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招手唤来taxi,送她一起回家,目送着女孩安全地上楼,他才慢悠悠地闪身进楼下停在不起眼处的豪车。
迈凯伦藏在夜色中,男人劲瘦嶙峋的手腕慵懒地搭在半摇下的车窗,微微垂落,指尖猩红明灭。
车里光线昏暗,他的大半部分脸庞隐在黑暗里,见保罗侧身坐进副驾驶位也只是微微扭头。
“听你的,都办妥了。”他撩了撩金发,自来熟地去掏中控台放着的玉米糖,撕开扔进嘴里,“哇我那个时候犹如天神降临,英雄救美……”
“她有没有受伤。”
保罗吧唧嚼糖:“没有,好得很,吓都没怎么被吓到,诶,也亏你在人家楼下等这么久,还纠结送不送呢。”
他拍了拍放在中控台的礼盒。
祁鹤淡然地打落他的手,道:“太晚了,明天。”
保罗枕手:“fine。”
他摸了摸下巴,自顾自地嘟囔句。
“我说小美人伙食是不是挺好的?”
祁鹤莫名其妙地看他。
道:“她以前不太爱吃东西。”
“是么?”保罗说,“那她今天肯定刚吃饱饭出来的。”
“瘦是瘦,就是有点…小肚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没诋毁她的意思啊,关键她就肚子稍微有点胖,可能真的吃太香了。”
祁鹤给他轰下车。
第二天,休假的倒数第二天,温岁赖了会儿床。
快中午的时候,她熬了一大保温杯的鸡丝粥出发去医院。
刚一开门就遇见派件员,递给她包裹。
温岁觉得奇怪:“我没有快递。”
“是别人寄给您的。”派件员理了理帽子。
女孩将信将疑地接过,上面的署名是花体的“he”。
她拿来美工刀划开透明胶带,里面是印着minteton的logo的礼盒。
恍然想起,他看见江随送给自己的灵歌渔火,说会给她更好的。
果不其然,是minteton的新品手链,还在预售。
芝娅的新品,minteton的新品,温岁一个人不花一个板子就全齐了。
显然,minteton的看着更精致,更昂贵,底下还垫着一枚信封。
温岁看也没看。
她提着垃圾袋和保温杯下楼,垃圾扔进垃圾桶,还有那个礼盒。
她原封不动,连着里面的东西毫不留情地丢进垃圾桶。
然后,温岁走了。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有辆通体漆黑的迈凯伦静静驶离。
——
医护告诉温岁,半小时前李云佟就醒了。
她穿过几号病床,来到纱帘后,李云佟穿着病服坐在床上发呆。
看见温岁,才从机械呆滞的状态中渐渐剥离。
“感觉怎么样?”温岁坐在床边,给她盛粥。
李云佟打开床上桌,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谢谢你。”她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又不是仇人。”温岁无所谓道:“况且我挺乐于助人的。”
“他们,没有伤到你吧?”
温岁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跟她讲了,问:“他们开始就只讹你钱财吗?”
“这样的人很多,”李云佟在这里住的时间比她久,自然更加了解,“跟中国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差不多,找点茬让你给他钱,不给就抢就暴打,但我当时没带钱,他们就打电话给你。”
温岁叹气:“运气不好的无妄之灾。”
“不全是,我当时喝醉酒,也耍了酒疯去挑衅他们。我在英国无亲无故,如果真的没人来救我,我或许……不只是被打那么简单了。”
温岁给自己盛了碗鸡丝粥,两个女生都默契地不作声。
“你还是改改老喝醉酒的毛病吧。”温岁说。
李云佟垂头抠着指甲,半晌摇了摇头。
“很难。”
她的面色依旧有些发白,嘴唇轻微干裂,“我不喝酒夜里就睡不着,做不了梦就见不到他。”
什么,意思。
这个酗酒如命的女孩身上似乎背负着某个故事,某个极尽沧桑,足以致她的岁月轰然崩塌的故事。
李云佟出身小康家庭,家境殷实,但谈不上大富大贵。
她的母亲早早有计划送她去英国留学,她说英国是个浪漫的国家,但李云佟嗤之以鼻。
她不信什么浪漫。
十九岁,她来到英国,见到一个男孩。
男孩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国家的交换生,坐在她的前桌,天生就爱笑。
爱笑爱搞怪,永远对生活抱有热情,他的太阳永不西沉。
印象最深的是他只有一个酒窝,笑起来两边不一样,他说那是上帝爱喝酒,喝掉了他的酒窝。
多么无厘头。
李云佟就坐在他的背后,每次累了抬头都能看见他转过身,下巴放在交叠的双臂上笑眯眯地看她。
只有破碎的瞬间和片段,李云佟记了许多年。
她还记得男孩爱表演魔术,学得半吊子就迫不及待要表演给她看,他最会变玫瑰,也只会变玫瑰。
因为,他只为一个人学。
李云佟发觉自己喜欢上了他,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无法自拔。
他的玫瑰,他的笑,他眼里温柔积极的光,组成热烈的爱,热烈的他。
英国的土地上留下了他们的印迹,骑车穿越伦敦塔桥,她捕捉海风,聆听教堂钟声,最后,是泰晤士河旁落下的一场玫瑰雨。
那是他毕生最得意的魔术,献给他爱的女孩。
他在玫瑰雨中向她求婚,眼中倒映着女孩和粉红色的天幕。
有他,这片土地变得浪漫。
“他是我见过的最乐观,最热爱生活的人,他就像太阳,照耀别人,跟他在一起永远不会累不会沮丧。”李云佟平静地诉说,“我喜欢这样的人,很喜欢很喜欢。”
温岁已经能猜到结局。
“他……后来出轨了还是……”
“我倒情愿他出轨。”女孩苦笑,“但是……”
她变得哽咽。
哪有那么好的结局。
“当年他的家乡地震,他回国,说放心不下爸妈,可是第二天天晚上灾区发生余震,他的爸妈亲人都没有事,只有他……”
李云佟不敢再去回想那夜的电话,是她一生的梦魇。
那样爱笑的人第一次在她面前哭,绝望、无助。
所有人都没事除了他,上天就是有意要收走他,李云佟怨过,如果你不回去就好了。
谁都不会出事。
可世上没那么多如果。
信号时断时续,他只有一口气了,放不下她,想最后走前再记住她。
下辈子投胎轮回再找到她。
“对不起。”她看着他眼里的光逐渐涣散,曾经生动,捕获她的心。“我真的很想娶你。”
她怎么可能不记一辈子。
他还有那么长的余生没过,怎么可以,他热爱着这个世界,热爱着未来,怎么可以。
可是他最后留恋地望向她,生命的倒计时里他会回想什么,是怎样的走马灯。
李云佟眼里最后定格的是那场玫瑰雨。
她戴着求婚的钻戒,再也等不到新郎。
后来的岁岁年年,她留在曾经嗤之以鼻的英国,望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
妄图找一个人。
一个只有一边酒窝的人。
找不到,所有人都不像他。
她用酒精麻痹自己,因为只有这样,她就会睡着,会梦到他。
梦里重复一次又一次的永不存在的婚礼,她不想醒来。
行尸走肉地度过余生罢了。
“所以我戒不掉,也不想戒。”李云佟说。
温岁久久地不语。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样的苦痛或许已无法愈合。
“但他一定不希望你这样,不希望你麻木地活着。”
道理李云佟都明白,温岁也清楚她明白,但是一定劝不了。
因为有东西像大山横在她的心口,这辈子都无法跨过。
李云佟明天出院,温岁出去接了个电话也没有久留。
临近十月中旬,天气一天天地转冷。
窗外细雨淋漓,minteton分部刚结束例会,祁鹤边走边翻阅助理递上来的文件,疲倦地摘下眼镜。
镜框黑金,低调沉稳。
张存澜给祁鹤倒了一杯热可,听特助滔滔不绝地汇报。
汇报完,他掏了掏耳朵,望了一眼落不完的雨。
这狗屎天气,来纯粹找罪受!
慈城不舒服吗。
但祁鹤压根不关心天气,总的来说,他最近什么都不关心。
男人转着笔,目光落在他的笔记本上。
张存澜实在好奇得抓心挠肝啊,本子上记了什么?
他捧宝贝似的都快捧一星期了,记藏宝图都没这么认真。
“慈城的总部来电,下周钟氏集团来访……颜夫人在问询您的近况……”
祁鹤嗯了一声,往日历上画圈。
特助退出办公室,张存澜重新整理好行程:“祁总,十六号这天。”
“空出来。”
“好的。”
估计那天有事,还是别多嘴了。不过能有什么事,张存澜想破脑袋想不明白。
十六号那天上午,祁鹤处理完事务,就开始敲着表盘等时间。
张存澜终于察觉出一丝丝的端倪——他的衣服。
祁总平常鲜少穿版型守旧的褐色大衣,出门也很少戴眼镜。
虽说张存澜私下以为他还是戴眼镜好,看起来书生气一点,不像沉浮商海的年轻航手一样冷冰冰,气质或许能中和得温柔点。
他无端想到江随。
中午的时候,祁鹤出去了,走前他揣上了自己的小笔记本。
莫非开窍了?要去听什么大师讲座?要做个乖宝宝了?
张存澜老父亲般欣慰地想。
不是,今天是他约温岁出来的日子。他特意做足了功课。
温岁婉拒了坐他车的请求,选择跟定位。
没关系,能来就好了。
他第一次“约会”。
温岁甫一下车,脚尖着地,看着巍峨的门阙,听着清心的颂鸣声,真巴不得缩脚回去。
她信了。
祁鹤应该真的,从来从来没谈过恋爱。
第27章 同心/
Chapter 27
温岁站在小山脚下, 望着腰台庄严肃穆的寺庙。
通路不长大概两三分钟便能到达,是工作日,来往的游客稀少, 大多是熟悉的亚洲面孔。
她看见祁鹤在台阶旁, 褐色大衣戴着口罩, 清冷的眉眼同香火气格格不入。
莫非是他想通要剃头出家当和尚,叫她来做个见证?
温岁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离谱的理由。
她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品味很独特。”
祁鹤愣了愣。
“他们说这里风水好,求缘灵,可以心想事成。”他说,“你上回在朋友圈说水逆, 诸事不顺,我就想带你来。”
温岁没说话, 跟着他走。
“你很少戴眼镜。”她冷不丁地发话。
皮鞋踩过台阶上遗落的枯枝,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垂下眼睫, 默不作声地走路。
撞钟的清音愈发近了, 温岁在香火鼎前不远处停步, 她的身后颂经声、木鱼的敲击声无限邈远。
满堂神佛高坐,温岁望着男人玩兴地挑眉:“你在学他么。”
“没有。”
否认得很快,确实像他, 温岁也没有咄咄逼人地追问, “你不会以为我会喜欢吧。”
祁鹤没有看她, 但他似乎在本能地逃避:“先进去吧。”
他居然会模仿,实在是太可笑了。若非要用什么词语去形容。
讨好吗, 他是在讨好吗。
就跟从前的他一样,温岁执意要将这一点放大, 他越不敢面对她就越要戳穿,她觉得有趣:“祁总犯不着为我改变,学得了皮学不了心,您就别白费功夫了。”
祁鹤抬起头盯她,鬼使神差:“那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放假无聊。”她轻描淡写地回答,“找乐子而已。”
记得吗,你对我说过无数遍的话。
温岁笑眯眯地看着他逐渐灰暗下去的瞳孔,左手死死捏着笔记本。
女孩心情愉快地绕着寺庙外围转,她发现后院有一株百年的姻缘树。
树下系着红色飘带,纷纷然随风舞动,数以千计,是耀眼夺目的红。
她兴致盎然地走到树下,顺手理了理吹乱的愿望木牌,身旁也有几人双手合十握着红带,虔诚地祈愿。
祁鹤站在离树五步远的地方,像是不想过来。
但怎么可能,温岁好歹跟他做了一年的夫妻,某些方面她太清楚不过。
他多半就是为这个约她来的。
因此,她自顾自地去请了一根红带和一块祈愿木牌,提笔蘸墨的一瞬,手腕被他扣住。
“写给谁。”
温岁笔尾抵下巴,思忖几番:“当然是写姻缘了。”
“我问你写给谁。”他隐隐加了怒音。
温岁冷淡地看他:“你凶什么。”
祁鹤不说话,扣她手的力道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