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顾兰庭卫如霜皆是面色一变。
“在此之前,还有秋雾山案,槐山亭,那时候臣还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昨日,元瑾县主的身份大白,臣才想明白。”齐大人继续道:“这桩桩件件,并非是冲着齐家与魏家去的,而是齐家与元瑾县主。”
元瑾县主背后是郡主府,阆王府。
显而易见,挑起卫齐两家的纷争,才是真正元凶的最终目的。
秋雾山案卫如霜是知晓一些的,顾兰庭只是一知半解。
而槐山亭,顾兰庭夫妻二人都不知晓,于是,齐大人又将秋雾山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后齐夫人也仔细说了槐山亭的疑点。
“当时我也只是有所疑心,可现在看来,恐怕那日的槐山亭才是最危险的。”齐夫人想想都觉得后怕:“根据后来秋雾山案,和昨日行刺来看,那日,他们估计也是准备用同样的法子,槐山亭位置巧妙,有几处盲点,若真有歹心,很容易下手。”
“不是栽赃给云涵,就是诬陷县主。”
齐夫人的话音落下许久,厅内都没人开口。
顾兰庭往后靠了靠,沉声道:“若猜测为真,那日,他们想陷害的是蓁蓁,杀的是齐姑娘。”
“蓁蓁的身份还未大白,无人为她周旋,被冤枉杀人,再加上有心人暗中操纵,最后只有死路一条,待蓁蓁离世,他们再将蓁蓁的身份慢慢地放出来,很容易便能挑起卫齐两家的矛盾。”
顾兰庭越说,声音越冷。
其他几人一时浑身泛起了一阵寒意。
卫如霜一掌拍在案几上,怒不可遏:“歹毒至极!”
就差那么一点点,蓁蓁就再也回不来了!
齐家夫妻脸色也是一片苍白。
“隔着两条人命,即便两家能顾全大局,也再不会真正交心,将来只会越走越远,若这期间再有人暗中挑拨,再牵扯上人命,两家彻底交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顾兰庭继续道:“卫齐两家斗起来朝堂都得震三震,可想而知,最后必是两败俱伤。
“况且,两家还有另一层身份,前朝,新朝,闹到最后,恐怕两败俱伤还是小事,动摇国本都不是没可能。”
顾兰庭的话就像是一块块寒冰,当头浇在众人身上,让人浑身的血液都止不住的发凉。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顾兰庭所说的一切已经在前世应验了。
那一次,正如顾兰庭所说,初时两家尚且顾全大局,毕竟找不到证据证明卫蓁是冤枉的,齐家的姑娘也死了,郡主府即便再悲痛,也不占理,只能咬牙认下,但与齐家的关系也开始疏远。
然不久后郡主得知女儿在齐家手上受到了非人的折磨,盛怒悲痛难忍下,才开始与齐家有了摩擦,那时本也也没有闹的太大,可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血债出现,再后来两家嫡子先后折损,卫齐两家便彻底交恶,不分出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
两家一个是前朝世家,一个是新朝权贵,这一争斗起来,朝堂的派系再次分明,到最后,奉京城一片乌烟瘴气。
再后来,齐家没落,阆王交出阆军,卫家撤下所有封号保住郡主郡马性命,离京回越州的途中,顾兰庭病逝,卫如霜受不住再三打击,横剑自刎。
阆王白发人送黑发人,带着女儿女婿的尸身回越州,下葬之后,他也没再撑住,倒在墓前再也未醒。
圣上没撑到太子回京便驾崩。
那时候,沈凌已是宰相,魏家也已平步青云。
而这一次,随着卫蓁一次一次死里逃生,逼的对方一次次露出破绽,卫齐之间也还没有隔着命债,两家人才能平心静气的坐在这里抽丝剥茧,窥出端倪。
“若真是如此,这个人所图甚大。”厅内安静了许久,齐大人才沉声道。
顾兰庭:“一切只是推断,真相如何需继续查探,但有一点是笃定的,魏家对此,并不是一无所知。”
“想促进这一切,首要条件是,知晓蓁蓁的身份。”
魏文鸿的那些说辞,他们从没信过。
但,仅凭魏家,有这样的能力?
顾兰庭不信,齐家也不信。
就连卫如霜都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魏家脱不了干系!”
“还有,当年蓁蓁身上还有一枚玉佩,上头刻着‘卫’字,这样东西并没有在魏家找到,若魏家人见过,岂会不知蓁蓁身份。”
齐大人道:“北阆只有一家卫姓,他们既是别有用心,就必然不会留下这枚玉佩。”
只有襁褓他们尚可说是不知县主身份,可若有那枚玉佩在,这样的说法就不成立了。
“眼下的线索就在死去的刺客,和魏家身上。”顾兰庭道:“魏家人如今在庞途手上,若有人接近魏家,他一定会知晓。”
不论是扮齐家暗卫,还是秋雾山的局,都不是魏家能做得了的,这背后,还有一个人,掌控着这一切。
在场所有人,对此是笃定的。
齐夫人皱了皱眉:“可若是,那人要弃魏家呢?”
顾兰庭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道:“总会留下痕迹的。”
其实,有一个很大的疑点他没有说。
那就是这一次魏家出事,太突兀了!
先前几桩魏家都摘得干干净净,若是魏家或者他们背后之人有那样的手段,这一次不应该这么轻易出事。
而且,也太巧合了!
就在他们刚拿到襁褓时,魏家长子的事就被捅了出来,让他们顺理成章的,光明正大的拿到了襁褓。
魏家长子涉嫌勾结走私盐犯,是魏家五公子检举的,蓁蓁与魏家五公子似乎很亲近。
顾兰庭垂眸,压下眼中的异样。
他得去见见魏家那位五公子。
果然,没过多久,大理寺就来了人。
来的是少卿狄洺,与大理正朱檀。
见齐家也在,二人并不感到意外。
更准确的来说,他们就是有意等齐家上门后才慢悠悠过来的,这种案子由他们两边说,还不如两方受害人坐下来说清楚。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要走这一趟的。
郡主府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大理寺暂时也没有其他线索,这场对话很快就结束了。
顾兰庭提出要见魏裎,狄洺正好也想问这事。
毕竟那日都看得出来,卫蓁想要保魏裎。
所以昨日人到了大理寺,都是另外关着的,一应设施与魏家人有着天壤之别。
“魏家所犯两桩案都要牵连满门,但魏家五公子并非魏家血脉,便可以独善其身,唯独最后这桩欺君罪,按律法当斩。”狄洺道。
顾兰庭知道狄洺的意思,他看向卫如霜,后者眨眨眼,理所应当道:“听郡马的。”
所有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顾兰庭便道:“他的罪名既然已经定下,陛下下令大赦天下,他便在大赦之内。”
“至于他的功名...”
顾兰庭:“待我见过他之后去请示陛下。”
话虽这样说,但在场的都明白,魏裎今后如何,端看与郡马这一次的相见。
虽是欺君罪,但毕竟是事出有因,只要盛安郡主开了口,陛下那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狄洺遂道:“臣明白了。”
随后,大理寺与齐家就先后离开了郡主府。
只是,齐家夫妻临走时在厅内等了许久,都不见齐云涵过来,让人催了又催,才见齐云涵拉着卫蓁依依不舍的过来了。
齐家夫妻皆起身向卫蓁行礼,卫蓁大大方方受了,还了晚辈礼。
离开郡主府,齐夫人上了马车,就感慨道:“落在鸡窝的凤凰也还是凤凰,瞧元瑾县主那气度,合该就是金贵人儿。”
“要是县主在郡主府长大,也是该与涵涵亲如姊妹。”
那时候前朝新臣不睦,陛下将太子送到齐家来,若县主在,也会与太子他们一同长大,且县主还比涵涵年岁小,还不得被哥哥姐姐们捧在手心里疼,何至于在魏家受那些委屈。
“我现在与蓁蓁也亲如姊妹啊。”齐云涵道。
齐大人皱眉:“如今县主已被认回,不可直呼名讳。”
齐云涵:“蓁蓁允许我这么唤的。”
齐大人又要开口,齐云涵便道:“父亲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只在私底下这么唤。”
齐大人这才作罢。
“不过说来也是天意。”齐夫人又道:“即便县主在魏家长大,也仍然与涵涵成了好友,还有太子...”
“要是当年县主也在,与太子一同长大,说不得储妃早就定下了。”
齐云涵眨眨眼,在脑海里勉强勾勒出那样一副画面后,有些惋惜道:“好可惜啊。”
“不然蓁蓁与太子哥哥就是青梅竹马,能成为流芳百世的一段佳话。”
齐夫人点了点她的脑袋,宠溺的笑着道:“你与沈凌不正是如此?”
“对了,沈凌近日似乎没来寻你?”
齐云涵不甚在意道:“临近年关,他大约很忙吧。”
齐夫人嗯了声,也没再问。
沈家与齐家是旧交,沈凌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们都很放心。
“总归快成婚了,婚后日日都可见。”
齐云涵轻轻嗯了声。
马车缓缓行驶着,齐云涵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她并没有在看街边风光,而是想起了已不在奉京城的那个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在那一瞬间想起了他。
从秋雾山回来后,除了那次蓁蓁在茶楼被西雲人劫持,他们再没有过任何交集。
说再不相见就果真不再见了。
也不知道她成婚时他回来没有,就算回来了,应该也不会来吧,毕竟,他们都说了,再不来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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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冠服是卫蓁回郡主府第三日下来的,次日一大早,卫如霜便带着卫蓁进宫谢恩。
圣上见着一身县主冠服的卫蓁,先是感慨了一番,才道:“好,好啊,人回来了就好。”
“这些年受苦了。”
卫蓁恭敬回道:“臣女能回家,已是万分感恩。”
圣上笑了笑,半晌后轻叹了声,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当年弄丢这孩子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好在终归是找回来了,不然,他带进陵墓的遗憾和愧疚,就又多了一个。
之后,圣上又问了一些关怀的话,与盛安郡主聊了些家常,母女二人便告退了。
卫蓁来谢恩这一趟,又带回去了一堆的赏赐。
期间,圣上有心想问问卫蓁的婚事,但想着人才刚回来不必着急一时半会儿的,便作罢。
而卫蓁也很想知道太子的近况,可陛下不提,她也没法突兀的开口,于是,也就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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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蓁今日并不光是来谢恩的,她出了宫后就去了大理寺,卫如霜没有进去,但她不放心,便在大理寺外等着。
大理寺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卫蓁才进去,狄洺就迎了上来:“参见县主。”
卫蓁:“有劳大人了。”
狄洺颔首:“不敢。”
“县主这边请。”
狄洺带着卫蓁进了大理寺狱。
这是卫蓁第二次进牢狱,第一次是犯人,进来就再没活着出去。
这一次是探视犯人,探视将她送进过奉京狱的人。
“大人,不知五...魏五公子如何?”卫蓁突然问道。
“魏五公子遇大赦,在后日释放的名单中。”狄洺回道。
这件事卫蓁是知道的。
昨日用饭时,父亲同她说过。
卫蓁想了想,停下脚步:“我想先去看看他,可以吗?”
狄洺眼神微闪后,道:“当然可以。”
于是,狄洺带着卫蓁折身往另一头走去。
走了差不多小半刻,便到了魏裎所在的牢房。
狄洺让狱卒将牢房门打开,便退到了不远处等着。
魏裎见到卫蓁进去,眼中顿时泛起了亮光,站起身下意识唤了声:“二姐...”
然刚唤出口,他便反应过来了。
眼前的人一身县主冠服,熟悉而陌生,已不是他的二姐。
不,她从来都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
卫蓁走进牢房,魏裎后退一步跪下行礼:“参见县主。”
卫蓁上前拉住他:“免礼。”
牢房外,狄洺远远看着这一幕,伸手招来狱卒,轻声吩咐了几句。
狱卒领命而去。
魏裎所在的牢房中,有御寒的被褥,有一张简陋的桌椅,上头摆着一壶茶,卫蓁伸手碰了碰,还是热的。
她便知道,她那日离开魏家的那一问,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