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天关星客【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0:03

  梦家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马上会被他扫地出门。
  被心上人拒绝,必然极大伤害了他的自尊。
  而眼下这个局面,她不是没设想过,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又这么突然。
  梦家不知道怎么解释,心里也很难过。
  她想去拉他的手,哪知道力玮察觉她的意图后,竟然稍微朝后避了下身体,没让她得逞。
  这个细节还是令梦家相当吃惊的,她没想到他对求婚遭拒的反应这么强烈。可能有关他性格里的倔强,敏感的那部分,她还是低估了。
  她有些尴尬,只好再慢慢退回到床上,呆望着窗外。
  最后还是她先打破了沉寂,强笑道:“别误会,并不是我对你有什么不满,或者存心欺瞒,
  如果你想听,我必定把苦衷全盘托出,但请不要怀疑我是为了搪塞你而胡编乱造,更请帮我保守秘密,我不想被人讥笑装神弄鬼,更不愿意被利用。”
  力玮见她说得郑重,不由被她感染,就拉来一张凳子摆在床的对面,随即才坐下来。
  但离她至少有三尺远,这是打算认真倾听的意思,又绝非恋人间的亲密距离。
  梦家耐住性子,遂长话短说,只把穿越、以及画家无为的第一段婚史简要说了一下。
  她没有“泄露”未来更多的信息,谢天谢地,力玮也很知趣地没有穷追猛打。
  或者人家根本不信,完全以为自己是为了拒婚才胡扯?
  她有些坐立不安,之前还颇为笃定的心态,开始产生了丝丝裂痕。
  别人的不信任,她都能理解并坦然接受,唯独他例外。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轻声道:“听上去好像我曾经活过一世,在你原来的那个世界?”
  梦家急道:“是不是匪夷所思?”力玮认真道:“是,但你不会骗我,我都信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径直扑进了他的怀抱。
  那种被人完全信任的感觉,充实着她的心胸,又令她轻盈得想要化作一片羽毛,围绕着他飞舞。
  力玮拨着她的头发说:“我就知道是有原因的。”
  她哽咽道:“我不想因为什么不能说出来的秘密而错过你,或者令你误会彼此的感情有异,在我们之间,是没有什么不能坦诚面对的。”
  力玮用下巴蹭了下她的脑袋,说:“我从来不信宿命,但更不能拿你来冒险。订婚的事先放在一边,容我想想怎么解决,肯定会有办法。”
  这副重担,终于有人可以帮她一起分担,而不是终日萦绕心间,惶惑不安了。
  她环抱着他的腰,长吁一口气。
  就听他轻声说:“幸好你都说了出来,没有憋在心里然后再坚决地拒绝我。那样的话,我恐怕一辈子都无法释然了。”
  年关将近,很多戏班演完封箱戏就要回家过年,春节里再无可看的好戏、大戏。
  金巧惠所在的茶楼,生意也冷清许多。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春明舞台的徐家派人找到胡师傅说,过年的时候才是大门大户最需要戏班子的,可惜每逢这个时候,总归要闹戏荒,连春明舞台的东家,想看场好戏都找不到人!
  所以他们现在想以每人100块的包银,请金巧惠、杜十良姐儿两个,到徐家唱一天堂会。
  戏好了,将来的合作才有得谈。
  胡师傅自然愿意,回头告诉了几个徒弟,巧惠喜道:“就算不给钱,我也愿意去唱!只要被他家看上了,来年咱们入主春明,那简直是水到渠成!”
  说完这话,巧惠激动地在地上转了个圈,摆出一副旗开得胜的姿态,那样子好像她已经成了声震北平的名伶,台下就是万千观众,正在那里叫好击掌呢!
  没几天就是大年初三,徐家一大早就准时派了辆小轿车接她们,姐儿俩个一进徐府就觉得这地方真是大!
  宽大的走廊花砖铺地,估计下雨天在里面踢毽子都没问题,等到她们穿堂过户,就来到一个很别致的小院子里,里面有一件上房,说是专门给她们上妆、换戏服的。
  姐儿俩个一进去,就见屋子的门和窗户都是那种雕花仿古摺扇,糊着西洋花纸,里面一个木雕大月亮门,垂着湖水色的双合帷幔。
  帷幔里面两只四五尺高的镂花铜柱烛台,外面罩着黄色的玻璃罩,那里面的家具则是一律是雕花紫檀木的,更令人意外的是,这屋里竟然还有只大床,那床也是紫檀的架子,巧惠以为必定是硬梆梆的,可是一坐下去,才知道下面也安有绷簧。
  巧惠尽管对这种富丽堂皇一向想往,可一旦它变成了现实,她心中忽然就涌起一种对陌生世界的恐惧,简直连手脚都不知道朝哪里放。
  十良倒是沉静自若,只是当她勾好脸、头戴盔甲、穿上厚底靴子,拿起两把钢刀时,看着镜子里工架优美的武生,她竟然有些紧张,手心里出了不少汗。
  边上伺候她们的仆妇们都惊叹道:“好漂亮的后生!要是不说的话,谁知道竟然是个大姑娘扮的!”
  正月初三那天,请得全是徐怀璋在政界以及商界的各路贤达,连单科伟也携如夫人前来拜访,能够有这样重量级的大人物光临,真是把徐老爷乐得嘴都合不拢。
  就见他穿件新做的长袍马褂,扣眼上还学着年轻人那样放了朵花,一会儿弯腰、一会抱手,那种洋洋自得的感觉,好像捡到了元宝。
  席间徐家父子两个奉承最卖力的,自然就是单科伟夫妇,徐怀璋对于这位上峰毕恭毕敬,徐老爷子则小心巴结着石屏梅,一听说她要找些生意来投资,立刻殷勤道:“要说起来,甭管什么年月,还是投机地皮房产最值当!听说现在上海,市区一间七平方米的亭子间,月租都要十块大洋以上,而在咱们北平,这样的租金可以租一所占地两三亩的大四合院,所以照我来看,单太太还是在上海投资房子,肯定划算!”
  石屏梅被他左一个单太太、右一个单太太叫得很舒坦,笑道:“老爷子果然是高人,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可惜我虽然有这个心,但对于上海那边也不大熟呢。”
  徐老爷子笑道:“这好说,无论华界市政府还是租界工部局,我在那里倒是有几个朋友,单太太只要信得过,等年一过,我就叫人帮您打听!”
  他们这里说的热闹,等宴席一过,自然就是看大戏的时间到了,徐家早找好一间亮堂的大屋子,仿了外面新式大戏院的办法,一排一排都改了藤座椅,仆妇丫鬟们也准备好了茶点、毛巾,流水价的只管朝里送。
  像单科伟这种打小海外留洋的人,对传统戏曲并不感兴趣,他的知识也仅限于家喻户晓的那几段,连哼唱两句都不会。
  但是这次,当京胡一响,单科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简直就像西洋歌剧里庞大的场面,但是西洋乐队,变成了丝竹弦拨;
  吉普赛女郎,变成了娇小的花旦;
  意大利语变成了自己熟悉的中国话;
  伶人的曲调一会高亢激昂,听得他情绪高涨,一会又婉转幽咽,令他心生缠绵。
  结果原本觉得无趣的一场戏,单科伟竟看迷了,随着主人公的命运或兴奋、或伤心、或叹息。
  直到大戏唱完,单科伟的心情还久久不能平静,他对石屏梅夸赞戏里演武生的男伶扮相唱功俱佳,徐怀璋笑道:“单先生,那可是个女子啊!我就是冲着她才请的,要是男子汉演,就不稀奇了。”
  听了徐怀璋这句话,单科伟哈哈大笑,说自己看了半天原来是瞎凑热闹,连主演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
  徐怀璋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自小就是戏园子浸淫大的,在这方面耳熏目染,早就是个行家,他看那杜十良一亮相就是“三次抬腿”起霸,动作十分到位,一旦跑起来,身上的四面靠旗简直纹丝不动。
  一个优秀武生的三重境界:准、美、韵味,十良几乎都达到了!
  徐怀璋又自问是花间能手,一向认为极品的女子,必当能做到“男装风流倜傥,女装妩媚动人”,虽然陪他一起赏戏的人都认为金巧惠是美人,但他坚持,那个唱武生的杜十良,才是真真的美人胚子!
  凭着生意人的嗅觉,徐怀璋觉得自己草窠里捡到这样一颗夜明珠,将来只要好好的打磨一下,必定能捧出一颗梨园界的名伶,指不定声震华夏也未尝不可!
  等到姐俩回到家没几天,就接到徐家邀约在春明唱戏的好消息,众人皆大欢喜。
  金巧惠对师姐道:“那个徐少爷,长得好,人也很礼貌,可比茶楼的老板要和蔼多了,年后能在春明舞台唱戏,我真是要烧高香了!”
  她兴奋得忘乎所以,想不到自己运气会这样好,好到几乎令她辨不清是睡还是醒着,是做梦还是真实。
  --------------------
第62章
  春节刚过,北平数十家银行在北平图书馆大厅举办联展,主要宣传各行业务,本来这些事儿只要各家派出宣传口的人就行了,因为听说南京那边会有达官显贵来暗访,力群决定亲自上场督战。
  以前见过的那几张高官面孔,但凡他们再出现,不管如何遮掩,他相信都逃不过自己的法眼。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力玮也自告奋勇跟了过来,按说他这位大哥虽然在利金挂着职,平时也并不需要他出什么力。
  说句实话,力群还怕他添乱呢。
  等联展到了快中午时,力群见大家都又饿又累,就张罗着领大伙出去吃饭,只留一个人临时看管展台即可。就在他们要往外走时,力群睃到南京行政院下面的一个局长,也没带随从,正慢吞吞地走进会场。
  “不急,先等会,”力群赶紧拉住力玮的胳膊说:“官老爷来了。”
  “哪呢?”力玮一边问,一边随意朝外看了下,满脸不在意的样子。
  “唉,人家穿得比较普通。”
  力群刚说完这话,才想起来大哥根本没见过那人,估计就算认识,他也无法察觉到这是多么难得的一次机会。
  力群顾不得他,一边朝局长的方向指指,一边把大哥拉回展台前。
  那位局长背着手巡视一圈,又出去了,力玮见状又安排下属们出去吃饭。
  “着什么急啊,他们晚会吃也饿不死!”力群不满道。
  他正式接管利金前,已经在老父手底下兼任秘书、负责接待工作多年,常见北平和南京的各层级官员,这些经验积累的直觉告诉他:局长大人草草溜达一圈,没问话就往出走,意味着会有更重要的人物要来。
  果不其然,没几分钟,局长就陪着一位身着中山装、留着大背头的中年人踱步进来——那人正是行政院如今分管金融的一把手!
  大人物巡视完几家银行的展台,眼看着直奔利金银行过来,力群捅了下力玮问:“绶带呢?”
  力玮也慌了,连忙亲自去箱子里找,力群等不及,直接从下属身上扒下一套印有“利金银行”的绶带挂在自己身上,只是别针没有找到。
  这时大人物已经走到展台前,随口说了句:“唐老二,你亲自来了?”
  那绶带的别针已经来不及找,力玮只好从背后帮弟弟用手捏着。
  力群则点头赔笑应承各位显贵,大人物问些业务方面的情况,见力群对答如流,便微笑着表示满意。
  力群乘机示意下属拍照,早有等候多时的摄影师跑过来,一连拍了好些照片。
  随后力群一直目送大人物离开,这才叮嘱下属道:“挑最好的照片,让安秀配上文字,晚上就送到报社。不管塞多少钱,都务必要上明天的头版!”
  交代完这些事儿,他才彻底松口气,道:“总算没有白来。”
  力玮全程目睹这些,只觉得弟弟机敏迅捷,操作之丝滑流畅,简直像流水一样。
  如此的现场反应,不仅是数年的积累,更是天性里擅长与人交道的聪慧敏捷。
  单论这一点,就是他没办法比的。
  他不由叹口气:原以为自己不做画家,至少可以在自家企业谋到一份体面的工作,现在看来,即使从学徒做起也要很久,而且不见得能做好这份工。
  又过了几天,力群拿了份大哥修改过的文件,见面就质问:“老大,这是你改过的?”
  力玮立即问:“有什么问题?”
  力群苦笑道:“我的好大哥,倘若照你这份制度来管人、管事儿,我们就没办法立足了。为什么?因为请病假也不扣钱了,加会儿班就要付额外的薪资,女职工生育我还得出钱补贴,你确定利金不是在做慈善?”
  力玮接过被弟弟用红笔划了很多圈圈点点的文件,迟疑道:“国外的很多企业已经——”
  力群不耐烦道:“你得考虑国情,利金要是这样做,管理成本太高,还会被同行指责说坏了用人的规矩,再说,咱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强忍着火才说出这些话,已经算是客气。
  企业管理者能拿出这样的制度,在力群看来不是蠢,就是坏。
  也只有像力玮这样不事稼穑的理想主义者才想得到,姑且算是蠢吧。
  要是分管人事的襄理胆敢如此,力群会二话不说,立刻炒了他鱿鱼:拿老子的钱做好人,什么玩意儿!
  见大哥沉默不语,力群露出好奇神色,道:“老大,你最近怎么这么积极参与银行的工作呢?以前你可是一点都看不上的。”
  力玮不愿对他解释太多,只好说:“我也想看看,自己除了画画,还有没有别的本事谋生。”
  力群“扑哧”笑了出来,说:“以你的聪明和素养,肯定可以!我敢说这行的发财之道,你都完全明白。但你根本不是管人的料,很多事儿你做不出来,也下不了手。”
  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仁不当政,善不为官。
  就是这个意思。
  力玮不得不承认,弟弟说得很对。
  他现在的感觉就是本来可以走一条康庄大道,却非要钻到小树林开辟一条根本不存在的路。
  那又该如何对梦家交代呢?
  难道就说我是个笨蛋,除了当画家谋生,什么本事都没有,要不你就拿命来冒险赌一把?
  再说春节过后没几天,巧惠找到十良,拿出两张戏票在她眼前一晃,低声道:“要不要先去春明感受下现场?”
  十良接过戏票一瞧,上写着“春明大舞台”,原来是京剧名伶梅又琳的拿手好戏《霸王别姬》。
  十良惊道:“他这一张票就要五块钱!真不愧是名伶!”
  巧惠道:“包厢更贵,关键是一般人订票还买不到,全部都被有钱有势的老爷太太们包下了。”
  十良迟疑道:“怎么只有这二张票?大师兄不去么?”巧惠不屑道:“就他?分得出水仙大蒜,高低好坏么?”
  看戏那天晚上,两个人抑制不住兴奋早早就来到戏院,但见那戏园子外表呈巨塔形状,看起来气势磅礴,大堂里的水晶吊灯灿烂缤纷,而大理石地板上则铺着厚厚的红毯,走起路来非常舒服。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