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声将二人拉回了现实世界,路知寻有些懊恼地抬起头,却看到张怀瑜正靠在墙上,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两位,有空进去跟医生说两句吗?”
白瑛“腾”地起身,拿过挂号单便快步走进了诊室。
路知寻摸了摸脑袋,低着头笑了起来。
在和张怀瑜擦肩而过的那一秒,他听到对方说:“臭小子,结婚那天我要坐主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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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瑜:那我走?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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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检查出来并无大碍,路知寻只去外科稍微处理了一下伤口便离开了医院。
但白瑛还是放心不下,直到张怀瑜保证今晚会好好看牢路知寻,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上了楼梯。
白瑛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张怀瑜八卦的眼神便幽幽地飘了过来。
汽车缓缓起步,借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他将身体往路知寻这边靠近。
张怀瑜的表情早已将他的内心袒露无遗,但路知寻还是明知故问地说:“干嘛,有话直说。”
张怀瑜砸了咂舌,用手肘推攘着路知寻,“从实招来啊,我就挂号排队这么点工夫,你们说什么了?”
路知寻似乎刚刚在医院里已经花光了所有勇气,所以他将头扭向车窗外,任凭飞驰而过的风拍打着自己的脸庞。
但张怀瑜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今天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将路知寻的身体硬生生地掰向自己的方向,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跟白瑛说什么了?”
路知寻被问得有点烦了,便敷衍道:“我就说陪她去看望她妈妈。”
虽然省略了大部分内容,但也还算是说了重点,张怀瑜听到明显有些吃惊。
“她告诉你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路知寻一下子抓住了盲点。
他眯起眼睛望向张怀瑜,问道:“你是不是一有事瞒着我?”
这回,轮到张怀瑜望向窗外了。
他用后脑勺对着路知寻,说道:“其实三年前,白瑛的妈妈就病倒了。”
路知寻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着张怀瑜继续说下去。
“她爸爸把家里的钱全都拿去赌博,连住院费都是找朋友借的,就是那个柳梧,你也见过吧,别看他那副样子,其实是个富二代。”
说到这里,张怀瑜忍不住低笑一声。
但路知寻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那时候白瑛一边张罗着父母的离婚,一边照顾母亲的身体,还要打工赚钱,确实很不容易......”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路知寻打断了张怀瑜的话,他的眼底涌现出一股暗流,那是一种被背叛的酸楚。
张怀瑜没有否认。他确实一直都知道,只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去插手白瑛的事情。
白瑛是个什么样的人,张怀瑜清楚,路知寻更清楚。
一向高傲的她,是不会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示在在乎的人面前的。
所以她躲开了,躲到了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路知寻用沙哑的声音说出:“她宁可找柳梧都不愿意找我帮忙。”
听到这话,张怀瑜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散了下来,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路知寻的肩膀,说:“你还吃柳梧的醋?柳梧他就是个缺心眼的,整天把人民币当树叶撒呢!”
路知寻的脸上仍然乌云密布,丝毫没有要放晴的迹象。
张怀瑜叹了一口气,道:“如果白瑛那时候告诉了你,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帮她一起赚钱!”路知寻抢答道。
“果然。”张怀瑜苦笑一声:“白瑛真的很了解你。”
他看了一眼路知寻,继续问道:“你打算怎么赚钱?跟她一样画假画?还是去便利店上夜班?”
路知寻此刻仍在嘴犟:“想要赚钱有的是办法。”
“那你的学业呢?”
听到这句,路知寻仿佛被人揪住了命门一般动弹不得,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卡在喉咙中,干得发痒。
是啊,她怎么可能让他牺牲自己的学业来帮助她呢?
从他们认识以来,她最关心的就是他能否顺利毕业,念叨他的考试成绩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
她说:“学生最主要的就是学习,别想有的没的。”
她说:“要是再不及格,就别来画室了。”
她说:“说不定你以后会比我更有名呢。”
所以她自始至终,都视他为一颗耀眼的星星,所以他必须高高悬挂于头顶,他值得拥有无比光明的人生。
而不是和她一起陷于黑暗中。
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路知寻朝着疾风低声说了一句:“傻瓜。”
汽车的喇叭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将他的声音尽数掩盖。
*
第二天,路知寻仍然准时地将心仪送到画室。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坐到家长等候区,而是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加入了课堂教学中。
心仪望着站在白瑛身边的路知寻,问道:“路哥哥,我们在上课呢,你在这里站着干嘛?”
路知寻冲着心仪微笑着,夹着声音回答道:“路哥哥也会画画啊,我和白老师一起教你好不好?”
心仪被路知寻的声音恶心到,便假装出呕吐的动作,将头扭向了另一边,“路哥哥,你的声音好恶心啊。”
路知寻一把夺过心仪手中的笔,自作主张地替她画起了示范。
三两下工夫,一朵明艳的山椿在他笔下如浑然天成般跃于纸上。
心仪还是第一次看路知寻画画,忍不住在胸口拍起手来:“路哥哥好厉害啊,再一遍再一遍!”
路知寻将笔往桌上一甩,假装冷酷的模样驱赶着心仪,“乖乖画画去,别在这里摸鱼。”
心仪自知自己当了电灯泡,不受待见,便嘟着嘴回到了座位上,拿起笔在画布上戳了起来。
或许是嫌路知寻破坏了自己的课堂氛围,白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后,路知寻像只小狗一般贴了上来,“师姐,其实我有很严肃的事要跟你说。”
白瑛低下头开始作起画来,对于路知寻口中“重要的事”,她似乎不感兴趣。
即便她不理不睬,路知寻也没有离开的打算,无奈之下,白瑛只好哄着他:“现在上课呢,有什么话下课了再说。”
路知寻实在容易满足,得到了白瑛的回应后,他乘胜追击,提出请求道:“那等会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从开始到现在,心仪的目光时不时地往他俩的方向袭来,为了让她将注意力集中在画面上,白瑛只好立马应下:“好好好。”
路知寻得了便宜,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到家长等候区老老实实地坐下,再也没跑到前头凑热闹。
*
放学后,心仪被路知寻召唤来的张怀瑜给接走了。
方才还熙熙攘攘的教室中,如今只剩下路知寻和白瑛二人。
突如其来的寂静使路知寻倍感不自在,他瞬间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踌躇了半天只蹦出一句:“林斌最近没来找你?”
话音刚落,路知寻就后悔了。
这好端端的,提林斌做什么?实在没话讲的话可以不说。
白瑛愣了一秒,回答道:“嗯,我跟他说清楚了。”
“怎么说的?”
如果世界上有《尬聊百科全书》,那么路知寻的这段对话绝对可以被列为经典案例。
然而白瑛却非常认真地回答道:“就实话实话,我本来就不喜欢他。”
下一秒,有一句话浮现在路知寻的脑袋里,他不知该不该问出口。
“那你喜欢谁?”
好在,他还是忍住了。
白瑛收拾着课堂上的垃圾,忙碌的身影穿梭于教室的各个角落,路知寻本也想上前帮忙,却被白瑛制止了。
“你看一下等会吃什么吧。”这是她给他颁布的任务。
附近的餐厅琳琅满目,路知寻挑花了眼,正当他犹豫之际,白瑛回过头来说:“我突然有点想吃披萨。”
“好啊。”路知寻立刻在搜索框内输入“披萨”二字,在跳出来的店铺中游荡着。
没过多久,教室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在路知寻起身之际,白瑛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打算,反而转身朝阁楼走去。
她站在楼梯口,朝着路知寻挥了挥手:“你要不要上来看看?我又重新布置了一下。”
对于白瑛的召唤,路知寻向来是无法拒绝的。
他小跑着上前,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走到门口时,路知寻下意识地想去按下墙上的开关,而白瑛却立刻跑到书架前,按下了投影仪的开机键。
银白色的灯光中,空气中的颗粒清晰可见,白瑛和路知寻被这束光生生地分割开来,仿佛隔了一条银河。
他环视四周,和上次想比,确实增添了许多小物件。
如果说之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小画室,现在倒更像一个秘密基地。
有小床,有玩偶,有投影仪,也有小餐桌。
在这里,白瑛可以躲上很久很久。
不会被任何人找到——除他以外。
路知寻拿了一块垫子,走到白瑛身边坐下。
他们两人就这样呆坐在地上,等待着漫长的开机时间。
投影仪的LOGO在白墙上闪闪烁烁,正如路知寻此刻跳动着的心脏。
“叫外卖吧。”白瑛建议道。
路知寻点头说:“嗯。”
然而,没有人低头去拿手机,即便是对着毫无画面的白墙,他们仍然舍不得移开目光。
仿佛是不愿意打破这份宁静一般,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主界面终于跳了出来,白瑛直起身子,拿着遥控器认真挑选着电影,而路知寻也终于完成了白瑛交给他的任务——点了一个披萨。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和白瑛一起看电影。
路知寻跟很多人一起看过电影。
跟室友一起看过,跟表妹一起看过,甚至跟张怀瑜一起看过。
但是和喜欢的人,是第一次。
当遥控器翻到第四页时,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啊”。
“你想看这部吗?”白色的方框停留在海报上,白瑛转过头来问道。
“嗯,感觉挺有意思的。”
后来,路知寻总是回忆起那天的场景:热腾腾的披萨摊开在地上,他们一边吃着食物,一边观看着《雨中曲》。
当男主角在雨中欢快起舞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白瑛说:“原来喜欢一个人就像是淋了一场大雨。”
路知寻也这么觉得。
路知寻无法准确描述当时的心情。
就好像是期待着人生中第一次春游的小学生,从一个星期前就开始数着手指期待,此刻终于到达了温暖的草坪上。
打开书包,拿出前一天晚上挑选的零食,和朋友们分享着喜悦。
屁股底下的草扎得发痒,可他却无暇顾及。
和煦的暖阳,湛蓝的天空,即使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的氛围,都很好。
他想,这种心情会持续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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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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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气氛过于良好,以至于披萨都比平时要香软上几分。
在昏暗的环境中,映着皎洁的月光,他们应该像电影中的男女一样,拥抱,接吻,说些甜言蜜语。
路知寻的余光落在白瑛肩头,心中想要触碰她的渴望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只需一个契机便可喷薄而出。
但发乎情止乎礼,他还是按捺着心中的渴望,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早已将刚刚想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电影落幕,走出画室大门后,他沉睡的记忆才渐渐苏醒过来。
白瑛一边给大门上锁,一边问道:“你之前说的很重要的事,是什么?”
路知寻如梦初醒,嘴巴张得老大:“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在脑海里组织着语言,反复斟酌着该如何自然地说出来。
但不管怎么想,这都不是一件能轻轻松松抛出来的话题。
“其实,我有一个高中同学是律师......”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开头,路知寻说得结结巴巴,声音几乎被早夏的蝉鸣盖过。
白瑛只当他在闲聊,便只回了句:“是吗?挺好的。”
白瑛背对着路知寻,所以他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否会越界,但仍然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我稍微咨询了他一下,好像父亲强迫子女给钱也算敲诈勒索......”
白瑛拉着卷帘门的动作停了下来,银白色的铝合金停留在半空,孤独得如同一个迟暮的将军。
她的迟疑只停留了几秒,便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没有回应路知寻的话。
路知寻低着头,绕着圈圈盘旋着。
他一会伸出手摸摸路边的树叶,一会摸摸鼻子,心里却乱成了一团掉在地上的毛线球。
思虑再三,他还是继续说道:“虽然他是你的父亲,但是那天晚上真的太危险了,要是你一个人在家的话......”
“我习惯了。”白瑛打断了路知寻的话:“反正我也没钱给他,他缠着我也没用。”
路知寻的眼神微动。
他看到她说“习惯”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如同说着“早安”之类的话。
当恐惧成为了自然,就连害怕都稀疏平常,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麻木。
“如果你是在担心律师费的话......”虽然感觉到了白瑛的抗拒,路知寻却仍试探着:“我同学说了,可以给你最低的价格。”
“我没有时间。”白瑛的拒绝来得非常果断:“我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浪费在他身上,我只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陪我妈。”
话已至此,路知寻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立场,看着白瑛有些微怒的眉头,他连忙转移了话题:“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这个演员去上工?”
白瑛疑惑地转过头:“什么上工?”
“之前不是说好了让我假扮你男朋友让阿姨开心吗?”
路知寻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他害怕白瑛因自己方才的举动而收回了主意,就连说话语气就变得绵软起来。
好在,白瑛并没有反悔,只是说了句:“有需要的时候会叫你的。”
路知寻本想继续追问“什么时候也有需要”,但又不想显得自己过于穷追不舍,便换了个方式提问:“平时你工作的时候,都是谁在照顾阿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