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瑛的住所离画室很近,关好门后,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落叶缤纷的人行道上,骑着自行车的人按着铃从路知寻身旁驶过。
直到自行车驶出很长一段距离,白瑛才缓缓开口道:“平时是我舅舅他们在看着,我也叫了个阿姨,还算忙得过来。”
路知寻“嗯”了一声,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去照顾。”
白瑛回过头瞥了路知寻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你还是算了吧,到时候别让我妈来照顾你。”
路知寻噘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我现在可厉害了,洗衣做饭样样精通!”
“是吗?”从不做家务的路知寻居然自诩会洗衣做饭,白瑛觉得颇为新奇,便追问道:“那你会做些什么菜?”
路知寻仰头望天,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思。
似乎终于想出该怎么圆谎了一般,他说着:“我会做蛋炒饭!”
面对着路知寻这幅傻乎乎的模样,白瑛这几天来一直紧绷着的心情瞬间松弛了下来。
她忘我地笑着,挤出了左边浅浅的酒窝。
路知寻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好笑的,但是看到白瑛如此开心的样子,他也跟着傻乐起来。
“那我给你布置一个作业吧。”白瑛转过身对路知寻说道。
她的双手背在身后,柔顺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飘起,留下一阵酸甜的香气。
路知寻一时竟看呆了,却仍然凭借着本能问道:“什么作业?”
“后天上午陪我一起去医院吧。”她回答道:“我妈最喜欢吃番茄炒蛋,拜托你了。”
路知寻根本没心思去考虑自己会不会做番茄炒蛋,立刻点头应下:“没问题,交给我吧。”
说罢,他还补充了句:“番茄炒蛋挺好的,很有营养,补充维生素C。”
直到白瑛走近楼道,路知寻还沉浸在方才的美好氛围中。
他一直念叨着“番茄炒蛋”,在app上收藏了五个做法类似的食谱。
*
即便看了无数遍教程,路知寻的番茄炒蛋还是呈现出一副褐色的诡异模样,让人看着毫无食欲。
明明每一个步骤都是照着食谱来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无奈之下,路知寻只好拨通了某位“好心人”的电话。
当张怀瑜接到路知寻的电话时,台上的领导正讲到激动处。
虽然路知寻是个“无业游民”,但张怀瑜可是实实在在的打工人,更是一个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是领导。
于是他挂断了路知寻的电话,给他发了条信息:“在开会。”
路知寻立刻回了句:“SOS!江湖救急!”
每当张怀瑜收到这样的消息,总是觉得头皮发麻,脚底直冒冷汗。
他虽然仍坐在会议室内,屁股却跟着了火似的想要立刻冲到路知寻面前。
张怀瑜难以从这条讯息内推测出路知寻又惹出了什么麻烦,未知的一切令他感到无边无际的恐惧。
看着台上激情四溢的领导,他还是发了句:“什么情况?别吓我。”
路知寻又是秒回:“我不行了,现在只有你能救我。”
张怀瑜看着路知寻发来的白色对话框,心中更没底了。
他咬咬牙,对身边的同事说了句:“家里有点事,我先撤了。”
说罢,他便一路飞奔到地下室,踩下油门便往路知寻家驶去。
*
在往后的数十年,每当张怀瑜回想起那天的场景,都会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大大的耳光。
当他踏进路知寻的家门时,对方正穿着红色的围裙等待着他。
对方不仅安然无恙,甚至心情意外地好。
虽然此时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却还是忍不住开口确认道:“你在干嘛?”
路知寻诚实地回答道:“白瑛让我给她妈妈做番茄炒蛋,但是我做不好。”
张怀瑜忍着想暴揍路知寻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到你了啊!”路知寻一边说话一边将身上的围裙脱了下来,“听说张主编厨艺那是一绝,还请你多多指教啦。”
张怀瑜看着路知寻递过来的围裙,一把抓起就往他身上 扔了过去。
“就这点屁事你叫我过来?”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客厅内来回踱步:“我翘掉了会过来,你他妈让我做番茄炒蛋?”
路知寻捡起地上的围裙,走到张怀瑜身边安抚道:“这不是普通的番茄炒蛋,这是决定我未来幸福的番茄炒蛋。”
张怀瑜冷笑一声,凑到路知寻耳边,汇聚丹田之力冲他说了一句:“滚!”
他欲转身离开,却被路知寻紧紧抓住了胳膊。
“张主编,张大帅哥,张大厨!你就教教我吧!”
张怀瑜这个人就是耳根子软,他看着路知寻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想着自己既然都已经到这里了,不如就干脆做个好人吧。
他叹了口气,将围裙套在自己的脖子上,问道:“食材都准备好了?”
路知寻瞬间站直了身体,将手臂伸向厨房的方向,说:“全都准备好了,张主编,请。”
张怀瑜瞪了他一眼,笔直走进了厨房。
路知寻“嘿嘿”一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番茄炒蛋说难也不难,甚至还算是简单的。
但要做得好吃,确实需要一些水平。
张怀瑜做饭近十年,对于这道菜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说到底,除了技术之外,对食材的要求也非常高——尤其是番茄。
他将砧板上的番茄握在手中把玩了几下,随后抛至半空,几个来回,他逐渐有了信心。
等到油锅变热,他便抬手将蛋液倒了下去。
伴随着“滋滋”的油爆声,路知寻忍不住在一旁发出了:“哦~”的声音。
张怀瑜对这样的崇拜很是受用,手中的动作也更加炫技,他拿起油锅的木柄,当即给路知寻表演了一下传说中的颠勺。
至于刚刚被路知寻戏耍的回忆,他早已抛至九霄云外了。
没过多久,一道色泽鲜艳的番茄炒蛋便出炉了。
路知寻迫不及待地上前,拿起筷子便往自己嘴里送。
“好吃!太好吃了!”不只是真话还是奉承,路知寻还没下肚便发出了这样的赞叹。
但张怀瑜还是心情大好,叉着腰说道:“你好好学着点,虽然现在年轻人都喜欢点外卖,但是做菜是生活必备技能,多学点总没坏处。”
路知寻一边吃着菜,一边头如捣蒜。
张怀瑜难得有这样威风的时刻,对路知寻的说教也更加得心应手:“你看,要是想讨女人欢心,还是得会做饭,你要是想学做饭给哥说,哥教你。”
眼瞧着路知寻已经吃了半碗菜,他似乎是吃饱了,终于舍得抬头。
他看着张怀瑜高昂的下巴,发出了直击灵魂的拷问:“张主编,你那么会做菜,嫂子为什么当初跟别人跑了。”
刚刚平息的怒火再一次席卷而来,张怀瑜的笑容僵在原地。
他在心里暗自发誓,下次再管路知寻死活自己就跟他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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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欢迎路主编。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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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和白瑛约定好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但路知寻不到九点就已经等候在医院门口。
光是等待的时间都足以令他感到幸福。
他左手捧着一束鲜花,右手拎着果篮和保温饭盒,笔直站立在石柱子旁边的样子像极了一颗圣诞树。
路知寻自觉已经到得很早,没想到白瑛也不过是比他晚了十分钟。
那一刻,路知寻坚信白瑛和自己一样有着想迫切见到对方的强烈欲望,但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自恋。
为了掩盖因脑补而通红的耳根,路知寻摸了摸耳垂,向白瑛打了个招呼:“师姐早上好。”
白瑛的反应和平日里别无二致,只淡淡地问了句:“怎么到得这么早?”
路知寻本想耍个机灵,逗弄她两句,但最后还是只回了句:“起太早了,没事做,干脆过来了。”
在一阵只能听见阵阵鸟鸣的沉默之后,白瑛伸手接过路知寻手中的保温饭盒,道:“走吧。”
路知寻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踏入过医院了。
平时有什么小病都是靠百度解决,能吃药的绝对不打针,倒也过得生龙活虎。
而近期出入医院,竟都和白瑛有关。
等电梯缓缓爬到肿瘤病房所在的楼层后,迎面而来的人的脸上都挂着略带忧愁的表情。
路知寻的一位远房表叔是患肺癌去世的,从检出到去世中间仅间隔了一个月,所以对于癌症他总抱有一种恐惧的心理。
他知道这个病有多可怕,也知道治疗过程有多么痛苦,所以他低下了头,不敢去看病人们的表情。
白瑛母亲的病房离护士台很近,只见白瑛很自然地跟护士们打了个招呼,便一头扎进了病房。
看得出来,对于白瑛来说,来医院似乎比回家更频繁。
和煦的微风叫窗帘微微吹起一角,白瑛的母亲坐在床边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妈,今天医生来看过了吗?”
白瑛的母亲听到她的声音后如条件反射般转过头,原本呆滞的脸上登时换上一副开朗的神情,“还没呢,今天巡房,会晚一点。”
在下一秒,路知寻的身影冒失地闯入了她的眼中,困惑的表情爬上了她浑浊的眼眶。
白瑛拉过路知寻的手,将他领到了自己母亲母亲,介绍到:“妈,这位是路知寻。”
再后来,白瑛说了什么,路知寻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
手掌传来的酥麻感足以令他失去思考能力,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般漂浮在天空。
只不过是一次牵手,一次甚至不带一丝浪漫情绪的牵手,就足以让路知寻忘乎所以。
白瑛的母亲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般说道:“路知寻啊,我以前好像听你说起过,大学时候的同学是不是?”
白瑛点了点头。
说是同学其实并不准确,路知寻和白瑛既不是同班,甚至都不是同届,怎么能算作同学呢?
但路知寻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只关注到了这一点——白瑛曾经提起过他。
她是如何提起自己的呢?
有没有夸自己性格开朗,或者画技甚好?又或者,是觉得有一个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跟屁虫,觉得哭笑不得?
许多问题盘旋在路知寻的头顶,他却只是看了白瑛一眼,顺着她的话说道:“阿姨你好,我给您带了点东西过来。”
他将花束和果篮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退回到白瑛身边。
白瑛看着平日里比猴子还活跃的路知寻此刻却一副如此腼腆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
白瑛的母亲虽然是病人,却不是傻子,她也曾年轻过,知道人在坠入爱河时会是什么状态,看向自己喜欢的人时是什么样的眼神。
所以她当即看出了路知寻对自己女儿的心意,也同样看出了白瑛对他并不抗拒。
于是她的神态顿时舒展开来,与刚才僵硬的微笑不同,此时是发自内心。
“小路啊,你今年几岁了?在哪里工作?”
一上来就是这种查户口式的询问方式,要是旁人路知寻铁定是不屑回答,但面对白瑛的母亲,路知寻却迎了上去,说:“阿姨,我今年22岁了,和白瑛一样是个画家。”
听到他的年龄后,白瑛母亲的眼里闪过一丝忧愁。
“22岁,那确实挺年轻的。”
年轻,意味着不成熟,意味着没有定性,意味着缺乏生活经验,意味着没有抵御风险的能力。
至少在长辈眼里,确实算不上什么优势。
尤其是和白瑛母亲原本看好的林斌相比,就如同是马尔济斯遇上东北虎,瞬间被比下去了。
但路知寻不会轻易放弃,他上前一步说道:“虽然我很年轻,但是我对白瑛的喜欢不会输给任何人!”
路知寻现在正承担着扮演白瑛男朋友的任务,于是白瑛一时竟有些难以分辨他这句话是为了演戏说的还是确实这样想。
白瑛的母亲早已不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路知寻的这番豪言壮语对她毫无效果。
相反,她的眼神就如同看到班上学生早恋的班主任一般。
“小路今年才22岁吧,白瑛已经24岁了,中国人还是比较能接受男方比女方大一些的。”
“再说了,白瑛再过几年就到结婚生子的年纪了,到时候你还这么年轻,没个定性......”
这时,站在一旁的白瑛忍不住了,她觉得自己母亲越说越不着边际,便上前想打断他们的对话:“什么结婚,扯这么远的事情干嘛?”
白瑛母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要是没个成熟稳重的人照顾你,我怎么能走得安心。”
每每谈到白瑛的终身大事,她的母亲总会搬出诸如此类的说辞。
虽然她的本心或许是希望白瑛能在这个孤单的世界上得到慰藉,但善意有时也会成为压力和束缚,让人喘不过气来。
白瑛不觉得自己需要照顾,毕竟二十多年来,她早已用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可以过得很好。
于是她说道:“为什么非要找个人照顾我呢?我只想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是演戏吧?
路知寻这样想着。
即便知道真相,路知寻仍然恬不知耻地将自己代入到了白瑛口中的那位“喜欢的人”,并忍不住窃喜了一下。
虽然他这边心情不错,但是白瑛母亲却没有了好脸色,“你之前不是答应我会跟小林好好相处的吗?像小林不介意你家庭情况的好男人已经不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林斌再好又如何,我对他没那种感觉。”
说来说去,白瑛母亲始终不理解白瑛口中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叹了口气,说:“什么感觉不感觉的,结婚就是要找个人品好的爱你的人,喜欢可当不了饭吃,我当年对你爸爸也很有感觉,现在呢?”
说到白瑛父亲,母亲的眼眶渐渐泛红,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擦起眼泪来。
路知寻就这样杵在两人中间,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他不知该如此自处,只好假装在四处看风景。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医生从门口走了进来。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路知寻连忙迎了上去:“医生你可来了,快来帮我们看看。”
面对如此热情的病人家属,医生倒是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在肿瘤病房开到如此期待欢脱的笑脸。
他背着手,跟身边跟着的实习生低声耳语了几句,转头对白瑛母亲说道:“钟爱芬,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