寸寸的亮起光,像是揉进了漫天星辰。
可是很快,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喉中溢出一声哽咽,倏地扑进了温软的怀里,眼泪大颗大颗的涌出来。
汹涌而至的委屈濡湿了她的衣襟。
温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
可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嗓音后,去推他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他说,“温姑娘,我不想做坏狐狸。”
那僵在半空的手,轻轻落到了少年单薄的脊背上。
她说,“嗯,我知道。”
狐耳少年顿了顿,忽地泣不成声。
风又来了。
树梢轻轻摇晃,树叶彼此碰撞,就像是一道绿色的波浪,发出“哗啦啦”的潮声。
温软摸摸厌笙的头,仰头去看澄澈的蓝天。
一团厚重的云行走在他们的头顶,遮住了碎金色的阳光。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充满偏见与歧视的世界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自然也不可能突然就改变。
我们无力改变这个世界。
我们只能尽力不让世界改变自己。
如果厌笙允许,她愿意做那个拉他一把的人。
毕竟泥沼待久了,可就真的再也爬不上来了。
过了很久,肩上的抽泣声终于慢慢停了下去。
厌笙不好意思的后退一步,垂下红肿的眼,身上那层无形的阴郁终于烟消云散。
“温姑娘,谢谢你,还有——”
他瞥了眼她肩头濡湿的水痕,自责道: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裳。”
温软目光平和,“阿厌,我们是朋友,我不怪你。”
厌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小声的,不断的重复“朋友”两个字,笑的有些傻气。
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骗他的。
她不会看不起他,也不会说谎敷衍他。
她说是朋友,那就是朋友。
“温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温软捏了捏储物袋,微微颔首,“你来的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厌笙雀跃道:“是什么?”
她拿出那颗留影石,默念口决将它激活。
“是有关你大哥的,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看吧。”
厌笙一怔,“大哥?”
话音刚落,留影石上发出一道光芒,两人面前凭空多了一面镜子模样的横屏。
安良出现在里面。
厌笙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有些呆滞。
画面里,安良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留影石的存在,缓缓讲述着自己和厌笙的过去。
眉目间略有些怅然。
说道最后,安良自嘲一笑,“他或许心里恨透了本王。”
厌笙的脸又开始苍白,连呼吸都开始艰难,踉跄着退开。
他拼命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恨大哥,我只是……”
话没说完,他转身就想去找安良解释。
温软按住他的肩膀,正视他的双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继续看。”
厌笙呜咽一声,抬起朦胧的泪眼。
画面中,安良扔掉那瓣樱花,舒展了眉眼,声音低不可闻。
“阿厌恨我,我不怪他。
这些年,是我没有尽到做大哥的责任,疏忽了他的感受。
是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下,拒他于千里之外,甚至对他口出恶言。”
这时,离他几步远的温软突然开口问道:
“所以你原谅厌笙了对吗?”
闻言,安良略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给出的回答却无比坚定。
“他是我的弟弟,血浓于水,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弃他。”
留影石的光芒熄灭,半空中的影像随之散去。
厌笙呆呆的站在原地,还没有回过神来。
温软拍拍他的肩。
“你大哥其实心里一直有你。他之所以表现的那么讨厌你,就——”
她卡了壳,搜肠刮肚的想了一阵才继续道:
“就像家长面对叛逆期的小孩儿一样,就,恨铁不成钢那种,你懂吧?”
厌笙僵硬着转过脖子,“我觉得,我应该大概,懂你的意思。”
“那就好。”
她舒了口气,笑眯眯的推了他一把。
“去吧,找你大哥,把这些年该说的话都说了。从今以后两个人好好的,别在杀来杀去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痛他所痛,悲他所悲
厌笙踉跄了几步,只觉得腿似乎灌了铅,足足有千斤重,犹豫的回头,语气带了些怯懦。
“温姑娘,我真的可以……”
“快去。”
她又推了他一把,故作不耐的挥了挥手。
“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
看着她明晃晃的笑脸,厌笙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多言,飞奔向那座熟悉的宫殿。
没有丝毫迟疑,他踏过高高的门槛。
顺着青石小径前行一段距离,小径的尽头,是那颗永不凋谢的繁樱。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常常蹲在这棵树下,把自己今日受到的委屈和白眼都告诉给大树听。
然后起身擦干眼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离开。
后来某一天,他再起身时,面前多了一个人。
是素来寡言少语的大哥。
那一天,大哥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替他擦干眼泪,送他回寝殿。
后来那些流言蜚语竟然消停了一段时日。
虽然也仅仅只有那么一段时日。
可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厌笙停下脚步,看着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点点扬起嘴角。
“大哥。”
背对他而站的紫衣男人颤了颤,回首一顾,仍是冷冷淡淡的神色,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
“你来了。”
他脚步轻快,笑道:“嗯,我来了。”
蓦地,远处传来鸾鸟的一声清鸣。
安良微微抬起头,凝着那一处湛蓝的天幕,眉目间笼罩了一层细细的凄然。
“她走了。”
厌笙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侧过脸看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
那一刹那,他在安良的眸子里,瞥见了一缕来不及掩去的悲戚。
此时此刻,他的大哥,心里在下雨。
厌笙有些无措,下意识拽住了安良的袖子,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走了也好。”
安良收回视线,从胸腔里震出一点笑意,带了一点点涩然。
他自顾自的说道:
“就当你没来过罢。”
厌笙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只是胸腔里的那颗心,突然疼得厉害。
就像是扎进了一颗刺,痛感尖锐且绵长,潮水般传向四肢百骸。
使他不得不佝偻了身子,用力捂住心口。
是了,他与安良血脉相连。
当痛他所痛,悲他所悲。
“阿厌。”安良望着他眼角的泪珠,有些不解,“你哭什么?”
厌笙望着他,扬起嘴角,生生扯出一个笑,大颗大颗的眼泪跟着涌出眼眶。
“没事,风太大,迷了眼而已。”
安良便不再多言,抬脚向着屋内走去。
厌笙抽了抽鼻子,笑眯眯的跟上,口中扬声道:
“你等等我!”
……
“烧饼怎么才打包这么点?马上就要吃完了。”
鸾车里,齐行之忿忿的拍着桌子,一副极为不满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咱们这一走,得过多久才有机会再到妖界?”
“有的人或许再也去不了妖界,吃不到烧饼了!”
说着说着,他越想越气,正要揭筷而起,对面两个女孩“刷”地一下,横了一眼过来。
在王者级的目光压制下,他默默坐了回去,小声质问对面的温软。
“你就不能贴心一点嘛。”
“呵。”温软翘着二郎腿,吐了嘴瓜子皮,“我看你像个烧饼。”
“你……”
齐行之“你”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焦躁的原地踱步两圈,跑出了饭厅。
温软戳了戳旁边的桃夭夭,满脑袋问号。
“他到底咋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更年期到了。”
这是离开妖界的第三天。
从昨天开始,齐行之就仿佛提前进入更年期,不管什么事,都要挑上两根刺。
暴躁的莫名其妙。
桃夭夭面无表情,“他昨天和我说,要走。”
“?”
温软吃了一惊。
齐行之还能走到哪里去?
难不成是要回现实世界了??
她转念一想,又好像这样也没错。
无妄海近在眼前,只要到蓬莱洲解开同生契,现役男主齐行之的改命之旅也就到头了——
他是自己人,不会代表仙盟参加决战。
更何况,清平子上次被打的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可能再次带着仙盟杀过来。
既然一本书都要大结局了,齐行之他一个外来人口,貌似确实应该走了。
想到这里,温软还有点舍不得。
毕竟是老乡,他这么一走,估计这辈子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倏地,她瞟了眼满脸冷漠的桃夭夭。
“他要走,你不开心?”
桃夭夭罕见的有些迷茫。
“我不,知道。”
温软咂摸着她话里包含的情绪,换了个问话方式。
“核桃啊,你现在还想解开同生契吗?”
桃夭夭沉默下去。
都这样了,温软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啧”了一声。
没想到就齐行之那副德行,居然还真继承了男主美好的爱情。
桃夭夭轻轻别过脸,盯着桌上的那一束蝴蝶兰,难得有些走神。
“他为什么一定,要走。”
“齐行之和我一样,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温软叹了口气,心里也觉得不太好受。
“可我们又不一样。”
“他有家要回,自然要走。我无家可归,自然能留下。”
桃夭夭道:“他的家不在霁,月山?”
温软如实回答,“不在。”
……
桃夭夭镇定点点头,起身离开,“我明,白了。”
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温软抓了抓头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再怎么说,这都是桃夭夭和齐行之两个人之间的事。
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插手。
更何况……
窗外是碧海万顷,海鸥成群结队飞过,应和着鸾鸟的鸣声。
温软走到窗边,两手伸出窗外,感受着风从指间穿梭而过,苦笑一声。
更何况,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浣花夫人医术高超,是肯定能把暮折的失忆治好。
她真的能赢白月光吗?
她不知道。
“可是……谁又能真的赢过一个死去的人呢?”
更何况,还是死在他最爱她的时候。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胜算渺茫。
可那又怎样呢?
至少,他在握紧她的手时,掌心传递的温度不是假的。
这就够了。
第一百七十章 忘崽牛奶
海边的风尤为的大。
而海水碧蓝,天也是蓝的,仿佛一块纯净的没有丝毫杂质的水晶。
在这里,天与海仿佛混在了一起,没有了界限。
雪白的海鸥掠下,停在黑色礁石上,歪着脑袋,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
它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这帮外来客。
倏地,穿蓝衫子的女孩轻盈礁石上,面朝着望不到边际的大海,手搭在眉心,极目远眺。
海鸥受了惊吓,哗啦啦的飞走。
鸟儿扇动翅膀时那有力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海域响起,格外清晰。
“奇怪,为什么这片海连个浪花都没有?”
温软若有所思的蹲下身子,伸手想撩起一捧海水,仔细查看。
可手伸进去时,却是一片虚无,没有任何属于水的触感。
“怎么回事?”
齐行之问了句,擦了擦汗,把暮折交给桃夭夭,也蹲在她旁边。
“这……”他试探性的伸出手,同样触碰到一片虚无。
眼前这广袤无垠的大海,就好似一片投影,根本没有实体。
就好像……
温软和齐行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海市蜃楼?!”
“那我们该怎么去找蓬莱洲?”齐行之苦着脸,“连无妄海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