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天关星客【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0:03

  石屏梅的地产事业越做越大,还涉及了房屋建筑、进口油漆颜料等等,待到抗战胜利的时候,除了几栋别墅外,她名下的地皮听说仅虹桥路就有50亩地。
  可树大招风,石屏梅把事业做的风生水起,除了引起不少人的眼红,更授人以柄,使得单科伟在政坛上的宿敌击掌叫好,一有机会就要兴风起浪。
  果然,这边日本人刚走,某些人便趁着在上海逮捕汉奸、查抄逆产之际,以“汉奸嫌疑”将其关进监狱。
  石屏梅从未担任过伪职,哪里谈得上当汉奸呢,单科伟随即朝领袖求情,几乎以辞职相要挟,在得到上层的手谕后,关押三个多月石屏梅才得以出狱。
  这时单科伟已经出任要职,他的意思是不易过于张扬,石屏梅不如先去北平避避风头。
  她本来还要回上海的旧宅大放鞭炮以示庆贺哩,奈何丈夫既然发了话,只得委委屈屈先来北平呆些日子。
  梦家与她此番重遇,彼此握住对方的手,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会笑、一会哭,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顾东篱见状打趣道:“看你们这幅情景,拿‘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来形容也不为过。”
  两个女人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待到顾东篱走远,石屏梅朝他努努嘴,说:“二小姐,我看顾先生对你有意思呢!他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要不要我来牵线?”
  梦家不知怎的脸颊顿时烧得通红,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半晌才说:“怎么可能!”
  石屏梅吃吃笑几声,才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不过顾先生是政治家,政治家们多数喜怒不形于色,要你去猜他们的心事。”
  梦家打趣道:“你是在说单先生吗?”
  石屏梅笑道:“不能比啦,顾先生的冷静沉着是出了名的,那是外交家的基本素养嘛。”
  她朝远处张望一下,见顾东篱正在与新人交谈,她这才低声对宝玥说:“你要是因为年龄的问题有所顾虑,那才叫因小失大,顾先生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今年才40多岁,可看上去仍然风度翩翩,比多少年轻人都要英俊。何况我这几个月的遭遇更充分说明:女人再精明强悍也终归是个妇道人家,没有背后撑腰的恐怕独木难支,顾先生与你知根知底,人才又好,真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
  梦家“啐”她一口,笑道:“今天你是来当说客的么?”
  石屏梅叹口气,道:“哪里,我是有感而发罢了。”
  她把头一低,附在梦家耳边轻声道:“你知道是谁害我入狱吗?”
  她说这句话时,拳头不由自主紧握起来,眼中闪过肃杀之气,梦家看她这幅神色,惊疑道:“难道是咱们都认识的一位故人?”
  石屏梅恨恨道:“徐怀璋!这杀千刀的,连单先生都说当初他真是瞎了眼睛才提拔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他老子日伪时期也在上海,想和我一起投资房产,我没同意,估计是那时接下的梁子。”
  即使隔了这些年,再听人提及“徐怀璋”的名字,梦家仍然抑制不住胸中满腔的嫌恶恼恨之情,脸上顿现愤然之色。
  石屏梅连忙拉起她的手说:“不提这人,咱们且去喝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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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歇一天
第113章
  唐力玮夫妇回来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们是坐飞机到上海后,又改乘火车到达天津,然后才又转一次火车方抵达至北平。
  梦家,力丽,还有杜馨欣早早来到火车站,双目紧盯着那缓缓停下的火车,连眼都舍不得眨,心砰砰直跳。
  很快就见杜馨遗头一个走下车厢,她穿件深灰的粗毛线开衫,里面套件半新不旧的豆绿色缎面旗袍,一看就是海外唐人街华人们常穿的那种旧样式,可见他们的经济情况并不乐观。
  尽管她过早苍老的脸上已经时间侵蚀出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依然清冽、坚定,显现出这是一个气质不凡且很有主见的女人。
  杜馨遗没看到梦家她们,而是转身去扶身后的儿子,那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他一面下车,一面不时回头与后面的人说话,那人肯定就是唐力玮了。
  梦家刹那间屏息凝气,眼神触至力玮的片刻,几乎失去继续观望的勇气,用不忍卒看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变化很大,集中营里数年的非人折磨,使得当初英俊倜傥的年轻人隐现老态,鬓角竟然还出现了不少花白的头发,尤其是他那种憔悴,使得梦家几乎要落泪了。
  她暗想,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即使爱情消失,她也都由衷地敬慕他,一如当年初次见他温暖微笑时的心情。
  这时一家三口已经看见她们,杜馨欣头一个扑过去抱住姐姐,力丽则上前拉住了哥哥的手。
  梦家在边上手足无措地愣了一会儿,才拉着舟舟的手朝前几步,轻声道:“力玮、馨遗,欢迎你们回家!”
  接风的酒宴在唐公馆举办,不过大家的情绪显然都很激动,除了两个小孩子,几乎没有人顾得上吃饭。
  后来连石屏梅也赶来,酒席一下子变得更热闹。
  幸好人多,梦家没有机会和力玮独处,她每一句话都是同时问候他们夫妇两个的,一般都是由馨遗代为回答。
  杜馨遗说他们去年年底就自由了,可是力玮在集中营腿脚曾被冻伤过,又担心北平的冬天吃不消,所以才休养了一阵。她本来还想再晚些回国,奈何力玮执意要启程,只好依着他罢了。
  说到这里,杜馨遗又朝梦家笑笑说:“我们没想到哪怕是在战时,梦家你也能把银行经营的这么繁盛,而我们却只能苟延残喘在他乡。”
  不知怎的,她这番话叫梦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或许是过于客气,或者是她多心了。
  等到饭毕梦家陪着石屏梅更衣,她说:“馨遗他们真不容易,她跟我讲一家三口的衣服都是二手市场淘来的便宜货,连回来的机票钱也是朝人家借的,以前馨遗和力玮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啊,幸好苦尽甘来,一切都结束了。”
  梦家吃惊道:“他们怎么不朝我要呢?唐家所有的财产,也都有他们的一份啊!”
  石屏梅叹气道:“你知道他们两个的为人,说好听点就是清高,说不好听就是书呆子太重!这些年银行全靠你维持,他们开不了这个口。”
  梦家暗自思忖,想杜姐姐真的和我生分了,过去我们虽说不上情同姐妹,却也是可以交心的朋友啊,倘若真如石屏梅所言,倒也能够理解他们的矜持,只希望不要是出于别的原因。
  说到底,她还吃不准馨遗对她与力玮的过去所知几何。
  她有些惴惴不安,恨不能拉着杜馨遗的手把心里话悉数告之,好让她彻彻底底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一件事,更加印证了梦家之前的猜测,杜馨遗对她有隔阂!
  她对弟媳说杜馨欣很快就要出嫁了,到时就很少有机会可以与之联床夜话,所以她想先搬到妹妹那里住些日子。
  儿子唐秀泽自然要跟着母亲,力玮也不可能单独留在唐宅,如此一来,梦家之前精心准备的房间算是派不上用场了,这令她很是难受一阵。
  不过人家说的话也有道理,她只好强颜欢笑把一家三口送上汽车,这才独自回至唐宅。
  杜馨遗这一去,一连住了数十天,期间梦家隔三差五的叫人过去送东西,不是给孩子的玩具和零食,就是家里特制的精致小菜。
  后来连杜馨欣也说:“二小姐你是觉得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嘛,放心啦。”
  等到了五月初的时候,她才从石屏梅那里得知力玮夫妇已经看好了公寓,只等他从入职的学校拿到安家费,就会立刻携妻子搬进去入住。
  梦家对石屏梅抱怨道:“不知道杜姐姐是嫌我这里冷清还是怎地,原先以为他们回来后我和力丽就不必守着空房了,哪知道还是要孤零零地住下去。”
  石屏梅笑道:“要是老爷子还在,或许还能这样一大家子住下去,现在都实行小家庭独居,他们在国外呆久了,肯定不习惯那种大宅门的日子,我看你和力丽最好也早些嫁出去,省得巴望这个、盼望那个,否则只有再过十几年帮舟舟招个入赘的女婿了。”
  梦家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穿越前就获悉的“真相”:画家无为的妻子会早逝。
  这令她难免滋生出帮杜馨遗度过难关的冲动,奈何人家不领情,她又不好明说。
  晚间倩云帮她梳头时,梦家打趣道:“真不行我就早早嫁掉好了,省得别人疑神疑鬼。”
  倩云说:“您要是再嫁,这是好事儿,可是您得想清楚了是为什么结婚,要是仅仅为掩人耳目,那又何必?”
  梦家笑道:“倩云你真奇怪,当初劝我的是你,现在阻拦的还是你。”
  倩云迟疑片刻,状着胆子道:“终身大事啊,您得为自己考虑,而不是为了叫大少奶奶安心!”
  她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了。
  这一天梦家还在办公室,就接到顾东篱的电话前来告别,说不日即将赴南京上任,临行前特意前来问候。
  梦家这日子忙于家事,一向很少与他联系,虽然明知顾东篱不可能在北平常驻,可一旦听闻他即将离去的消息,心头也有些恋恋不舍。
  他们选择晚上在离银行不远的番菜馆告别,顾东篱依然是谈笑风生,可凭借他们多年的交情,梦家觉的今天他的这种翩翩风度都应该是拿来应对外人的,绝不是与亲近者相处的态度。
  那种客气,她多少有些失落。
  酒至半酣,说起近来力玮夫妇回国的事情,顾东篱道:“这下你那座大房子一下就热闹了罢。”
  梦家不满道:“哪里啊,人家三口另寻了新居,我好不容易修好的旧宅,无非随意闲逛了一圈就走了。”
  顾东篱看上去一点惊讶也无,好像一切均在意料之中。
  梦家忍不住笑道:“早知道就把自己嫁出去好了,省得我费这么多心。”
  顾东篱平静道:“那又何必?这件事就那么叫你心灰意冷,非得草率嫁人才能解脱?”
  他是外交官出身,察颜辨色是他的强项,言辞犀利是他的特长,这句话无异于一盆冷水,令梦家打了个激灵。
  是的,她知道自己需要冷静,可顾东篱的话一时之间还是令她有些下不来台。
  他似乎知道的很多,所以才能冷不丁抛出这句话好叫她清醒。
  在那一刻,面对这个洞悉世事的男人,她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调整自己的表情,是佯怒还是惭愧?
  还是该把之前她早就想通的心里话尽数告之?可那样的话,反而会显得她心虚。
  她甚至有些懊恼地想,像顾东篱这样的聪明人只可以做朋友相处,实在不是作为夫婿的上选。
  于是她顾左右而言它,开始关心顾东篱新近的职务,不过她有点儿语无伦次,这番闲聊的话也说得并不真诚。
  她越说越恼火,为自己的无助感到丧气,为她的笨拙感到难堪,而顾东篱的镇定越发衬托出她的慌乱。
  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那个她自觉一无是处的年代,所有的人都比她聪明百倍,所有的人都比她潇洒自若。
  可是她不肯就此罢手,而是继续着当前的话题,看着她流水价不间断地说这说那,顾东篱始终平心静气,并不出言制止。
  直到她精疲力竭,他才道:“梦家,我觉得你还缺乏一种勇气,和人共同面对新生活的勇气,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这话,他用慰藉的语气道:“或许你有冒着炮火呵护家人的毅力,也有力抗重任把银行发扬广大的本事,但是将来的路怎么走,并不是那种不怕死、不怕累的勇气就足够的,更需要一种生活的智慧。”
  梦家仗着酒劲,大着胆子,一把拉住他的手,有些撒娇有点儿缠磨人似地问他说:“你是说我不够聪明?我出生的时候,你都13岁了,那时你比我聪明,可是现在都过了这么多年,难道我们的智慧不是更接近了?”
  面对着她的娇憨,顾东篱一笑,双眼却在刹那间露出几分羞涩,尽管非常短暂,却还是被梦家捕捉到了。
  这种神情出现在一个四十多岁经历过繁杂世事的男人脸上,不由令她的心一动。
  他迟疑许久,才缓缓说梦家你很聪明,知道我喜欢你。
  其实从你小时候我就留意到你了,记得有次下雪天我带你们姐妹出去玩,你为了一个住杂院的小朋友不管不顾嚷着下车要去问候她;
  还有一次,你和姐姐玩游戏时比不过她还摔了跟头散了小辫儿,于是就满面鼻涕眼泪,看到我问你怎么了,你却很羞涩地爬起来跑开;
  后来看你结婚嫁人,我心里甚至有点酸涩;
  再朝后,你在重庆守着一大家子要帮力群申冤,同时还过得体面端庄,一点不见自怨自艾,那时我才真正明白过去感情的所有意义。
  当时我就想,不管你把我真的当长辈,还是当朋友也好,我都会照顾你。
  我固然欣赏你的聪明和灵巧,却更喜欢你的笨拙和坚强,还有你的狼狈失意,你所有的脆弱痛苦;
  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像你这样,毫无防备地把真实的一切都表现在我眼前,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像你这样给我这么多信任。
  但我的身份使得自己不能随意表露情感,多少年已成为习惯,唉,谁叫我是个外交官呢?
  所以当有人说顾东篱滑头精明,有人说顾东篱薄情寡义,有人说顾东篱虚伪奸诈时,我都不能反驳。
  这些是真正的顾东篱么?是的,也不全是。
  总之外界的限制越多,反而越令我感到这份情感的珍贵,越提醒我不能草率面对,更不肯轻易做出决定。
  他这番话尽管说得不徐不疾,句句却都有千斤之力,一字字的撞开梦家的脑子,甚至连每个无声的停顿都能在她胸腔激起不小的涟漪。
  可等到他的话说完,她又有些糊涂,不知道这席话最终的涵义是什么,他最终的决定又是什么?
  她只记得,顾东篱将她的手轻轻送至唇边吻了一下,说:“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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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力玮自从踏上北平的月台后,就发现这里几乎不可复识,若非举头一望瞧见了熟人,几乎是疑心回错了地方。
  尤其是旧宅周围,街坊上的门面都不见了,变化很大,一切都不是他梦中的故乡。
  周围多了许多不认识的人,旧友里也去了不少,他记得唐家所在的胡同不远处,原先有个小桥,上面每块石板的形状和色彩他都谙熟在心,现在那桥已变为木桥,前后只剩一片荒草供他凭吊。
  于是回家后的兴高采烈,出现不过片刻,稍后仍是为尘劳所伤的疲倦身躯,有时甚至怀疑这几年的生活只是个梦,一切都没有过去或者发生。
  后来杜馨欣还特意安排他们去以前常光顾的北海公园里吃饭,馨遗说好啊。
  只要妻子喜欢,力玮很少反对,他也好脾气地表示了赞同。
  实际上他不喜欢旧地重游,因为心情会不胜感慨。但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带着赴难似的心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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