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舟快步穿过雨帘,走到了男人身边。
…
“哥。”贺时舟唤他。
贺川这才看向他,绷紧的轮廓缓缓舒展开:“这雨还挺突然的。”
“嗯。”贺时舟接过他的寒暄,“没有提前收到降温预警。”
“天气预报一向不太准。”在雨里待久后,贺川发现自己的心也浸泡得有些潮湿,尤其想起了一些沉重的事,“再说,世事无常。”
他话音刚落,雨势变得更大。
贺时舟不傻,听得出他话中有话:“所以有什么事?”
这一问,贺川倒是沉默了,用力吸了一口烟,指间的猩红开始明明灭灭。
贺时舟注意到了他的欲言又止。
“很严重吗?”贺时舟问,心里反而很平静,怪得很,“或者说难以启齿?”
“也不是。”贺川皱眉,“可能纯粹就是我想得太多。”
贺时舟不置可否,盯着远处的灯光,墨色的瞳仁被映得忽暗忽明。
“想得再多……”贺时舟启唇,嗓音清冷,与雨幕融为一体,“今晚也要告诉我,不是吗?”
贺川嘴角微垂:“你说的对。”
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个像样的交代。
…
雨势大大小小,一直在不停切换,夜景朦胧了又清明,折射出的灯光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在这混沌的感知之间,贺川开了口——
“白柠的妈妈……去世了。”
贺时舟没应声,那一瞬间,外围的灯光扫射了过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贺川眺望着远方,微微虚起眼,周遭的一切模糊成一片:“自/杀走的,符合高坠的死亡特征。”
话说到这,贺时舟已经了解了大概,他甚至不用去问原因,都能猜出杨菱云离开的决心。
“白柠知道吗?”贺时舟突然问。
贺川手指一抖,烟灰霎时掸落,他缓缓扭过头,撞进贺时舟的眼中。
少年的眼神异常平静,比这雨夜来得更加清冷。
“时舟。”贺川突然喊他的名字,又闭唇沉默了一会儿,做好心理准备才回答,“她还不知道。”
贺时舟神色未变,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色彩,浓烈而又深沉。
他这么聪明的人,在得到这个答案后,怎么会看不穿今晚赴约的真实目的呢?
贺时舟低下头,少年人的身形略显单薄,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出一种近乎倔强的脆弱。
贺川只觉喉咙干涩,不知是不是抽了烟的原因。
他干脆利落地将烟熄灭,企图用前因后果来解释:“是宋翊的特助发现的,他原本想直接告诉白柠,但犹豫了,后来……”
“他还想告诉我。”贺时舟突然接过话。
贺川瞬间哑声。
“这样来看,他那天说的话也不是无迹可寻。”贺时舟突然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离现在也不远,就几天前的事,可莫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说什么了?”
“他希望我好好陪着白柠。”贺时舟的神色淡淡的,“就说了这句。”
贺川:“……”
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竟然有点词穷。
贺川几乎是搜肠刮肚才把话题进行了下去:“所以他其实跟你俩啥也没交代,最后纠结半天告诉了宋翊,然后我顺带知道了。”
贺时舟点头,还帮他完善了后边儿的内容:“然后你跟宋翊想让我来解决这件事,因为你们跟白柠严格来说不熟。”
贺川:“……”
贺川长吁一口气:“是这么个道理,我知道这件事可能有点残忍……”
“没什么残不残忍的。”贺时舟应道,看向远方,语调异常笃定,“我发过誓了,这辈子都会守护她。”
第174章 直接带人走
“臭小子……”贺川停顿了半天,才哂笑着笑骂了一声,“当真是白柠感化了你。”
贺时舟斜眼睨他。
“你以前极度自我,哪想过要守护别人。”贺川觉得人这种生物挺神奇,当真的遇上极度共鸣的灵魂时,会不由自主地对人格进行修正,以达到与对方契合的目的。
还有就是……
贺川将他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
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他的目光太直白,贺时舟有些敏感,问:“突然看我干吗?”
“没。”贺川将烟头对准几米开外的垃圾箱,用力一抛,“单纯觉得守护的力量很强大。”
贺时舟收回目光,神色冷恹。
贺川知道他对这种类型的玩笑不感兴趣,于是又将话题带回正轨:“带她去看看吧,火化的时间在后天上午,当然,葬礼也在那天。”
火化。
葬礼。
这些理所当然的程序凑在一块,竟显得有些沉重。
“葬礼是宋翊在负责吗?”贺时舟多问了一句。
贺川愣了愣,旋即“嗯”了一声,接着补充道:“宋翊打算把她跟白柠的父亲葬在一起。”
贺时舟目光微动,在泛光的映照下,像是掀起了一层涟漪。
白柠给他讲过关于杨菱云的事儿,那位女士谈不上是一位称职的母亲,但一定是一位忠贞的妻子,她将毕生的爱都奉献给了丈夫,所以最后能够一起合葬……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
“我知道了。”贺时舟抬眸,看向连着天地的雨幕,“刚好这两天有了休息的机会,大不了我再跟其他前辈换下班。”
贺川眸中流露出一丝歉意:“麻烦你了。”
“谈不上,分内事而已。”贺时舟早就把白柠的那些事揽在了自己身上,就算沉重,但他也没有甩开的打算,更没有埋怨的意思。
“倒是……”贺时舟直接把话说开,“我要给白柠请两天假,没问题吧?”
贺川没有丝毫犹豫,绿灯开得干脆利落:“当然没问题,别说两天,两个星期我都没意见。”
再怎么说也是失去了至亲,万一人女孩子想要散散心呢?
“两周不至于。”贺时舟突然笑了起来,模糊的灯光投在脸上,他的笑意不甚清晰,像从老电影中截取出来的画面。
贺川眼皮跳了跳。
“白柠那家伙。”贺时舟用手挡了挡眼帘,眸中的情绪也一并掩去,“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时间。”
贺川站在原地,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单听他的描述,像是在变相夸白柠心理强大。
但要是把语气一并考量,却又能从中参透出深深的无奈,以及……无法抑制的心酸。
…
第二天一大早,贺时舟便亲自前往贺氏总部接人。
前台早已将他的身份烂熟于心,于是条件反射般地问道:“小少爷,您今天来是见贺总呢,还是去……嘿嘿。”
她那两声“嘿嘿”带着暧昧的味道,听得贺时舟神经一绷。
贺时舟想了想,应道:“后者。”
前台的眼睛霎时变得锃亮,主动为他开启了总裁专用电梯。
在电梯门即将闭合的一刹那,前台的笑脸和声音顺利穿过门缝,抵达他的耳畔——
“您来得正好,她才刚到。”
…
贺时舟抵达风控部所在的楼层,来来回回逡巡,电话也没闲着,一秒钟也不想浪费。
然而奇怪的是,白柠的手机通了,却无人接听。
贺时舟蹙眉,觉得有点儿反常,怎么可能一大早就联系不上人。
他的心怦怦直跳,鼓动频率不受抑制地往上飙。
一直到走廊尽头,才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会议室里边儿传来。
声音尖锐,怒气值拉得挺满。
仔细一辨认,正是那天在大门口遇见的那位“演员”。
贺时舟瞬间锁定目标,冲声音所在方位走去。
会议室与走廊隔了一道玻璃墙,通体透明,里里外外皆能看得一清二楚。
白柠就站在玻璃的另一边,抬眸的瞬间,与贺时舟的目光对上。
她瞳孔骤缩,有些意外。
…
“实习生,你在走什么神?”Monica见白柠眼神飘忽,立马点名批评,“我这正在开会呢,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得玻璃门“吱呀”响了一声,有人自外向里推了开来。
动静虽小,奈何刚才大家都低着头当鹌鹑,心不在焉地听总监废话连篇,这会儿有人突然制造出了“杂音”,一个二个瞬间来了精神。
跟课堂上昏昏欲睡的学生听到下课铃一个效果。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少年,他穿着最简单的基础款,却仍旧清爽迷人,那周身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混着他冷然的气质,碰撞出了一种极致的矛盾感。
很明显,这是一位如假包换的帅哥,极其抓人眼球。
他的轮廓俊秀利落,与这里的老大有几分相似。
老大是贺川,由于太过优质,经常被员工戏称为“黄金单身汉”。
而此时此刻,这位缩小版的黄金单身汉魅力超群,一走进会议室,就吸走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包括上一秒还在滔滔不绝的Monica。
Monica睁大眼,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年感到不知所措,尤其是他那张脸,难免会让她联想到贺川。
昨天吃饭的事情一黄,她的心情就很糟,整整一晚辗转反侧,攒了一肚子火留到今天来发泄。
眼看泄得差不多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你……”Monica试图与之搭话,“来这里有什么事?”
贺时舟只是扫了她一眼,目光很快便移开,他的目标很明确,根本懒得跟无关人员费工夫。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毅然决然地走到白柠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言简意赅:“跟我走。”
众人:“!”
这又是什么桥段!
Monica被他的举止挑得上火,说什么也要拿出威信来控场。
“这位男生,我必须说的是,这是风控部,我——”Monica打算职级来说事。
然而贺时舟根本懒得鸟她。
只是临走前扔下一句——
“给她请两天假,有任何疑问去咨询你们老板。”
第175章 纵然无泪
白柠不懂贺时舟这是什么操作,要是换个正式一点儿的场景,他这行为跟抢亲有得一拼。
贺时舟暂时也没打算解释,只是攥着她的手腕,一路畅通无阻地下了楼、出了公司,绕过好几个路口,最终停在一个人烟稀少的胡同口。
白柠很懵,本来就没睡好,有点头昏脑涨,这会儿被他给带了个山路十八弯,整得大脑一度缺氧。
“贺时舟。”白柠试着将手腕挣脱出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他,“能告诉我原因吗?”
贺时舟没说话。
白柠说:“你这么莽撞的原因。”
胡同口狭窄逼仄,风灌进来,掀起一阵凉意,昨夜下了雨,地面潮湿一片,有几处地势低矮的地方还积聚着水凼。
这一片是尚未拆除的老城区,年久失修,随便一处景致都被岁月晕染得灰白破旧,再加上采光较弱,因此显得有些压抑。
白柠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不仅是环境的因素,更是这地方……跟杨菱云租住的老旧小区如出一辙,应该是同一个年代的产物。
大抵是心有灵犀在作祟,当白柠联想到杨菱云时,贺时舟突然开了口。
“你最近有联系过你的母亲吗?”他问。
白柠愣了愣,有一瞬间的恍神:“没有。”
“没有啊……”贺时舟突然抬头,神色有些惘然,“行吧。”
白柠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怎么看都不正常,再结合今天一大早的壮举,越想越不对劲。
“贺时舟。”白柠突然敛神,“我妈怎么了?”
…
两人面对面对峙着,僵持了许久,也不见有个结果。
贺时舟还是高估了自己,他原以为自己能顺理成章地把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白柠,然而那些话一直在心头折腾,也没个章法。
他引以为傲的理性思维在这一刻失了效,变成了无用的教条。
“贺时舟。”白柠看他面色平静,但眼眸的颜色却逐渐加深,愈发感觉有什么大事,“我再问一遍,我妈怎么了?”
贺时舟闭了闭眼,像是刻意避开她的质问。
“你——”
“白柠。”贺时舟突然打断她,双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她的手臂太纤细,不盈一握,甚至察觉不到质感,只有那印在掌心的微凉触觉提醒着真实。
贺时舟的掌心缓缓向上,掠过她瘦削的肩头,蹭过她修长的脖颈,最终捧起她的脸。
像是在捧起易碎的珍贵瓷器。
她的皮肤太白,在幽暗的小巷中,白得有些刺眼。
白柠没有挣扎,任由他随心所欲,只是目光始终锁定他的视线,等待着一个答案。
贺时舟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眸,觉得自己活像一个懦夫。
事到如今,到底是谁在怕呢?
“白柠。”贺时舟又唤了一声,音调更低、更哑。
白柠的目光仍旧没动。
“我可以抱你吗?”他突然问。
白柠手指微颤,连带着睫毛也颤了颤,但她维持得很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心头的那抹不安逐渐扩大。
白柠强忍住那抹失常的空洞感,点了点头:“好。”
…
她眼前的景色骤然变化,像是镜头被倒打翻,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这一次,贺时舟抱她的行为并不温柔,甚至夹带着生涩的粗暴。
不同于往常,这一次,他没有考虑任何细微的因素,只是单纯想把她拥入怀中。
他的气息瞬间侵袭而来,混着潮湿的味道,削弱了她的感官。
白柠头脑一阵混沌,像是夕阳西沉时分遭遇了鬼压床,意识处于清醒与麻痹的界限中,但身体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在身体与精神极致的拉扯间,她听到了贺时舟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耳畔。
“你的母亲去世了。”
…
贺时舟再次来接白柠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宋家门口停了好几辆车,皆是通体漆黑,车身装饰了一些白色的纸花,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列。
贺时舟跟贺川坐的同一辆,两人穿着黑色的丧服,神色肃穆。
车里的气氛过于压抑,贺川率先打破沉默:“白柠快下来了。”
贺时舟搁在一旁的手指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