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先生。”余溪起身行礼,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有了些慰藉。
离开又三天,余溪再次带人回了万魔窟。
进入蚀骨海时甚至没有看到清元宗的弟子阻拦。
落到魔宫外,青芷好奇的四处打量,隐约看到二层有几个与众魔气息不同的医修,问她:“外头那几位医修都是你请过来的?”
“嗯,但他们都说没办法医治衡芜,我只能去找你。”余溪说着,引他进了侧殿。
见到久违的师尊,青芷的双眸明显亮了起来,感知到他的状态很不好,眼神变得担忧。
坐下来为他把脉,又用灵气扫遍了他全身上下,低头思索一会儿,从行囊中掏出纸笔开始写药方。
余溪反应了一会,面露惊喜:“你能救他?”
青芷低头写药方,神情凝重道:“能救三分,已经是极限。”
三分,也就是还有生机。
她点了点头,一直绷在心里的那股劲儿终于放松下来,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有三分也够了。”
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还是肉体凡胎。
整整六天不眠不休,若不是提着一股魔气硬撑着保持清醒,她根本没有力气撑到现在。
早早就感知道她的疲惫,青芷暂时停下笔,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轻轻吹向她。
药粉被灵力送着飘到她面前,顺着呼吸进到了身体中,余溪警惕问。
“是什么?”
“让你能睡一觉的药。”
“不行,看不到他好起来,我不能……不能睡……”余溪硬撑着,不受控制的打起哈欠来。
“你就休息一会儿吧,他是我的师尊,我一定会尽全力救治。药方写成了,抓药制药也需要一段时间,等你睡醒,师尊的状态可能会好一些。”
青芷看她瘫坐在椅子上一点点睡去,起身去一旁拿了个毯子给她盖上。
心道:为了救师尊的性命这样拼命,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
……
余溪闭上眼睛就失去意识。
好像睡了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做梦也没有胡思乱想,就只是觉得,身体和心境都平和下来,连带着心中的恐惧和悲伤也淡化了许多。
不知过去多久,她缓缓睁开眼。
正面看到青芷坐在软榻边,刚给衡芜喂下药去,又扶他躺下。
阿芜……
她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睡的似乎有些久,站直了身子有些头晕,步伐虚浮着走到软榻边,坐在他身侧,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他的肌肤是冰冷的,只有鼻尖微弱的呼吸还在彰显他脆弱的生命力。
青芷起身拍拍衣袖,侧身站着,轻声道:“师尊的身体状况,想来前面几位医修都跟你说过了。”
“是。”余溪看着衡芜的脸,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不肯移开视线。
青芷叹道:“堕魔只需一念之差,由魔道入正道却难如登天。”
天生灵根的衡芜入了魔道,想重回正道可以说是再无可能。
自从他渡劫失败,走火入魔那一刻,便是入了歧途,肉体凡胎如何承受得住逆天而行的后果。
听医修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前因后果,余溪心如刀割。
她默默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去见他,不该留在他身边,更不该喜欢他……害他迷失本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得知他昏迷不醒的原因那刻起,她无时无刻不在自责,甚至想过陪他一起死去,让一切从头再来。
但那只是更加任性的想法。
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即便再来一次,再与他相遇,那人也不是与她相爱过的衡芜了。
她只能尽她所能去救他,如果还能挽回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手上为他整理额发、衣裳,鼻头一酸,眼眶便湿了。
不好意思在衡芜的徒弟面前落泪,她侧过脸去偷偷擦掉了眼中的泪水。
青芷背着身没有看她,宽慰她说:“余姑娘不要过分自责,万事自有天定,非一人之力可以更改。”
少女低声抽泣,没有应声。
沉默之中,青芷悄悄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怎么看都觉得少女眼中的深情不是假的。方才诊脉时就已经察觉到,师尊身上也有着少女的气息——这两人,的确是道侣。
即便他不敢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犹豫着开口道:“姑娘说……你是师尊的道侣,按理说,我也该尊称你一声师娘,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余溪清清嗓子,说话仍带有沙哑的哭腔,“先生请说就是。”
青芷好奇问:“据我所知,师尊修炼三百年并未动过情,为何会与你相伴?”
“是我缠着他。”余溪诚实答。
如此简短的回答,青芷属实没想到。
又问:“我离开清元宗时,闲月峰尚有结界阻挡,不许外人进入,你是怎么……”
余溪回忆与衡芜初识,说道:“那时我刚到闲月峰下,夜间山上有雾气下来,一朵花灵引我上山,恰巧峰顶解忧花盛开,我便是在花海中,与衡芜初见。”
现在想起来,似乎是不久之前的事,又好像已经相隔很远了。
青芷听罢,像听到了什么惊奇的事,眉头挑了起来,向她确认:“你是说,那天夜里峰顶的解忧花开了?”
“嗯,有什么问题吗?”
余溪抽了一下鼻子,渐渐稳住了情绪。
“没,没问题。”青芷惊讶过后,欣慰的笑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你。”
余溪不解,“我不明白。”
“我还在师尊身边时,近身看他修为已成,道心坚定,早有成仙之兆却久久未能进入渡劫期,似乎是因为……他还有一丝心愿未得圆满。”
“心愿?”
青芷点头继续道:“我身为弟子不能为师尊分忧,深感惭愧,于是我在离开师尊外出云游前,在闲月小筑周边种下了一片解忧花,只为助师尊全了未了的心愿。”
了解了解忧花的来历,余溪还是不明白,“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青芷低头微笑,转过头来看她。
“原本是没关系,但花开之时,是你被花灵引上山,或许,冥冥之中,师尊未了的心愿是与你有关。”
与她有关的心愿……
余溪似懂非懂,“是,这样吗?”
青芷淡淡道:“万事自有天定,现在不明白,或许是还不到时候。”
听他缓缓的说话,余溪心中平静了许多,低下头看衡芜的睡颜,发现他的表情变得舒缓了些,苍白的肌肤也有了些许血色。
看到他的情况有所好转,她放心地松了口气。
心愿什么的,阿芜都没跟她说过。
或许那并不是很重要吧。
如果是很重要的心愿,那他一定会让她知道。就像青芷说的,她现在不知道或许只是时候没到。
没关系,等阿芜醒了,她还会跟他说很多话,也会听他对她倾诉。
他们还有好多话可以说,好多事可以做。
他们还有以后,还有未来。
她心中燃着一团火,始终不曾熄灭。
第44章
意识在无边黑暗中飘了许久,衡芜回望过去, 记忆的画面渐渐模糊。
几百年的时光如同转瞬即逝,人与物出现又消失, 他就站在原地, 如同一个旁观者观看着自己的一生。
他就要死了, 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心中并没有过多的伤感, 如同落叶归于尘土,江河汇入海流,人的生命也有终点, 无论时间早晚,该离开总是要离开的。
死去也好,不会留在人世发狂作乱, 也不会进入魔界不得超生。
修道几载后, 他早已经看淡了生死。在生命即将迎来终结之时, 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只是……只是……
内心深处远不是他以为的淡然。
体会过七情六欲, 也经历过分别与重逢, 心愿早已了结,却仍有那么一丝不舍。
他走了, 余溪怎么办?
自己甩手走的干净, 留她一人独自守着万魔窟与正道对抗, 背负着劫持他的罪名, 死无对证, 一生都要被人误解, 死也不得解脱。
分明是他贪心拉她回来,却又将她留在这里,孤身一人。
不,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意识挣扎着,似乎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终于体内进入了一股力量,助他将快要消散的魂魄聚集起来,意识渐渐凝到一处。他睁开了眼睛。
视线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坐在身边的少女低着脸看他,一双灵动的眼眸因为哭得厉害,现在眼角还有些红。
她充满希望的看着他,在他眼神聚焦后,轻轻唤了一声,“阿芜。”
“余溪……”他的声音有些干哑。
余溪赶忙把他扶起,从旁边扯了两个软枕来垫在他身后,让他坐住,又接了青芷递过来的温水喂给他喝。
喝下水后,衡芜的呼吸变得顺畅起来,坐在软榻上温柔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似有千言万语溢到嘴边,只化作浅浅微笑。
余溪放下茶盏,看到他脸上病气渐消,眉目间风采依旧,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仿佛只是睡了一觉醒过来,先前的大限将至、重症难愈,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罢了。
如果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不,不该奢求太多。他还能醒过来,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咬住嘴唇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她附过身子去靠在他怀里,双手抱住了他的腰,额头抵在他肩膀上,贪婪的嗅着他身上清香。
突然被她抱住,衡芜没有惊讶,微笑着搂住了她的后背,轻轻抚摸。
二人你侬我侬,站在一旁的青芷悄悄转过身去“非礼勿视”,余光不见二人有分开的意思,只得清咳两声。
听到另外的声音,衡芜刚恢复不久的意识迟钝的反应一下,转过脸来,只见一个侧身便认出了久别的弟子。
惊喜问:“青芷,你怎会在此地?”
被衡芜喊出了他的名字,青芷心底一颤,仿佛时光倒流回了自己还在师尊座下之时,心中感叹师尊虽然入魔,脾性却还和从前一样慢条斯理,优雅端方。
似乎是因为怀里抱着少女,同他的说话声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亲身见识到师尊与道侣的恩爱,青芷尽管不太习惯,还是转过身来,对二人的方向半跪下身来行礼。
“回禀师尊,是余溪姑娘找弟子过来为师尊疗愈身体。”
青芷低着视线没有直视二人,衡芜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余溪,心觉不该在弟子面前如此失礼,又不舍得推开她,思量片刻,只同她闲谈说:“他在外云游几十年,难为你能找到他。”
“我是不是很厉害。”她的语气活泼可爱,像是求夸的孩子。
余溪吸了下鼻子,松了他的腰。从他身上爬起来,挪着屁股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少女的懂事知礼不言而喻。
衡芜欣慰地笑了,“是。”
注意到两人的动作,青芷悄悄抬眼偷看了下。
二人眉目传情,欲言又止。
青芷只道是自己在这儿打扰了一对情人,忙说:“后面还熬着几味药,弟子得过去盯着,就先告退了。”
衡芜转脸对他点点头:“去吧。”
青芷起身出去,贴心地将门带好。
房间中安静下来,余溪静静地看着他,手指攥紧了掌下的薄被,眼眶中盈满泪水。
注意到她眼角滴下泪珠,衡芜眉尾低垂,捏了袖口替她拭去眼泪,关心问:“怎么了?”
余溪鼓起嘴巴,压了压喉咙底的酸涩,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来,“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还有好多想和阿芜做的事没有做过,好可惜。”
在一起了之后不是在逃跑就是在压制魔气,真正清醒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都没能做点情侣之间该做的事。
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错过太多了。
“你想做什么?”衡芜问她。
被他问起,余溪短暂思索了一下,很快摇摇头,“还是不说了,现在让你养身体最要紧,等你的身子好全了再去也不迟。”
衡芜用指背抚摸她的脸颊,淡笑说:“别再等了,我们现在就去。”
“不行不行。”余溪认真思考,还是拒绝了他,侧过脸去,不想给他看到自己哭红的眼睛。
衡芜捧住她半边脸,让她转过脸来与自己对视,认真道:“我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陪你几天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他说的那样轻松,神情不见疲态,余溪有些动摇了。
他的身子刚刚好一些,现在出去真的行吗?
真是的,她就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虽然心里的确是那么想的,但也没想现在就去。
“阿芜总是迁就我,会把我惯坏的。”余溪正视他的双眸,嘴巴微微撅着,是在对他纵容的态度表示反抗,话说出来却带着些撒娇的意思。
美人的眼睛红红的,像是透亮的红宝石,清晰的倒映着她的面容。
目不转睛,像把她印在眼底了似的。
她只盯了一会儿就害羞了,转头嘀咕道:“明明你是这么端方持重,却纵着我任性妄为吗?”
“但这就是你啊。”衡芜柔和道。
他轻轻拉过她的手,让她紧绷的手指一根一根舒展开,温柔道:“我喜欢你的自由自在,随性洒脱,无论做任何事都竭尽全力,我喜欢你所有的样子。如果你会改变,那也是你自己有所悟、想改变,而不是被束缚了天性,打压了人格。”
如同深情告白的一番话被他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了出来,余溪却不能把这话当成是寻常的闲聊。
阿芜说他喜欢她,喜欢她所有的样子。
这样坦率又直白,仿佛开了窍似的,叫她心里甜滋滋的,嘴角的笑意都甜了三份。
抿唇偷笑说:“睡了一觉,怎么变得这么嘴甜。”
衡芜轻笑一声,缓缓道:“原来说实话,就叫嘴甜?”
当然算了,这句也算。
余溪感到脸上热热的,直到自己在他眼皮底下红了脸,甜蜜的同时,挪着屁股坐得离他更近了些,凑过脸去,亲亲他的嘴唇。
衡芜眯起眼睛,扣住她的后脑勺,顺势吻上了她的唇。
唇舌间一番甜蜜的缠绵后,衡芜睁开雾蒙蒙的双眼温柔问:“现在能说了吗,想要去做什么?”
“想和你一起去逛街去赏花。”
余溪亲亲他的鼻尖,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身子扑进了他怀里,继续道:“还有……之前阿芜给我煮过粥,我还没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虽然也没有那么好吃,但我想让你尝尝。”
“好。”衡芜一口应下,“那我们现在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