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灵飞咬住下唇, 猛然扑进寒文的怀里，“寒文姐姐, 我好害怕……我以为自己要死掉了……我好害怕……”
寒文神色一敛, 回抱住顾灵飞，轻轻拍打在她肩膀上, 那么瘦弱, 一把都能摸着骨头, “怎么会呢？灵飞不害怕, 娘娘下手有分寸的。你已经修行至练气二层, 又有紫气丹护住命魂, 绝不会死的。”
顾灵飞抽泣：“师父的灵气好冷……好冷……冻得我都没法呼吸了……我好害怕。”
寒文感受着衣物上传来的湿润，小心哄着：“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越哄，顾灵飞越哭，她的哭不是嚎啕大哭，声音堵在喉头一点点放出来，压抑之中又带着撒娇，想要面前的人哄哄自己。
顾灵飞不再压制自己被取走凤血之时的恐惧与害怕，面对着寒文这个黄显月的亲近之人毫无遮掩。
恐惧死亡是人的天性，小孩撒娇表明她毫无芥蒂，她是如此地尊敬着自己的师父啊。
“那你还想帮师父吗？”寒文不经意发问。
“但是……但是……呜……我没有不想帮师父的……呜呜……但是真的好冷。”顾灵飞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我想要帮师父的，能帮上师父我很开心的。”
寒文摸上顾灵飞的脑袋，“寒文姐姐知道，灵飞最懂事了。”
感受到后脑勺温热的细长手掌，顾灵飞在寒文脖颈处蹭了蹭脸蛋，似乎这样就能借助寒文身上的温热之气将身体内的寒气冲散。
小声的抽泣还在继续，寒文叹了口气，“灵飞乖，只要好好喝药，你的身体会很快好起来的。霍长老已经为你看过了，只要你能在三十岁前成就筑基，往后的道路就不会有影响的。”
“你是中品灵根，以后要好好修行啊。”寒文安慰她，“娘娘已经下了法令，你助娘娘炼制法器有功，你的弟子分额在你筑基之前都领取双份，以后每月再拨给你一枚聚气丹。”
“聚气丹是筑基期才用得上的丹药啊？”顾灵飞窝在寒文怀里，小声发问。
寒文十分恋爱地摸了摸她的背脊，“有了聚气丹你才能修行到练气圆满，筑基之时借助天地灵气灌体弥补这一次的根基消耗。”
“我知道了，灵飞会努力修炼的。”她声音软软的，鼻音略有些浓重，显得格外乖巧。
将熟睡的顾灵飞放下后，寒文轻轻合上竹门，“娘娘。”
原来黄显月一直在门外观看。
“她睡下了？”黄显月踩在竹屋门前的小阶梯上，小竹梯发出“吱呀”地响声，一步即止，“回头换了。”
她脚尖一点，飞出半丈的距离落在院子中央，今夜有微雨，伴着凌冽朔风，落在她肌肤之上，带来透骨寒意，修行《望月经》的她却习以为常，沉默感受着这份来自天地自然的寒凉。
寒文知她心意，同样飞落在她身侧，“三小姐已经睡下了。”
黄显月不说话，寒文也陪着她一起。
鹂首剑飞旋天空的剑光，顾灵飞诺诺的坠泣，不断变换交织在黄显月脑中。
“真的很冷吗？”
体内灵气在她伸出的指尖化为一轮月芽，照亮她一只手，溢散的灵气滴落在地上结出一朵又一朵霜花。
寒文沉默不语，因为她的娘娘不需要她来答话。
幻影最终变换为鹂首剑秀丽的剑身，“那就让她习惯吧。”
太阴之路，至阴至寒，从来如此，本就如此。
黄显月收回手，看向小院内最中央的屋子，“出来吧。”
那间屋子打开门，李意一身青竹袍走出，“弟子拜见师父。”
“嗯，你是想要问你师妹的事情？”黄显月看着自己这个开山大弟子，看来这段时间的忙碌将那些圣贤书的规矩消磨得干净，人也松快了。
“是，师父。”李意交叠两手，态度一如既往地恭敬，“师妹年小体弱，弟子可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
“不日我要闭关，宗门之内事物一切交给你处置，若有不明白不懂的就去问你杨师叔和宿师叔。你把宗门内的事情处理好，不要让你师妹为此烦忧就是帮上忙了。”黄显月嘴角带笑。
这话意有所指，李意只应下后又道：“师妹受此一劫，师父……”
黄显月脸色不变，“嗯，此事我自有安排。你管好宗门诸事就好。灵飞自然有她的去处。”
“是。”李意看着黄显月离去，身形如旧，宫装华丽，脊背挺直。今夜于他也是个失眠的夜晚。
听见外面没有了声音，顾灵飞在被窝里偷偷睁开眼睛，一片黑暗里唯有她的眼神尖锐有力。
三十岁前筑基？
师父真是对她寄予厚望啊。
凤血与她血脉相连，性命相关，经年以来，几乎已经和她融为一体，取走凤血后便是夺走了她一部分性命，根基，寿元，方方面面都有削弱。
顾灵飞只恨自己软弱无力，不能、也不敢拒绝黄显月的要求。
她说不，师父就会罢手吗？
黄显月会罢手，那她就不会开口这“要”，她如何去拒绝？又怎么能拒绝？
顾灵飞第一次对力量有了真正的追求，她想要筑基，想要拜托这种不能说“不”的困境。如果她也是筑基修士，黄显月又怎么会说出这话？她又怎么会不敢拒绝，还要伪装成心甘情愿十分乐意？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谁都靠不住的。
中弥峰上。
霍洵自回到住处内，便坐于蒲团之上，沉默不语。
谭冠林叩响霍洵房门，“师父，我可以进来吗？”
“进。”霍洵惜字如金。
“弟子拜见师父。”谭冠林性子活泼，也有霍洵纵容之故，此时不过略微抬了抬手以表恭敬后，便直接述说了来意，“师父，大弥峰上谁病了？”
身后杨宏跟着他，如常般向霍洵见礼后站在了一侧。
“顾灵飞。”霍洵下意识就道，刚一出口就察觉不好。
“灵飞师妹？”谭冠林还记得顾灵飞，很好玩的小妹妹，笑起来笑容很甜，他把和杨宏一起玩时找到的妖兽蛋送给了她。
“怎么就生病了？怎么就生病了？我记得她已经练气两层了，怎么还会生病？”谭冠林张嘴就。
霍洵想要说些什么，那拙舌的毛病就没好过，只道：“这是宗主一脉的事情，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杨宏将谭冠林拉到身后，“弟子等谨遵师父之命。”
“嗯。”霍洵点点头。他相信大弟子会解决好老二喜玩爱闹的毛病的。
“那弟子等就不打扰师父了。”杨宏拉着谭冠林走出屋子，还不忘记把门关上，“师弟。”
“你前几日不是说要去岛上南边狩猎海兽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我听人说最近好像有一只三百年的大蚌在海底停驻，咱们去找一找，蚌珠可是炼丹的好药材。”
谭冠林果然很感兴趣，“师兄这是真的吗？那我们明日去看望了灵飞师妹就去狩猎海蚌。我去找一找，我上回炼的回元散还有没有。”
杨宏想着堵不如疏，便让他去看一眼，大不了他跟着一起去，替他看着点也不会有什么事。
第二日，两人便相携上了大弥峰，顾灵飞还在卧床修养。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药味，屋内传来顾灵飞“咳咳”的声音。
她没想到不过是一面之缘的两位师兄居然会来看她，极为高兴，李意出门办事前来了一趟，见此，心中一动，几道传书就到了理兰岛。
黄盛坐在顾灵飞房间里，负责监督顾灵飞不能修行。修养身体的这段时间，顾灵飞不能妄动灵气，否则事半功倍，卧床的日子也会增加。
“现在，我真的要停下来等你了，你要加油哦，天气就快开春了，修炼之后，我还等着你来保护我。”顾灵飞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脸蛋上毫无血色。
黄盛一口应下，虽然不知道灵飞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听到灵飞说要他来保护自己，小小男子汉的心胸爆棚，满足感爆炸，厚实的手掌将胸口拍得作响。
他郑重承诺：“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顾灵飞看着他笑，“那以后我就叫你师兄了。”
师……师兄？
师兄！
顾灵飞又重复了一遍，“黄盛师兄，黄师兄，二师兄。”
灵飞终于叫他师兄了！
他 ，黄盛，是师兄！
他要保护师妹，保护灵飞师妹。
黄盛的傻气似乎是天生的，读了这么多的书也没见他又多灵性。
李意师兄说黄盛是赤子丹心，是修行的好苗子，莫非这么傻气的样子就是赤子丹心？
顾灵飞想，她许是与之无缘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10月15号的更新会比较晚
第40章 泡澡
黄盛也不是一直都守在顾灵飞房间内, 都是九岁的大孩子了，他更有自己的功课要做。黄显月自己时间紧，分不开身, 却是很看重徒弟们的功课，自己没空, 便叫李意寒文抽空来盯着。
快开春了, 黄盛一心一意想要的修行也可以准备上了。
顾灵飞偶尔听见从隔壁房间内传来的李意的声音, 便想起当日自己的壮举, 不由得生出许多感叹来。
偶然碰见一次日出, 便敢大着胆子引来紫气修行，碰巧还教她给修炼成功了，进入练气一层, 后面又刻苦了一段日子，几个月就晋升为练气二层。
师兄当时应该也是没想过她会成功的吧？
毕竟，后来听师兄说起时, 他也是诸多感叹啊。
今日听见李意对黄盛的许多嘱咐与讲解, 才知道自己当日有何等的幸运, 能够一次就成功破入练气一层。
李意要忙碌于宗门事务，主持大局, 也就只有夜里才能够抽出时间为黄盛讲解修行《紫气养灵功》的修行之谜, 晚上陪着顾灵飞就是寒文。
难得，黄显月闭关炼制法器竟然没有叫寒文作陪。
顾灵飞房中, 布置如旧, 没有一丝半点变化, 只有桌案上的青花瓷瓶十分突兀。
“回元散？”寒文一眼就认出桌子上的青花瓷瓶内的药, 放下手中热水盆说道。
顾灵飞信赖地向寒文说道：“谭冠林师兄送来的药, 他自己炼制的, 让我试试看。”
寒文闻言，打开青花瓷瓶查看，笑道：“谭小子的炼丹手艺还不错，他这个年纪能炼制出中品回元散，在练气时期足以笑傲了。”
丹药炼制不容易，炼丹师也很少，水月宗内便只有谭冠林一脉会炼丹。
青花瓷瓶被放回桌案上，淡雅的瓶身与青色的小竹桌融洽非常。
顾灵飞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寒文姐姐，霍师叔能炼制何种等级的丹药啊？”
寒文帕子从热水中捞出来，递给顾灵飞，“丹药分为天地玄黄凡五等，分别对应化神期至炼气期的五个修行境界，炼丹之人受限于修为境界，霍长老刚成筑基不久，还没有听说他着手炼制筑基期适用的黄字等级丹药。但以霍长老的实力，炼制筑基丹药必然是十拿九稳。”
寒文说起霍洵，颇为尊重，这又不同于她对黄显月的心思。
“每等丹药又有上中下三品，依据功效丹毒等等划分不同品阶。下品丹药丹毒极多，中品丹药是经处理过的丹毒已经降低到极为微弱的一个界限的丹药。”
“上品丹药可遇不可求，没有半点丹毒。霍长老昔年曾经炼制出一炉上品纳气丸，粒粒丹药圆融无瑕，成丹之时丹香萦室，一举就在散修之中打响了名头。”
“霍师叔好厉害啊。”顾灵飞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幻想自己也能炼制出这样厉害丹药的一天。
寒文虽重视霍洵地位，却不愿意看见顾灵飞对霍洵有太多向往之意，说起另外一件事：“三小姐可还记得娘娘曾经赐予大公子的那一枚紫气丹吗？”
“寒文姐姐，我记得的。”顾灵飞想起当日赐丹之后李意神容，便知那一枚紫气丹弥足珍贵。
寒文：“三小姐也无需羡慕，宗主赐予大公子的那一枚紫气丹就是上品丹药，由上宗修行《紫气养灵功》的修者采集紫气炼制，并不属于五等之内，因为紫气丹上至化神老祖，下至练气小修都可以服用，只看其内紫气储量有多少罢了。”
顾灵飞看向寒文，娇俏接话，“所以霍师叔也没有多厉害的，是不是？”
寒文会意一笑，点了下顾灵飞鼻尖，“小调皮。可不许对外说去，不然娘娘可饶不了你和我。”
顾灵飞顺势挽上寒文手臂，“我谁都不说，这是我和寒文姐姐的小秘密。”
寒文瞥了顾灵飞一样，笑道，“快些洗脸吧，水都要冷了。”
“嗯嗯嗯。”顾灵飞点头如捣蒜，擦洗干净小脸蛋后，撒娇道，“寒文姐姐，我想泡澡了。身上黏黏糊糊的不舒服嘛。”
虽然大弥峰上全是修行之人，有着诸多便捷的法术，但顾灵飞发现似乎没什么人会经常使用，至少在这件青竹小院内是如此。
师兄李意出门不爱用避雨的法术，喜欢打伞；寒文坚持每天为她烧火做饭洗衣，还要求她和黄盛也是如此，明明可以用除尘术将自己以及房间打理干净，但寒文和李意就是要坚持自己打理房间，不假手于人。
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坚持个什么，有这些功夫拿来修行增进修为不好嘛。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既然如此，她这个小师妹爱泡澡也不算什么了吧。
寒文很快就为她烧好热水，提来木桶中，看着顾灵飞揪着袖子不肯退衣服。
“寒文姐姐……”
任由寒文怎么催促，她就是不肯脱衣服，脸蛋越来越红，低着头，看一眼寒文又飞快低下。
“你出去嘛……”
寒文放下热水桶，取笑她道，“原来我们小灵飞是害羞了，好好好，我出去，就在外面等着你。也不知道是谁晚上还要抱着我睡。”
顾灵飞跺跺脚，“这个怎么会一样！晚上人家有穿衣服的！”
寒文嘴角带笑离开房间，身后传来顾灵飞的娇憨声音，“寒文姐姐，你不许用神识偷看。”
几个呼吸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了顾灵飞一个人。
她的这处洗浴之所是在她的房间旁边另外搭建了一处小小的隔间，将两处屋子打通，与她卧室只有一个屏风为遮挡。寒文退出房间之后，倚在屋子前面的栏杆处，脸上心中笑意未收，神识却已经放了出去。
九岁的娃娃，身子还没养好，那么大的一个木桶，要是跌了摔了可怎么办？
当看见屋内顾灵飞白白净净的小身子“嘭”的一声跳进木桶内，溅起的水花滴落在地，寒文笑起来，可真是个孩子。
然而当顾灵飞在木桶里嘻嘻哈哈地玩起水来，将水扬得到处都是，寒文开始头疼，她收拾起来可要好一会。但她已经答应了顾灵飞不用神识偷看，这一时半会倒是不好出面了。
后面寒文无奈地问她，“今天可玩开心了？”
顾灵飞不好意思地看看自己今天的“战绩”，又偷偷去看寒文的脸色，好几次才鼓起劲儿握住寒文的手摇了摇，“寒文姐姐。我错了嘛，今天我来收拾房间好不好？你不要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