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是逃出来的奴隶也好,走丢的小公子也罢,我可养不起你。”
暮折沉默的啃着手里干巴巴又脏兮兮的馒头,努力了几次,也咽不下去。
子书侯头也不抬,随手一指。
“水在你左手边。”
暮折忙端起地上那只破碗,也不管里面的水是清是浊,仰头一饮而尽。
这才咽下了那口快要馊掉的馒头。
他擦了把嘴,抱着膝盖坐在草堆上,脸上满是茫然。
“你怎么还不走?”
子书侯语气不太好。
“警告你,别和我说什么娘亲死了、爹爹续弦、后娘不容的瞎话。”
“我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了,这都是我玩剩下的。”
暮折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眸光都涣散了。
“喂——”子书侯迟迟等不到回应,推了他一把,烦躁道,“你倒是说话啊。”
他用的力气并不大,奈何暮折实在太虚弱,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砰”地一声,暮折向旁边倒去,正好磕在那只破碗上,额头登时豁出一个血口子。
子书侯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扶起来,见他满头满脸的血,心虚之下,习惯性先发制人:
“我推你你怎么不躲?!”
猩红的血液顺着眉骨滑下,差点就要流进眼睛里。
暮折抬起袖子擦了一把,一言不发。
事到如今,子书侯终于发现他的反常。
哪有人受了伤将哼都不哼一声的?
而且好像从他醒过来,就没听见过声响。
“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暮折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子书侯撕了他一角里衣,用力缠上受伤的额头。
“你叫什么?”
暮折这下不哑巴了。
他慢慢开口,嗓音嘶哑,“暮折。”
“怎么看都觉得你不太正常。”
子书侯嘟囔了几句,又问了些别的问题。
可暮折只是低头玩手指,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子书侯心里一阵郁闷,有心想把他送到官府。
可不知怎的,眼前倏地划过他身上那些伤口。
如果真的是偷跑出来的奴隶,送回去后是要被打死的。
他用力抓了把打结的头发,只觉得自己倒霉,捡了个烫手山芋。
“算了算了,以后你就跟着我。”他认命的叹口气,“咱们俩一起讨饭,凑合着过吧。”
暮折抬起头,歪歪脑袋,不太明白讨饭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叫卖声不绝于耳。
他换了一身破烂的衣衫,板正的躺在墙根下,脑袋旁边摆着那只先前喝水用的破碗。
子书侯蹲在另一边,哭的撕心裂肺。
“各位好心的爷行行好吧,我弟弟就快要饿死了!”
“弟弟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出生就没了娘、爹爹娶的续弦又容不下咱们兄弟!竟然想让人牙子把你卖到青楼当小倌!”
“要不是我带你拼死逃出来,只怕你已经……”
“各位好心人,求你们救救我们吧!只要一个馒头就够了!”
“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这将会变成一个美好的人间啊!”
他的嗓门着实大,哭的也十分有感染力,很快就吸引了一群行人。
围观的群众听完子书侯的讲述,具是一脸唏嘘。
再加上暮折那透着血迹的额头、惨白的脸色、瘦的过分的身子,几乎瞬间就激起了一群奶奶辈的同情心。
“天杀的哦,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要买去青楼那等腌臜地方,还有没有王法了!”
“生的这样好,那家人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哎,世道艰难,人心不古啊。”
……
暮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听着耳边那只破碗不断的传来叮铃哐啷的响声,安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子书侯的声音中醒来。
“别睡了,天黑了,该收摊了。”
他懵懵的爬起来,看看子书侯眉飞色舞的表情,又看看那只铜板堆得冒尖的破碗。
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嘿嘿,还真有你的,竟然赚了这么多。”
子书侯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爽道:
“今天大丰收,咱们吃好的去。”
暮折迷迷糊糊的跟在他的身后,往卖糯米鸡的铺子走去。
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时,他顿住脚步,盯着柜台上摆放的云片糕,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怎么了?”
身后久久没有响起脚步声,子书侯察觉他掉队,没好气的倒回来。
“你看什么呢?”
暮折破天荒的开口:“云片糕。”
他指了指那雪白的糕点,笑弯了眼,脆生生的发出一个单音节:
“德!”
“什么?”
暮折重复道:“德,吃!”
第一百七十五章 救赎文学照进现实
子书侯听不明白,只以为他嘴馋。
他在心里暗暗数了一遍今天的铜板,有些舍不得。
可看着小孩苍白的脸色和亮晶晶的眼,他咬了咬牙,自暴自弃的挥挥手。
“算了算了,反正钱是靠你赚来的,这次就给你买,但没有下次了!”
他走进铺子里,摸了十个铜板,反复数了几遍,才颤着手交给伙计。
“要一份云片糕。”
“好嘞。”
伙计麻利的用油纸将点心包好,笑眯眯的递给他。
“下次再来啊。”
子书侯局促的点点头,转身逃一般跑出铺子。
暮折还在路边等着他。
他展开油纸,露出里面的食物,不忘教育道:
“咱们要节省着用,将来自己开个饭馆”
暮折似懂非懂的点头,眼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的云片糕。
“只能吃一片。”
子书侯小心翼翼的捻开一片,拿给暮折,没什么底气的说道:
“不然你会牙疼。”
暮折郑重的双手接过,在嘴角抿了一点点。
是熟悉的甜味。
“好吃吗?”
子书侯收好油纸包,盯着他手里的糕咽了口口水。
暮折点点头,分了一半给他,弯着嘴角道:
“吃。”
见他这幅模样,子书侯不知怎的,也笑了。
接过那一半糕点,他往嘴里一塞,搭着暮折的肩道:
“走,我带你吃鸡去,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暮折踉跄了几步,仿佛受到身边这人的情绪感染,沉寂的眸子里也有了一点亮光。
他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
可这一刻,他愿意为了那只糯米鸡而活。
接下来的两年,暮折和子书侯兜兜转转,几乎走遍了整个姜国。
他们仍然是乞丐,但在子书侯的演技加持下,吃喝已经不成太大的问题。
子书侯对他很好,隔三差五的就带他下馆子。
暮折的个子总算长高了些,但还是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日子似乎渐渐好过起来。
可命运,并不准备善待他。
姜国下了三个月暴雨,洪水冲垮了桥梁,淹没了无数农田。
好不容易雨停,可百姓们颗粒无收。
皇宫里的那位陛下却一心沉迷修仙,根本不管民间的哀声遍野。
饥荒开始形成,到处都是流民,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现象。
某一天醒来,暮折身边空空如也。
子书侯不见了。
他起身顺着杂乱的脚印找去。
终点处是一大滩鲜血,连泥土也浸成了暗红色。
浓稠的血泊中间,躺着被子书侯当成命根子从不离身的钱袋。
而在现在的姜国,钱远远不如一碗米来的实在。
暮折在那里站了很久,还是弯腰捡起了那个钱袋,拍了拍灰,揣进怀里。
他终于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往后的日子,暮折过的极为艰难。
他常常找不到吃的,也常常被人当成吃的。
那一年,数不清有多少饿的两眼冒绿光的人扑到他的身上,发狠要咬下一块肉。
或是咬断他的脖子。
然后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通通被红莲业火烧成一把灰。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走。
去哪里呢?
他也不知道。
只是不停的走着,不停的走着。
饥荒开始的第二年,有人造反,推翻了公仪家的天下。
新皇上任,下令大开粮仓。
无数人对他感恩戴德。
灾情终于得到缓解。
这一年暮折十岁,身份依旧是个小乞丐,但总算不会再被狼一样的目光死死盯住。
清明节那天,下起了小雨。
他在街边蹲了半天,终于蹲到了半个馒头。
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旁边几个老乞丐一拥而上,想要把那半个馒头抢走。
他不肯,自己虽然很久不吃东西也不会死,可饥饿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这源自于他身上另一半脆弱的人族血脉。
在拳打脚踢中,他蜷缩在地上,死死的攥着那个馒头,拼了命的往嘴里塞。
见状,几个老乞丐终于骂骂咧咧的走了。
雨下大了些,路旁的杏花微微摇晃,肥嫩的花瓣浸满了清亮的水珠,徐徐飘落。
一人匆匆走下十二孔的青石古桥。
她身量纤瘦,撑着一把半新不旧的油纸伞。
伞面压的极低,看不清面容。
随着她的行走,浅蓝色的裙摆在杏花微雨中翩跹,煞是好看。
经过路旁时,她突然顿住脚步。
绘红梅的油纸伞微微抬高了一点,露出少女精致的下半张脸。
她久久的伫立在原地,似乎是在凝视不远处的那个孩子。
倏地,一滴水珠从她腮边滚落。
“啪”地一下,无声的滴向满地残花,泛起一点波纹。
暮折闭着眼躺在地上,两颊塞的鼓鼓囊囊的。
努力了几次,实在噎得咽不下,便张着嘴去接空中的雨点。
可雨却停了。
一片阴影将他覆盖,鼻尖传来浅浅的茉莉花香。
他睁开眼,视线与撑着伞弯腰来看他的少女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时,少女黑白分明的鹿儿眼弯了弯。
于是,暮折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她眸中的涟漪天光里,微微晃漾。
这样澄澈得不染丝毫杂质的眼神,他前所未见,一时有些怔然。
忽然,面前伸来一只手,指节如水葱般修长白皙。
顺着手向上看去,女孩微微一笑,两靥生花。
脆生生的说道:
“……”
【叮咚~本两次奖励已兑换完成,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芭蕉叶青翠欲滴,随着风左右摇晃,发出“飒飒”声响。
几只胖嘟嘟的大白兔在碧草中蹦跶,时不时直立起身子,警惕的看向凉亭。
凉亭里,温软呆呆的坐着,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满脑子都是最后出现的那个女孩的脸。
“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这就是白月光和暮折的初见吗?
果然是救赎文学照进现实。
她苦笑一声,拎起那只青釉瓷坛,解开油布封口,仰头往嘴里灌去。
冰冷的酒液入喉,她呛了几声,手抖的几乎拿不稳酒坛。
那个人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又在他最爱她的时候死去。
自己如果被罚出场,那也情有可原。
她一口接一口的喝着,昏昏沉沉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叮咚~暮折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71”
“叮咚~暮折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72”
……
“叮咚~暮折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99”
蓦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魔尊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脚步声停下,有人伸手环住了温软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窝处。
清冽的冷梅香掺和着酒香,直直往她的鼻端钻。
她身子一僵,醉意登时消了一半。
耳边是少年熟悉的,碎玉一般好听的嗓音。
“阿软,我很想你。”
浅浅的热气扑在她的颈窝,她打了个小小的激灵,开始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醉酒后的梦境。
放下酒坛,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少年如墨的眉眼。
他五官十分精致,每一处好像工笔画就,俊美的不可思议。
只是脸色仍然有些苍白,越发衬得气质冷冽出尘。
温软指尖有些颤抖。
在对方含着笑意的目光中,她轻轻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指尖下的肌肤细腻如瓷,带着微不可查的温热。
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一场幻梦。
她忽然啜泣了一声。
眼泪瞬息之间蜂拥至眼眶,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这个人,是她的阿折。
可又不完全是她的阿折。
瞥见她眸中的悲戚,暮折气息霎时沉了下去。
他轻轻用拇指揩去她眼尾的泪珠,嗓音冷如寒泉。
“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温软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摇着脑袋,眼圈通红。
暮折视线扫过那所剩无几的酒坛,在那红底描金的封条上顿了顿,表情很是奇怪。
“你竟偷喝到这坛酒上了。”
温软吸了吸鼻子,很想要抱抱他,可手伸到一半,又生生僵住。
在酒精的作用下,一片混沌的大脑猝然清醒。
不可以,万一他想起白月光,开始讨厌自己怎么办?
这个拥抱会过界。
想到这里,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和他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嗯?”
暮折望着她的动作,眉心一皱,猛地伸手将她拉到怀里,用力掐住她的腰,嗓音低沉。
“你打算疏远我。”
这句话用的是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