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送到车站,我们两个依依惜别,本以为几天后就会再见,没想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车站里人山人海,到了车上就跟跨越千山万水一样,才走到了我的座位上,幸好买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可以有个倚靠的地方,也能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没坐上车之前,一想到回家心里百般的不情愿,可是真坐上了车,自己就像已经被放上了屠宰场流水线上待宰的羔羊,命运已定除了坐以待毙也没有别的可能,脑子里反而没了那么多念想。而且我快乐的太久了,一时间难以适应即将面临的压抑的氛围。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情绪这个东西也一样,压抑了二十几年的不快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是一旦体会过自由快乐的滋味,一切注定都回不去了。
刘青峦一直在我脑子里闪现,我就是很想他,他就是我的家。如果我没和他有这几个月的爱情,如果早些时间张晓晨说娶我,我会欢天喜地的嫁给他,张晓晨不娶我,随便有个合适的相亲对象,只要对方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大体上可以算是个老实人,那我也会嫁。然后就结婚生子收拾屋子做饭照顾老人,一辈子任劳任怨。
曾经对于爱情这回事,我从来没考虑过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谁能喜欢我我就千恩万谢了,我永远是被选择的角色。
然而,命运撕开了一个口子,照进了一束光,真的体会到了爱、被爱、相爱、很爱很爱的滋味以后,将就这件事是不可能了,刘青峦就是标准本身,我根本不相信世间还有比他更好的男人,有了他,再遇见的男人都像带了同一张面具,千篇一律掀不起波澜。
我承认,论外貌,他不是那种时下流行的花美男,可是他高大健硕、皮肤黝黑有一张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脸,对我来说足够诱惑。论智商,他自己也承认自己不是绝顶的聪明,可是他有着足够的聪明和让他探索世界寻找规律的好奇心。论情商,他不会油腔滑调讨人欢心,但是他足够幽默并且真诚才是必杀。论人品,他不会墨守成规得刚正不阿,但是他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论家境,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是正宗得言情书网。
我何其幸运遇见了他,又何其幸运他如此爱我。我们原本处在两条永远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上,然而就是爱情,没有来由的吸引,不顾一切的相爱,不论之前经历过什么,刘青峦的出现让我觉得人间值得。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不能变成那只被圈养的无比温顺的小绵羊了。所谓平衡,是每一个部分都处于一个稳定的状态,对于我的四口之家,我这一部分开始了动摇。
车到站,又是一阵人潮汹涌,我拎着箱子随着人潮前进。我的家离车站并不算远,我想一个人走回去,吹吹冷风。
向来是没有人接我的,就像小时候我熟悉了去学校的路以后,春夏秋冬风霜雨雪都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去背着书包回。我庆幸着没人来接我,我甚至心里病态的祈求着他们别对我好,我的意志力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坚决,我怕一点点好就让我动摇,又回到那个曾经的角色。
资本家是要给工人放假的,这样可以让工人有喘息休息的机会,然后体力恢复又可以精神抖擞的上工,继续流血流汗为资本家卖命。然而我父母不太懂这个道理,他们不知道苦久了需要给点甜,但凡偶尔给了一点甜,我就会像生产队里的驴一样,不停地给他们拉磨,和他们死死的捆绑在一块,也庆幸他们不懂。
马路上张灯结彩弥漫着过年的红色,远处还时不时的传来了爆竹的声响。过年了嘛,所有人脸上都要挂着喜气。
我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里面有电视的声响,应该是在放哪个电视台的联欢会吧。
“哎呀,林林回来了。”我妈看见我一脸惊喜的笑,然后拎过了我的行李箱。
“爸,我回来了。”我例行公事一样和我爸打了一个招呼,我爸把眼睛从电视移到了我身上,冲我点了点头,便又接着看电视了。
“姐,你回来啦,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啦?”弟弟听见我的声音,一下子从屋子里跳了出来。
“今年什么也没买,姐这半年一直在封闭培训,也没来得及买东西,一会姐给你包红包。”听到了我说着提前在心里准备好的谎话,弟弟难掩失望,在他眼里他姐就是个哆啦A梦,他喜欢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姐都能变出来,每年过年回家都得被这个弟弟先宰上一刀。
知道我没准备礼物,这孩子的见到我的情绪由热转凉,有这功夫闲聊,不如回房间里打会游戏,马上就过年了,爸妈对他学习的约束也松懈了。
“你路上吃饭了没啊?”我把外套脱下来,正准备挂起来的时候,我妈问我。
“没吃呢。”我应声着。我看见厨房里有很多半成品的食材,还有卤制好的肉类,这些应该是明天带到奶奶家去的。
“妈妈给你热点饭,刚刚我们吃完晚饭,还有些菜我去热热,你先将就吃一些,明天嘛,都是好吃的。”说着她就去厨房给我热饭了。
我洗完手出来,饭菜已经上桌,一碗白米饭,一盘几个剩菜烩到一块的烩菜。黑乎乎的,菜反复加热已经蔫蔫的了,瞬间没了食欲,我其实一口都不想吃,但是都热好了我不吃,这无异于和大家说我矫情病犯了。
我把米饭倒回锅里一大半,勉强的往嘴里扒拉着剩饭剩菜,一年没见的女儿回到家,哪怕打两个鸡蛋炒一炒呢。我心想着,一切确实都没变,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酱牛肉、卤鸡爪、烧鸡、猪皮冻……就摆在离我不远处的厨房的窗台上。
“你早回来两天多好嘛,我这几天累都要累死了,你看看这床单被罩窗帘全都拆下来洗了一次,家里的玻璃要擦卫生要搞,还有这么多菜要弄出来。”妈妈边忙活着手里的事,便跟我絮叨着。
“对啦,那个什么训练还顺利吧,证书搞到手了吗,老板答应你的薪水不会不认帐吧。”还没等我说什么,我妈又接着问。
“嗯,还挺顺利的,至于工资要等到年后证书下来再说,现在证书没下来,也不好说呀。”我用谎话哄着她。
“你这薪水翻倍嘛,那可就解决大麻烦啦,你知道吧,你弟弟他啊,花钱就像流水一样,补课费三天两头的交,就这样老师的学生排队排出好远,这都是你爸爸托关系给他找的老师。”在我妈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她觉得找到老师就是找到救星了。
“嗯,学习这事老师教和自己努力总是缺一不可。”我附和着。
“这你就不懂了,你弟弟嘛你也知道,脑子灵的很,就差个好老师点播,现在都讲教育拼资源,所以才托人给他找补课的老师呢。”我妈也不知在哪听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
我嗯嗯的答应着。
“张晓晨你们俩怎么样了,房子买没买啊,这么大了,不着急结婚的吗?”没出三句话就提到了这个,我在车上思来想去,要想我能过个好年,就万万不能把我们俩分手的事走漏半点风声。
“嗯,还是老样子。”我答道。
“怎么是老样子呢,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看看你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那我问他,他房子的事解决了吗?”我妈不依不饶的问。
“咱们家又不出钱,我怎么好意思催他买房子,再说了,那房子有多贵您也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么轻松就买的上的啊。”我叹了一口气。
“你这话说的有意思,你都跟他住了,还分什么你我,再说了男孩子家买房子,这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事情嘛,那你弟弟我都开始着手准备房子了,他家怎么就不买呢,还有白睡人家姑娘的道理吗?”我妈这话是越说越难听,幸亏只有我俩听得到,因为聊这些事都是悄悄的和我聊,他怕我爸听到什么会不高兴。
“妈,你说的叫什么话,什么叫白睡,这话也太难听了。”我真的是听不下去了,在她眼里同居仍旧是一件丑事。
“我这是当妈的为你着想,没结婚之前你都拿捏不住他,这结婚了以后人家还听你的吗,你早早结婚妈妈心里也安稳啊,一件大事完成。你都不知道就咱们这小地方房价那是疯涨,就我和你爸手里那点钱,买房子首付都不够,你结婚了,那给咱家得彩礼好好谈一谈,现在的行情不会太少的。这样我就可以早早的给你弟弟买上房子,那我和你爸爸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了。”我妈还在絮絮叨叨说。
“妈,你知道吗,那次你在电话里就跟我说这些,声音还那么大,都被张晓晨听见了,挂了电话他就阴阳怪气的和我说,咱们家就是卖女儿,我的脸都没处放了,你这样我怎么在他面前抬头啊。”我尽量克制,她的一番话一下子勾起了我那些不好的回忆。
“这个张晓晨也真是,这话有什么说不得,他家没有女儿罢了,你弟弟才十几岁,我和你爸就在为着他讨老婆筹划了,这就是婆家天经地义的事,也不知道他爸妈是怎么想的。”我妈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妈,你也理解理解好吧,那房子是白菜吗,说买就买,咱们家这小地方的房价你都买不起,更何况那好几万一平的房子,怎么就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买的起了呢?”我的语气里满是无奈。
我妈自知刚才的话有点理亏,沉默了半晌。
“你知道楼上的小菲吧,咱们以前还总笑话那孩子学习不好去了技校,学的什么美容专业,十几岁就浓妆艳抹谈着不三不四的朋友。现在可好啦,嫁了一个家里开歌厅开酒吧的老板,你是没看见,她开了个什么车,反正我是不认识但是看着那叫一个气派,之前就一直停在咱们楼下,现在小菲爸小菲妈也搬走了,听说人家女儿给买了一百四十平的大房子,就在商业街那边。他爸妈那叫一个扬眉吐气,搬家那天我的天那,两个人牛气到眼睛抬到天上去,活像个斗鸡。”我妈的羡慕里都能听出浓浓的嫉妒。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她那个福气我没有,有了我也享不来。”我没好气的说。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家读书读到最后就是为了发财致富,你这可倒好,钱没看赚回多少,那个文化人的架子倒是端起来了。”她的语气里带着嘲讽。
我被气的无话可说。
“妈妈不是想你一回来就让你心烦,可是这就是过日子,大家心里盘算的都是这些事,父母辛辛苦苦的供你读书,你呢也一读就是十几年,可到现在如何呢,女人最终还是要嫁个好人家,你这些年打拼出什么了,还不是给老板打工,你说说那些十六七就出去赚钱的女孩们,到你这岁数钱也不会赚的比你少,多数都稳稳当当结婚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哪会像你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妈一句一句的戳着我的心。
想想这些年还真是没什么起色,工资就那么一点点,自己用一些,填补家里一些,还要给张晓晨花一些,我是省了又省,如果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这日子肯定是要捉襟见肘的。那些和我一样在外工作的年轻人们,有多少家长心疼的要每个月还补贴一点,有些事不能细想,同人不同命罢了。
“你和这个张晓晨我也想说说,也不知道你是着了什么道了,跟他一起都过了这么多年,没名没份叫个什么样子。我是真后悔,你说你大学毕业的时候,多少主动上门要给你介绍对象的,那个时候是咱们可以挑挑拣拣,现在可倒好,一下子就晃到二十七八岁,眼看着就三十了,也就只能将就他了。我告你,你现在还要哄着他,不然他不要你了你哭都找不着调。”我妈继续絮絮叨叨,我也懒得回她,就一会嗯一声答应着。
“男人和女人能一样吗,现在你要是和张晓晨分手了,他分分钟还能找个小姑娘,他就是现在三十七八了,只要有房有车,那还是有大把的小姑娘愿意嫁的。你等的及吗,别说三十七八了,就是现在你去相亲市场上看看,自己还值几个斤两。我每次和周围的人说起这个事,那都是硬着头皮扯谎,我总是在说,女儿念过大学见过世面有自己的想法,不像有些小地方的女孩子早早结婚,现在大城市的女孩子哪有早婚的。我嘴上这么说,心里都急死了,你当我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嚼舌头吗。”我妈那个样子就好像我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你说婚事没着落也就罢了,你这个工作我也是担心的,这么多年工资都没怎么涨过,这次到底能不能实现你说的收入翻倍啊。有时候我都在想,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榆木脑袋啊,搞个对象让人家白睡,工作嘛又让老板白骗,这是哪一样都没有个省心的。”我听到这些话,火都快压不住了。只好起身收拾,去水池边洗刚刚用过的碗。
我妈不依不饶,又跟我来到了水池边,小声在我耳边嘀咕。
“就算是再忙收入再少,大过年的你哪能空手回家啊,这让你爸爸看了心里怎么想,肯定是不高兴的呀。不过我都提前和他说了,女儿这边年忙,不过忙了这一段薪水就会翻倍的,你到时候可不要给我掉链子啊。”
“妈,我知道了,一会我就包红包,你去客厅歇会吧。”我实在是听不下去她在我耳边的叨叨了,一回家没有一件开心事,脑子都要炸了。
洗完碗我就回身去包里拿提前准备好的红包,赶紧发出去吧,省着他们心里惦记,希望红包能堵住他们的嘴。
我拿出两个红包分别递给正在看电视的爸妈。
“爸妈,这是给你俩一人包了一个一千块的红包,今年情况特殊也没来得及买东西,这就是我一点心意。”说着我把红包放在了他俩的面前。
“呵。”我爸就来了这么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满意的冷笑还是生气的哼了一声,我知道他是嫌少。
“老林,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今年孩子工作有变动,不过很快就好啦,过完年她的工资就会翻倍的。”我妈连忙在旁边帮着我解释,然后还帮我打着工资翻倍的包票。她一边说,还一边朝我眨着眼递着眼色,那意思是让我赶紧跟我爸表决心。
我是真不想陪她演这出戏了,我也不想看任何人的脸色,哄着别人开心了,我那时候的样子一定就像我爸以前说的,就知道杵在那。
这时,弟弟一听到发红包,没等叫他就从房间里喜笑颜开的出来了。
“姐,姐,我的红包呢。”继刚才他因为我没买礼物的是落后又充满了期待的看着我。
我把最小的一个红包递给他,他看到小小的薄薄的红包就有点要撇嘴,打开看了看立马变了脸。
“切,就五百啊,姐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呢吧,五百块钱能买什么呀。”那语气仿佛他不是我弟弟,他是我老子,在这个家每个人都有质问我的权利。
“你一个上学的孩子哪有那么多花钱的地方啊,学习有这么积极就好了。”父母的话我不敢说什么,心里本来就不满,回头怼了他一句。
“你说他,你怎么不看看自己,自己又混出个什么样子来,大过年的一回家就没个好气,甩脸子给谁看呢。”一直没说话的我爸,看见他儿子被怼,跟我说了进屋以来字数最多的一句话。
我知道,他看不得他宝贝儿子受一点委屈,他更是接着这个机会表达着对我的不满。我知道,我就是把金山银山搬回家,这都是应该应分的,但凡我做的有一点不好,所有人都不满意。
我没作声,因为我从来不知道该如果反抗我爸,哪怕在言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