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阖着, 睫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长,在白皙的脸上刷下一小片阴翳, 颧骨的位置有一块青紫。
她观察得过分专注, 丝毫没察觉到这距离其实已经很危险,再近些,她的唇瓣就能贴上他鼻尖。
理智最终战胜了她对他快要满出去的探知欲, 她将脑袋转了回去, 心脏还是不安分, 咚咚直跳, 用手都捂住,都削弱不了半分。
其实这会池绥已经醒了,只是呼吸被他屏住,故作自然地将脑袋斜靠在她肩膀上。
肩头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徐浥影全身僵硬,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没推开他,由着胸腔里的心脏跳动漏掉一拍。
池绥将她的行为当成一种默许,没有出息的他完全招架不住这种变相的默许,甚至产生了一种强烈、不可控制的生理现象,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他很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归根结底逃不开两个字,迷恋——
对视会产生迷恋,哪怕只有一秒,肌肤之间的亲密相贴也会产生迷恋。
对她周而复始的心动,全都始于迷恋。
很像精神上的麻疹,感染上了,只能耐心等它自己痊愈。
同样,这会的徐浥影在宁静的氛围里,也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迷恋。
疾病痊愈耗费的时间漫长,以至于理智归拢的速度被衬得格外快,徐浥影砰砰的心跳恢复平稳状态,也终于察觉到靠在自己肩头的男人在装睡,她恶作剧般的抬了下肩膀,出手果断敏捷,让人防不胜防。
片刻耳边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她忽然又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幼稚的行为,心里软塌塌的一片,那句“再给你靠会”几乎要脱口而出。
池绥先她一步卖惨,“疼啊。”
徐浥影哼了声,“谁让你把我肩膀当枕头,还靠了这么久。”
“这不伤到了脑袋,昏昏沉沉的,需要一个支撑点,要不然架不住。”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徐浥影没架住心软了倒是真的,她快速组织了下语言,“待会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别真脑震荡了。”
池绥得寸进尺,“陪我一起去?”
“你要一个行动不便的人陪你看病?到时候是谁照顾谁?”徐浥影觉得他这要求多少有些不可理喻。
“这个简单,你当我的拐杖,我当你的眼睛。”
一本正经的话腔,听上去仿佛也很有道理。
徐浥影差点被说服,犹豫了好一会也没给出明确答复,直到江透又发来一条消息,说的还是同一件事。
徐浥影从来没听过汪成这名字,更别提能想起自己究竟是怎么得罪的他,但她不傻,结合池绥现在这副境况,不难推断出这人是谁。
一下子又心软了,当然这回更多的是愧疚。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她确确实实在很认真地同他道歉,池绥听出了,但他没接受,他从头至尾都不觉得是她的问题,满不在乎地笑了声,宽大的手掌在她脑袋停留几秒,将一撮翘起的头发压下,“又不是你找人打的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难得在这时候,徐浥影还能想到要在考核表里给他记上一功,她撂开他的手,在老地方找到考核表。
池绥视线偏了几度,看见她在新的一页上写下一行字,“舍身护主+15”,他懒懒抬了下眉,“一直忘了问,试用期扣分扣到60以下,我就得被辞退,那要是加到满分,会怎么样?”
徐浥影反问:“你又想从我这要走一面锦旗?”
池绥装作没听见最后那几个字,“什么奖励都没有,那我岂不是稳赔不赚?”
徐浥影思考片刻后觉得他说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奖罚分明才是维持上下级友好关系的正确方法。
她的这种想法注定落空,毕竟池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和她保持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大方点吧大小姐,给我制定一条满分奖赏条约。”
“我考虑考虑。”
就差临门一脚,所以池绥没那么多耐心,第一次不容置喙地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限制,“就到下周日,要是还没想出来,那可就只能按我说的来了。”
“你想怎么样?”徐浥影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然而开完口,就有点后悔了,怕他趁这机会蹬鼻子上脸,净提些她做不到的事。
池绥语焉不详,“没想好,到时候再说。”
挺像空头支票的。
徐浥影怂了,非要听到一个确切答案。
池绥这回顺了她的意思,故作勉强地说:“劳烦大小姐纡尊降贵,跟她的管家凑成一对吧。”
徐浥影心脏极速跳动,她竟然判断不出这要求过不过分,以及是否违背了她的意愿。
这种认知让她产生一瞬的害怕,似乎有什么事正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然而这次的她比以往都要清醒和理智,很快就理顺脑海中交错盘踞的枝条究竟是哪棵树延伸出来的,以及滋养它们的养分又是什么。
想通后,耳垂滚烫。
热度还没来得及消减,被人轻轻捏了捏,挺暧昧的举动,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她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大小姐,耳朵很红。”他像是故意的,每个字都在唇齿间碾了遍。
徐浥影气鼓鼓地瞪他,捂住自己耳朵,“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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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浥影的头发长得很快,尤其是刘海,再多个一两公分能盖住眼睛,显得邋遢,在去北音前,她专门去了趟理发店,私人工作室,里面的发型师及助理都认识她,也知道她的习惯和喜好,干脆利落地替她修好刘海,恰好遮去眉毛,发尾处毛躁的部分也被剪去。
出门前打了个底,清透的妆感,冷白肤色自然,衬得眼睛像墨色玻璃珠,下巴习惯性地扬起几度,清傲的气质回来了。
唯一的不同的是,她今天特别要求让造型师吹了个一次性法式卷,江透没见过这样的她,一时觉得新奇,多看了几眼。
察觉到他长久凝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徐浥影略感不适,“看什么?”
江透靠在钢琴上,懒洋洋地来了四个字:“喜事将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徐浥影没听明白,这时排练室的门被人推开,陆续有人进来,何夕在最后一个,穿着黑色阔腿长裤,一瘸一拐的,江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又摔下楼梯了?”
调侃的神色,但语气听上去不太好,带点怒其不争的意味。
何夕嗯了声,强调道:“不小心摔的。”
这是徐浥影第一次听见何夕的声音,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哑,像被烙铁烫过,很有标志性。
后来徐浥影才知道,比起拉大提琴,何夕更喜欢唱歌,她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唱家,初二因为一场意外,嗓子受到不可逆的损伤,自那天起,在何舜华的棍棒教育下,开始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大提琴上。
然而天赋和热情局限了她,导致她现在的实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江透冷笑一声,“哪的楼梯这么滑,什么时候也带我去见识一下?”
何夕欲言又止,脸上的波澜归于平静,就在气氛拐入诡异的节点时,徐浥影出声催促:“可以开始了吧。”
江透收敛不悦的神色,“开始吧。”
徐浥影还没来得及从包里拿出小提琴,江透凑到她耳边,“我有事找你说。”
刚才两个人的时候不说?
徐浥影最烦婆婆妈妈的男生,当下就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那会江透已经先一步朝门口走去,没注意到,等走到无人的拐角处,压着音量说:“汪成真去找你麻烦了?”
“找了。”徐浥影顿了下,“池绥跟他打了一架。”
江透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断了几根骨头?”
徐浥影护犊子范十足,“他不会输,要断也是来找麻烦的那些人。”
江透笑了声,没配合她抬高池绥的身价,“要我说,你就该收敛收敛脾气,实在憋不住,背地里偷偷出口恶气也行,哪有像你这么猖狂,当面报复回去的。”
徐浥影确实后悔了,“早知道这人这么小肚鸡肠,当初就应该彻底废了他的第三条腿。”
徐浥影的字典里没有“息事宁人”,只有“忍无可忍”后的“睚眦必报”,她在微信里找到米洛,要她陪自己去趟高敬的公司。
高敬前两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这几天都是日夜颠倒着过,气色不佳,整个人透着浓浓的倦怠感,见到徐浥影后,神色看上去好了些。
“老高,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眼泪说掉就掉,给高敬看愣了,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徐浥影说谎话不打草稿,“之前有个人要我跟他在一起,我没答应,他就找人来堵我,要不是池——我新找的助理替我挡下,只不准我现在就见不到你了。”
半真半假的一番话听得高敬勃然大怒,当下就说要给那兔崽子一点教训,徐浥影红着眼频频点头,最后茶里茶气地加了句:“给点教训可以,但也别闹得太大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高敬:“这个爸爸心里有数。”
他说有数,那多半就是没数了。
徐浥影轻轻嗯了声:“谢谢老高。”
转过身的下一秒,表情变了,脸上不见半点委屈,
唇角弯起的弧度格外显眼,米洛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走出公司,都没缓过来,心不在焉的样子被徐浥影察觉到,她问:“你在发什么呆?”
“我以为你刚才哭了。”
“是哭了啊。”徐浥影把食指上残留的眼泪给她看,“真情实感的证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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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郁白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听说池绥和人打架这事。
不是一次两次了,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以前被人围殴到鼻青脸肿都不愿意去医院,这回只是手臂大腿破开了几块皮,就兴师动众地给自己安排全套检查,不出意外得到“并无大碍”的结论。
池郁白有点好奇他突然的转变,在电话里试探道:“听说你又跟人打架了,伤到没?”
那会池绥刚下课,下节课在下午三点,大量空白时间,他没打算回宿舍,而是握着手机往校门口的咖啡店走,“小伤。”
“小伤去医院?”
池绥刀枪不入,嘴巴管得格外严实,“是病就得治。”
池郁白默了两秒,换了个切入点,“跟谁打的架?”
池绥半真半假地说:“不少人,都不认识,不过放心,你弟没给你丢人,倒在地上跟死鱼一样的人是他们。”
池绥这性子确实是刺,近两年才收敛些,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打人,池郁白大致回忆了下他过去几段的辉煌事迹,发现他打架的源头统统绕不开一个人。
池郁白没当面点破,在微信上发去一个定位:【现在过来这。】
池绥:【下午有课。】
池郁白:【你现在没课。】
池郁白:【赶紧过来。】
池郁白:【哥哥想见英雄弟弟了。】
池绥:【怎么办?】
池绥:【弟弟想拉黑油王哥哥了。】
池郁白皮笑肉不笑地掐了屏幕,将手机倒扣在木桌上,后面池绥也没再发来消息,但他知道自己这弟弟一定会来。
见面地点在茶楼,老字号品牌,环境典雅,有点接近苏州园林的设计风格。
池绥到那的时候,池郁白一副不太正经的姿态,没打领带,衬衫纽扣也解下两颗,镜片里的那双眼似笑非笑的。
他近视度数不深,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会戴上眼镜。
眼镜还是池绥在他去年生日的时候斥巨资买给他的,银色细边,偏方形的镜片,搭配黑色西服和白衬衣,放大斯文败类的气质。
池郁白:“想喝什么,自己去说。”
池绥喝咖啡没事,一喝茶就容易亢奋,经常性睁眼到天明,“不喝了,晚上会睡不着。”
池郁白没说什么,给他倒了杯最不值钱的凉白开。
“说说吧,到底为谁打的架?”
“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你得允许你的哥哥有颗旺盛的好奇心。”
“你这么想知道,也不是非得瞒你。”池绥懒懒笑了声,脸上的青紫还没退,看上去像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你可以当这人是你未来弟媳。”
池郁白哦了声,又问:“为什么打架?”
池绥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道:“有人缠她,我看着不舒服,就把这人打了一通。”
池郁白暗地里给了他一脚,“就你现在这副样子,说是被人围殴可信度还高点。”
池绥懒得跟他多做说明,池郁白也懒得问,“冒昧问一句,我这未来弟媳姓什么?万一以后被我遇到了,我连人姓什么都不知道,多唐突?”
池绥不明白他这会不懂装懂究竟为了什么,但没想太多,实话实说:“徐。”
得到这个字后,池郁白二话不说,笑着向池绥下了逐客令,半分钟不到,高敬从屏风后现身。
“小池总的弟弟,真性情。”
高敬这趟来是为了合作的事,哪成想,会听到这些。
池郁白淡笑,“就一没长大的孩子,说不上真性情,深情倒是真的,不过也怂,喜欢人姑娘好几年,都没敢把话挑明白。”
高敬在社会上混了大半辈子,那套虚词早就用得炉火纯青,不带任何真情实感的恭维话几乎是张口就来,“能被池总弟弟记挂上,这姑娘真是好福气。”
池郁白抿了口茶,故弄玄虚道:“我弟心眼高,平时在家总爱挑三拣四,应该说,能被他惦记上的姑娘,不是普通人,一定得是最好的。”
这一波拉踩带点夸张成分,却勾起了高敬的好奇心,电光火石间,他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猜测,“刚才听池总弟弟说,那姑娘姓徐?”
池郁白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像想到什么,略带差异地挑了下眉,“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高总您那闺女也姓徐?这可真是巧。”
作者有话说:
高敬:巧个屁(微笑.jpg)
“迷恋就是这样一种强烈、不可控制的生理现象,很像一场精神上的麻疹,感染上了,就只能耐心等它痊愈。”
——唐颖《无性伴侣》
第39章 39
商场有条鄙视链, 资本瞧不起高敬这种暴发户,同样高敬也看不起那些仗着家世,不费吹灰之力地拥有名望地位的富二代。
然而几次见面下来, 他对池郁白的初印象变了不少,知道这人并非酒囊饭袋,确实有两把刷子,心机城府自然也深。
这场约见的目的到这为止已经明朗。
不是单纯的商谈,说鸿门宴也过分了, 最贴切的形容是一场别有目的的相亲局。
生意场上,最忌讳把话说死、把路走绝, 高敬看破不说破,配合似地搭了几句腔,依样画葫芦地开始打哑谜,“是姓徐,看来池总对我那闺女印象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