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天关星客【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0:03

  德升心想,就这股劲儿倒有些和十良相似。
  洪姑见他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有些着恼,道:“你瞪着我做什么!”
  德升这才回过神,伸手递过去一只兔儿爷,笑道:“刚买的,要不要?”
  洪姑大概从来没从男子那里收到过这种东西,倒是有点诧异,就见她把眉毛一挑,道:“小孩子玩的东西!”
  德升以为她不喜欢,道:“这个还分小孩大人吗?”
  洪姑想伸手去接,她瞧见德升手里还捏着另一只,隧道:“那一只,是你买给自己的吗?”
  德升不好意思一笑,说道:“也是送人的。”
  洪姑好奇道:“什么人?”德升有些难为情,说:“我发小。”
  洪姑笑道:“听说你有个会唱武生戏的相好,还是个大姑娘。老爷子正好要请人唱堂会,人家给他推荐了好几个武生,他都不满意,要不让你相好的来试试?”
  德升听了这话,原本想推荐十良,但为了那点私心,还是忍住了,嘴上道:“哪有什么相好,就是个发小。”
  这天晚上他见了十良,说起前几日在九指头陀处遇到的惊险,十良道:“即便你是个圆融性子,这差事也难做。”
  德升把脸朝前一伸,笑道:“我无非嘴皮子油滑些,我妈还说我是个惜命的,打小就叫她省心呢。”
  十良道:“看得出来,你确实稳当。”
  德升叹口气,才道:“我家老爷子就是个火爆脾气,他以前卖苦力,有次和人家斗嘴逞强,非要一个人拿两人份的货物来背,结果晚上回到家就开始吐血,天没亮就蹬了腿。”
  尽管十良认识他们母子那么久,也从来鲜有听人提及这段。
  这时夜已颇深,正是万籁俱寂、残漏犹滴之际,忽听得打胡同外传来一阵苍老的哀号:“硬面……饽饽哟……”
  这吆喝并不像其它小贩那样轻快利索,给人一种凄凉哀苦之感,十良听了这声音,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伤怀之情。
  她想起自己那段犹如前世般的过去,就像水墨画里淡然的大山影子,虽没有浓烈的落笔,却早就为她的整个人生铺垫出来一个背景。
  里面的每个人、每处景,都烙在她记忆里,现在回想起来仍旧鲜明。
  忽然间,就听德升道:“要是唱戏太苦,就别去了,以后我攒的钱,一半儿给我妈,一半儿给你。”
  他鼓足了勇气才把这话又说出来,十良道:“你的心意,我懂。”
  德升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可她又道:“我是定过亲的。”
  他的热情好似烧得通红的炭火上浇了一勺水,几乎能听“呲”的一声,就差没有冒白烟了。
  德升问:“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
  十良轻声道:“咱们认识之前的事儿,你当然不知道。他叫杨君侯,弘农杨氏家的儿子。”
  她说这话时,口吻不轻不重,语速不徐不急,脸上不见笑意,却又处处透出种端正笃定的腔调,神态有点陌生。
  德升觉得她与现实中的他隔着点什么,不由以一种全新的角度去打量对方——她五官深刻鲜明,眉眼间能看到一种坚毅的神态,微微上挑的眼角为整张脸凭添了几丝英气,让她的美显得毫无脂粉气。
  这张脸,今天竟令德升心中升起几分怅惘的愁绪。
  这样的女子,不是他能够拥有的吧?
  德升想起之前母亲的零星言语,突然就泄了气。
  想到这里,他脱口道:“我这里有个唱堂会的机会,人家要全北平最好的武生,你敢不敢去?”
  话刚出口,一种解脱的快意涌上心头。
  等他第二天告诉小老倌这件事,对方立即道:“哎吆,洪家的堂会最难应付了!老爷子很懂戏,要是谁到他家里去唱被抓住纰漏,名声就坏了!你已经和洪姑说过了?”
  德升顿足道:“完了完了,我都和她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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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洪家办堂会那天很快就到了,胡师傅找戏院老板借了好多钱,才算把十良的行头凑齐。
  一旦被人揪出戏里的毛病,别说将来登台,连之前的赚到的都打了水漂。
  德升为此后悔不已,他还特意去找洪姑求情,万一戏班子出了纰漏,好歹帮忙圆场,特别是不要刁难那个唱武生的姑娘。
  洪姑笑道:“还说不是你的相好?反正上戏时有我坐在老爷子身后,放心吧。”
  她到了后院时,戏台上热热闹闹,演得正是一出《徐策跑城》。
  洪姑在父亲身后找个位子坐下,才看一会就听见老爷子笑道:“如今这唱戏的,越发糊弄人了,怎么穿件香色改良官衣就上场了?”
  原来戏中的徐策是丞相级别的人物,按道理应该是穿蟒袍的,如果戏班子没有特置此行头,大可用一般的香色团龙蟒代替,而此位老生所着改良官衣,只是一般中级官员所穿,看起来极其不协调。
  管事的见状连忙叫来戏班班主,那人一连串的道歉,说肯定是箱官的疏忽。
  洪姑在边上漫不经心道:“‘热死的花脸冻死的旦’,该穿什么不能打半点折扣,何况我们家老爷子以前能唱龙虎斗这样的乙字调唢呐二黄,你们想在他面前糊弄人,那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戏班班主知道洪姑的来头,也晓得她是个刀尖上行走的厉害人物,吓得脸色煞白,洪万魁挥挥手叫他下去,这事儿算是就过去了。
  一直到戏台上的锣鼓又重新咚呛咚呛响起来,洪万魁的思绪才重新回到舞台上。
  这出戏他很熟悉,讲的是绿林豪侠韩秀的故事。
  只见那韩秀足登厚底、背插双刀,从高桌上翻下来,人在空中两手便把背后双刀拔出,随着双刀舞动,人也同时落地,立即分刀静止亮相,众人不由立即叫好。
  随即就见这韩秀缓步来到台戏台中间,开始表演“圈旋子”,但见此人脚下好似装了弹簧,一连串的转圈旋子闪转移动,动作既快又美,且落地无声。
  然后韩秀才把身体稳住,随着锣鼓声响,张口就是一串唱词。
  这人声音清凉爽脆,一直传到场外,连外面拉洋车的都忍不住叫好,院子里面更是炸了锅似的满堂喝彩。
  德升在后院也听见了唱戏声,身边的大厨兴高采烈道:“这人肯定练过武,因为丹田中气很足,而且很会换气,所以听起来缠绵不断、没有棱角。”
  洪万魁本来是半倚在太师椅上,此刻也忍不住直起腰版、打起精神来仔细端详眼前的这场大戏。
  等到这出折子戏一完,紧接着又是一出《凤仪亭》。
  这吕布身段做工皆可称得上精湛,尤其是吕布与貂蝉在亭中相会时,但见这吕奉先先把头一低,再向左一扭,头盔上右边的翎子竟能从貂蝉的脸蛋上滑过来,顺着劲儿再绕到吕布的鼻边,被他吸气一闻。
  顿时将这位大将军那缠绵轻佻的性情勾划得活灵活现。
  连洪姑都不由得目瞪口呆,继而才击掌叫好起来。
  洪万魁俯身和管事的低语几声,随即就见人匆忙朝后台走去,说是要请那位武生来领赏。
  洪姑原先以为德升口中的“发小”,无非是个容貌漂亮些的小姑娘。
  等到脱了戏服后的十良来到席间,她才发现眼前这位身段高挑修长的女子,上了妆完全就是个英俊倜傥的小生,特别是那种英姿飒爽的姿态和清冷凛然的气度,你也许会被她打动、为她着迷,但绝不会为她担心。
  洪姑先是一惊,继而想起德升竟然有这样一位佳丽在旁,心中竟然升起一种朦胧含混的醋意,不过一想起自己曾经当着德升面夸下的海口,她又难免有些愧疚不安。
  洪姑被这种微妙的情绪噬咬着,额头微微爆起了青筋。
  凭借着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洪万魁感觉到眼前这位面色沉静、容颜姣好的女子,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他说:“我有个问题,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所以特意来求教。”
  十良报手浅笑道:“听说老爷子也是会家子,怎么敢班门弄斧?”
  洪万魁道:“戏里面常有人拔剑出鞘,这个动作很好演,可纳剑就很难了。有人慢吞吞,不够有气势,有人软绵绵,毫无劲道。不知道杜老板是如何处理的呢?”
  十良略微镇定下情绪,笑道:“空说无益,不如叫杜某人借着今天的机会,特地为您演一出《挡马》里取剑、还剑的情节,如何?”
  洪万魁见她主动请缨,不由击掌笑道:“好!不过你要是没处理得当,我可是要罚的!”
  十良笑道:“可要是处理得好呢?”
  洪万魁见她竟然开口邀赏,也佩服这丫头的勇气和自信。
  他环视周遭,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看,随即大笑道:“你要是演得好,我就推荐你给春明舞台的徐老板,他是我拜把子兄弟,你戏好,徐家一定会捧。”
  原来《挡马》讲的是焦光普欲盗某人的腰牌,继而认出此人是的杨八姐,那杨八姐却不由分说就按剑相逼,随后才伺机还剑。
  等十良换好戏服亮相,就见那焦光普先是在她身后跌向腰牌,被她发现后拔剑掷空,随即焦光普接剑,再迅速抛回。
  寻常人演到这里,都先接长剑,再慢慢放回。
  杜十良却看也不看,只管握着剑鞘朝空中一举:“刷”得一声,长剑犹如一条银蛇,顺顺当当地钻入剑鞘之中!
  这一连贯动作处理的毫不拖泥带水,既美观、又大气,台下看客们掌声雷动,尤其是一些年轻人几乎要把巴掌都拍红了。
  待到十良被重新引回大厅,早有人举着一盘银洋在洪万魁身边,等待主人一声令下就将厚礼献上。
  哪知十良上前一步,将手一抱,笑道:“老爷子刚才的话,还算不算数?”
  洪万魁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当然算数!春明的徐老板今儿就在席面上,我现在就引荐给你!”
  梦家这日没课,到利金想把上次力群给她的美金取出来存到汇丰。
  她让司机在外头等候,自己老实排队,好一会才拿到厚厚的一刀现金。
  哪知等到了银行外头,却见司机刚从车底钻出来,大冷天里满头大汗。不用问就知道,车子抛锚了。
  她怀里揣着现金,不管是步行还是乘坐黄包车,去东郊民巷那么远的距离,都有些不放心。
  正踌躇间,就见辆黑色的汽车停在路边,唐力群摇下车窗道:“我们去火车站送投标文件,要不要顺便送你一道?”
  力群坐在后排,副驾上乃是怀抱文件的安秀,开车的另有其人。
  既有心爱的女秘书,还有司机,谅他也不敢胡来。
  梦家立即安排自家司机修车,抱着手提袋一路小跑过去,力群亲自下车开门,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不忘调侃她道:“为什么都把钱存到汇丰啊,不相信国内的银行,还是不相信这届政府?”
  说完这话,他留心到她的嘴角一撇,随即就听她说:“我担心打仗。”
  力群点点头,说:“打仗是难免的,我也在劝家里,把重资产能处理的就先卖掉,否则万一哪天北平像东北那样兵临城下,真是叫天天不应。”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旁人在,力群这次仍然很老实,一路上都没怎么找她说话。
  只是车子开到半途,安秀突然小声道:“投标的文件好像少了一份。”
  力群问:“没带吗?”
  安秀强自镇定,把文件袋里纸张悉数倒出来铺在腿上,说:“应该是漏掉了。”
  见她脸色苍白,力群阴沉着脸让司机停车,自言自语道:“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回去拿的话,确定就能找到?”
  安秀咬咬牙,道:“文件需要市里面的一位科长签字,我现在就去找他补签,用最快的速度重新走流程?”
  明知道够呛,死马也得当活马医。
  力群只能点头应允,同时叮嘱她在局子里随时留意门卫那里的电话,以免错过自己找她。
  同时他又安排司机回银行,叫上其他人一起找那份文件,找到的话就立刻到火车站碰头。
  叮嘱完这些事儿,力群这才对梦家道:“我要先去火车站,陪我一段路,好不好?”
  梦家见他嘴上虽没什么抱怨吐槽,但鼻尖早就沁汗,整个人都紧绷地不行,估计此刻心里正焦虑万分。
  于是她小心道:“是笔很大的买卖吗?”
  力群点点头,也不等她回答,立刻下车换到前排驾驶位上,脚底油门一踩,径直朝火车站驶去。
  火车站很快就到了,车子停好后,力群才深呼吸一口,他看看手表,转头道:“你下午除了去汇丰,还有别的安排吗?”
  梦家明白他这是想转移注意力,避免太过焦虑。
  她也故作轻松,笑道:“约了女朋友一起看电影。”
  不知何时,力群又从前排换到她身边,就听他道:“看电影最没意思,灯一亮,全都结束了。”
  梦家撇嘴道:“难道你就从来不看电影?”
  力群点头道:“对啊,我也不看小说,因为我生活在现实中,从来不做梦。”
  这人真是没劲,也不知道他和前女友们在一起时都玩什么。
  她突然想起安秀那天和人商谈的“下药”,觉得很有必要警告下对方,便道:“你最近要小心点,提防身边亲近的人给你使坏,比如下药什么的。”
  力群用左手搭在后脑勺,懒洋洋道:“是吧?那可来不及了,药已经下了。”
  梦家大骇,不等她再开口,他就朝她眨眨眼,小声嘀咕道:“迷魂药,你下的。”
  梦家冷笑一声才道:“我看你现在已经被药糊涂了。”
  话音刚落,力群突然朝她这边探下身体,轻声道:“你要愿意,再给我点药也行。”
  他的表情狡黠又淘气,和刚才处理公事时那副样子,完全像是两个人。
  梦家咬了咬嘴唇,朝右边挪下身体,有点后悔搭理他太多。
  在这人跟前,你越是露出烦恼样,他越来劲。
  她向来不相信什么霸道总裁,女人眼里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往往在男人眼里并没多少爱,睡完了,也就完事了。
  为给车厢降温,梦家只能转移话题道:“到底缺了什么文件?”
  力群随即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表格,说:“这是废弃的,应该是被当成正本混进来了。”
  梦家接过那张纸,就见上面有利金的印章和签字,市政部门的印章是盖了,但分管的科长并没有签名,而且文件空白处有油污。
  估计是当时经办人觉得弄脏了,就换了一份新的,只是这份旧文件并没有销毁,结果才被秘书看走眼,混在投标文件袋中李代桃僵。
  梦家又翻了下其它文件,每一张都有那位科长的签名。
  她盯着签名,斟酌再三才说:“如果是我,会立刻拦下安秀,不让她向那位科长透露丝毫,然后再冒险赌一把,照着科长的签名比划着就把这字儿给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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