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她只要把和男人的婚姻当成搞基就行了,自己无非碰巧可以怀孕而已。
男人将会是她的投资人,而不是“爱人”,这样她就能保持足够的冷静和智力。
总之,对面容姣好、家境殷实的女孩子来讲,追求金钱让生活简单。
追求感情,才会让生活变得复杂又艰难。
沈太太充当家里的全权代表,当晚就迅速和唐太太又通了电话。
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唐家的意思是:婚礼下个月就办,正好梦家放暑假。
沈宇轩听见妻子的转告后,茶杯顷刻间就落到地上摔得粉碎,他眼中则满是愤怒和痛苦,颤抖的手似乎想猛击桌案,临了却还是缓缓地放下来,就听见他低吼道:“他们不相信我们吗?想赶紧把人抢走?”
说话这些后,沈宇轩不由放声哈哈大笑,沈太太察觉出笑声后的悲愤,吓得不敢置喙,只听得丈夫道:“诗慧,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是拿儿女来做交易么?”
听见丈夫念叨自己的闺名,沈太太既觉委屈,又觉不安,她道:“这件事难道是我的错吗?我,我何尝不是想要孩子有个幸福的归宿,我何尝不想消弭沈家受到的威胁,我也是为了你啊!”
他刚要说话,就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继而就听见梦家用沉静自若的声音道:“我愿意,只要开学了还让我继续去上学就行。”
眼看着豪赌成功,再没有什么美好词语能够形容力群的心情,任何凡俗的词汇都是亵渎,“恭喜”、“祝福”这些话都太普通、太微不足道。
等他第二日早晨醒来,仍然陶醉在最初的喜悦里难以自禁,恨不能随便逮到一个人就告诉人家自己梦想成真。
等他走出家门去上班,被微风一吹,那种轻柔的暖风竟令人有种醉醺醺的陶然之感。
之前满溢的幸福感曾令他透不过起来,等到最初的兴奋渐渐散去,力群这才体味到焦灼不安,他有些害怕,因为感情就像可乐,跑得越卖力,汽散得越快,最后剩下难喝的糖浆。
天爷,他昨天在亢奋和恼怒中,都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还把父母都拉来陪自己发疯,更加忘记了他还有个大哥。
他心一横,先把人娶回来再说!
唐家的房子和家具都是现成的,结婚主要是礼服问题,尤其是婚纱,沈太太最后还是在石屏梅的服装店找到一件寄卖的新式婚纱,说起来竟然是杜馨遗留下的那款。
石屏梅得了尺寸,赶紧叫几个裁缝连夜赶工。
而中式的新娘礼服,是唐太太从苏州那边的一个绣坊里高价买来,相当于截胡了。
唐太太给儿子看礼服道:“你看你看,全部用了金银丝,衣服下摆、袖口、领口绣出了牡丹、海水、云彩纹样,这可是要好多绣娘一针一针地绣、一根一根地盘,才能造出来的。”
力群本来想说:贵重是贵重,就是不好看。
他怕老娘不高兴,忙道:“好,就该买这么贵的!”
唐太太笑逐颜开,说:“好小子,这媳妇可花了咱家不少钱,娶她回来至少得三年才能回本,啥意思?就是三年生俩个啊!”
沈家人看到中式礼服后,都被吓了一跳,梦家惊道:“好家伙,这就是传说中做的时候就没想着清洗的衣服?”
极尽奢华,毫无美感,穿上去像个被金丝银线包裹的蚕蛹。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沈太太原本还担心梦家会被唐家轻视,看到衣服时,她反而松了口气。
她还特意对女儿交代,暑期里反正没课,天气又热,婚后要每天早起把门面做足,反正等开学了,大部分时间都得出门上课,就不用整天应付婆婆了。
除此以外,沈太太还暗示女儿,不要指望男人在激情过后能向妻子提供多少热情,毕竟夫为妻纲,唐家这次又是出了大力的,你得围着他转,还要伺候好长辈,出去更要打扮得体,和各种太太们人情来往。
梦家强笑道:“听着真吓人,不过您放心,唐力群要是赵明诚,我也能做李清照,他要是薛蟠,我就当夏金桂,反正横竖我都不会吃亏。”
沈太太也笑了:“婆媳关系难处,我总想着有机会教你,没想到闺女这么快就要出嫁了。”
见母亲双眼微红,梦家慰藉她道:“婆媳关系应该和女生宿舍关系类似,戏很足,但每个人心底里什么样,大家都知道。您放心吧,我应付得来。”
时间会解答所有的问题,只是在时间流淌的过程中不得不艰难地面对。
大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当天上午梦家拜别双亲后,立即钻入迎亲的汽车。
一阵阵思潮涌将上来,只觉心绪不宁。
在心绪稍安的时候,车子却又停了,只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原来是唐公馆已经到了。
有傧相扶着她下来,只觉得四围都是各种车子,炮竹所产生的硫磺味呛得人难受,低下头就见许多人的衣服和腿挤来挤去。
不一会眼前就出现一座气派的大宅,正是唐家的正门。
结婚像是一场大戏,大家都演的很认真,她这个新娘完全像是个木头人被随意摆布,只看到唐家的门户,由里至外各层门户洞开,各类仆役穿梭来往不休,再加上直拂云霄鼓乐弦索之声,真是个花团锦簇,倒弄得她手足无措。
拜堂时,司仪还在台上深情说:“请新娘子婚后努力孝顺公婆,成为千里挑一的媳妇,好不好?”
梦家脑子转得飞快,接口说:“那可能有点困难,因为我现在已经是万里挑一了。”
全场大笑。
好在不一会各类繁文缛节就结束了,新娘子被送进上房休息。
等到喜娘交代完毕,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梦家才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间很大的卧房,她坐的这西式大铜床,床栏上铸着浮雕缠枝花,周遭还挂着红色的帷幔,再朝前看,还有两张欧式的绒布长沙发,每张沙发上都有缎子绣花的软枕,四周靠墙的桃花心木西式家具,把屋子装得满满当当。
直到此刻,梦家紧绷的神经才得以完全放松,原先高耸的肩膀散了似的一下子就塌下来。
她踮着脚尖起身来到窗前,刚推开玻璃窗,就闻见空气里处处弥漫着的硫磺味儿,使人昏昏欲睡。
正出神,就听见一个声音笑道:“新娘子饿坏了吧。”
原来是倩云!
梦家好容易逮住个熟人,过去拉住她的手说:“饿死我了,有吃的吗?”
倩云抿嘴笑道:“就知道你饿了。”
说完这话,她才从外屋端进一盘栗子糕、汤面、饺子、双喜饽饽。
等她服侍好梦家吃饭,偌大的卧房里又只剩下梦家一个。
想到新房里的那张阴森庞大的大床,她竟然有些害怕,然而更难以想象的是,这张床将来会是她和唐力群共同的卧榻!
天色渐黑,不知是不是宾客很快就离去的原因,原先还一派热闹喧嚣的的唐公馆,忽然安静了许多,要不是倩云来送盥洗用具,梦家觉得世人几乎都把她忘记了。
倩云为她卸好首饰和彩妆,才小心陪笑道:“新姑爷应酬太多,恐怕今晚醉得不行,您不如先休息。”
本以为新人听罢会怏怏不乐,谁知这话令梦家如释重负,这个微妙的变化被机警的倩云察觉到了,她好奇的瞥了一眼这位奇怪的新娘子,才低首退出了新房。
--------------------
第75章
力群进屋的时候,冷气机开得轰隆隆响,简直像个火车头。
新婚洞房里有这种玩意儿,实在煞风景。
可要是没它,哪怕躺在床上啥也不做,一会儿整个人就都成了水里捞出来的。
他走到床边,就见那人脸朝下,鞋子都没脱,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力群不信,过去坐在她身边,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是睡得很熟。
他低声道:“起来起来,还没喝交杯酒呢。”
最后只能是硬把人给拽起来,梦家迷迷糊糊地问:“喝什么?你还没喝够吗?”
说完这话,她见力群递来一杯酒,接过来也不看,拧着眉毛一昂头,就灌了满杯。
力群“哎吆”一声,随即见她望着自己,盯着他好像没见过那样。
平常她不在他跟前时,力群时常回忆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态,不时劝诫自己不要向这种可耻的多愁善感低头。
等今天看到她,他才觉得无论在记忆中把她描摹的多好,也没有眼前的她更生动鲜活。
想到这里,他就把脑袋凑过去小声道:“觉得我穿这身新郎官的衣服怎么样?”
她笑着说:“不讨厌——你给我喝了什么,不会是药吧?”
力群被她气得笑出了声,刚想问“至于吗?”
她说了句“想睡觉”,便脱鞋挣扎着爬上床,随即就是“咕咚”一声,整个人就栽到了。
她几乎都要睡着了,才听见了一个“好”字。
力群过去,用手轻轻转过她的脸看了片刻,又叹了口气,说了很多遍“睡吧睡吧”。
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她。
但这时他又发现一个问题,新娘身上竟然穿得是浴袍,而不是睡衣。
他从衣柜里拿来睡衣,想过去帮她换了,转念一想明天她起来会怎么说?
刚才都说他下药了呢!
他虽然渴望得到更多,但也绝不想被当成色情狂。
力群气呼呼地想,要是不换的话,浴袍这么松垮,恐怕翻几个身就挣脱开了。
明天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敞胸露坏岂不是又会很尴尬?
想了半天,力群只好把她的浴袍系了个死结,不舒服就不舒服吧。
今天天气不好,白天报纸上说招商局在天津的轮船全部都停航,唯有“利群号邮轮加足速率全速启航”,好几个来喝喜酒的老友还专门拿这新闻来开他玩笑。
谁知道他的新婚夜要这样战战兢兢。
力群苦笑一下,刚准备熄灯躺下来,忽然在地上看到一张巴掌大的纸片。
他捡起那玩意儿在灯下展开一看:好家伙,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楷,列出来了许多条款,好像合同那样。
他刚开始还笑得出,后来就不再笑了,转身见梦家已在酣睡中,就把那张纸折好塞到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一夜无话。
六个小时后,梦家被窗帘里漏出来的晨曦唤醒了。
她刚一动,力群也醒了。
见她起身先是揉了揉眼,随即就开始在浴袍口袋里乱摸,还跑下床东张西望。
力群心里暗笑,故意懒洋洋地问:“找什么呢?”
梦家忙道:“没什么。”
她虽是锦绣丛里长大的,衣饰打扮上却素来奉行简单,如今光大衣柜就有整两堵墙,形形色的的短外套、长外套,披风、礼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可谓色色俱全。
因为早上要给公婆奉茶,力群特意给她选件粉色镂花纱旗袍,之前公婆送的彩礼里面有只白金镶钻的手表,是出嫁前母亲交待一定要戴上以示尊重的。
所以等她按照新媳妇的装扮出门时,真是万般不得劲,好像穿错了别人的衣服。
力群还特意说:“太太昨儿叫人送了几样东西,你得空把它们都拆开摆上吧。”
梦家道:“早上我看到屋子里有口藤编的箱子,里面有尊一尺高的乌铜佛像、一挂佛珠,还有一轴绢边的小中堂,你说的就是这些吧?”
她想唐太太也很奇怪,为什么管新婚夫妇的屋子里送这些神佛类的摆设。
力群见她面露不解,笑道:“年纪大点人,富贵荣华又全有了,一来怕出岔事、祸事,二来也希望长寿。偏巧这两样事都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那只有靠念佛来寄托。”
梦家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两个人就没话了。
接下来的时间,如果力群不开口,她就不吱声,好像躲闪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等他们一起去见过翁婆,她才留意到屋里屋外的喜庆装饰并没有完全去掉,来往的家仆们各个都凝神屏气,皆露出小心翼翼的模样。
这种气氛在沈家是鲜有出现的,沈宇轩是个现任官僚,然沈太太在管理家务上并不喜欢拿威作福摆架子,佣人们平日里全不像唐家这样低眉顺眼。
而唐太太则是她成年后头一次看到,就见她大概有五十来岁年纪,胖的像白象一般,脖子底露出一大块肥肉。
两个人一打照面,婆婆的眼神刹那间就如电光一般在人周身绕了一遍,继而便客客气气回应了她的问好。
唐太太说话声音从容不迫,一听是发号施令惯了的腔调,唐老先生比去年更老了些,尤其是两边嘴角永远向下弯,好像吊住了两只大沙袋。
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每逢夏天,沈太太会用滇红茶拿来冷泡给丈夫喝,那种红茶里的花香幽然清香,给梦家的印象很是深刻。
为此梦家特意叫人早早泡上了一壶生津清热的滇红,好在敬茶给公婆时送上。
唐老先生在吃穿上虽讲究,无非是追赶时髦,什么东西贵就买什么罢了,他头一次喝上香气甜醇、汤色红艳的滇红,而且又不是热腾腾的,倒是觉得惬意,就随口多问了几句,夸这种滇红好喝。
等到早饭用完,大家闲聊间,唐太太说起了儿子的好,就像世上所有的婆婆那样赞不绝口,梦家含笑道:“母亲,你说的太对了,我也觉得力群长得好,个子又高,不比那个电影皇帝金焰差。”
唐太太还不满意,喜不自禁道:“而且我儿子又聪明,大学没毕业就能一个人管利金了,多少公司的老人起初还不服,没几天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梦家点头说:“他当初求学时就开始跟着父亲下功夫学管理,比同龄人多吃了很多苦头,就这份努力多少人都比不过。你放心,我会对他好的!”
唐太太听了媳妇的话,笑得眼都睁不开了。
力群实在听不下去了,忙道:“你们可闭嘴吧!我还是要脸的。”
唐太太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羞了?”
等到他们陪父母吃完饭聊完天,这才又回到新房。力群打发走佣人,对梦家道:“昨天是蒙混过去了,可为了不叫老人家担心,门面功夫还是要做。”
他这话说得突然,梦家却接得很快,立即道:“我明白。”
力群恨恨道:“你明白?你明白什么,倒说出来听听?”
她装作没听见,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请柬,道:“这是哪家的?”
力群打开一看,原来是顾东篱即将从国外回来,因为南京早发了委任状,他也将不日南下任职,为此顾家特意准备了宴席,好和北平的故交们道别。
力群知道沈太太曾亲赴顾府借钱被拒的事情,就连昨天的婚礼,顾夫人都没来。
可见沈、顾两家的交情,已然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