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到燕舜身旁停下,福身行礼:“参见陛下。”
燕湛颔首,神色坦然地收回了手,遂负手而立,淡声对燕舜道:“朕方才从此路过,正好有句话想同你交代。”
说罢,他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落在霍汐棠身上。
燕舜敏锐的捕捉到其中的怪异,先不说为何这么凑巧皇兄就抱到了棠棠,可他看向棠棠的眼神,实在很难不让他怀疑。
在他印象中,这个皇兄并非是个怜香惜玉之人,相反,他为人冷漠自持,外人更是极难靠近他,更别提他会主动去扶一把陌生人了。
燕舜此时早已将天子要交代他的话丢到九霄云外,满脑子只想问清楚,他扭过头看向站在他身侧的霍汐棠,问:“棠棠,你认识我皇兄吗?”
霍汐棠低垂着粉白的脸颊,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住袖口,整颗心更是因为太子这个问题,紧张的一上一下,险些无法呼吸过来。
她若是说认识,以殿下的性子定会追问如何认识的,她与陛下的相识与相处是绝不能让殿下知晓,当初爹爹下的那个决定,若是让殿下知晓了定是犯了藐视皇家之罪……
况且参与在太子与皇帝之间,她更是不该。
霍汐棠紧紧咬唇,似下了个重大的决心,后缓缓抬起脸颊,神色自然道:“回殿下的话,不认识,臣女仅在宫宴那晚有幸见过陛下一面。”
燕舜不知觉松了一口气,“是吗?我竟然忘了。”他侧首又看向燕湛,笑着问:“皇兄方才想与臣弟说什么?”
燕湛只交代了几句朝政之事,燕舜今年十八岁起,便开始接触了朝政,天子也曾多次亲自教导。
燕舜听的心不在焉,见一旁的霍汐棠一直垂着脑袋,好似怕极了陛下。
他心里一软,贴过去低语安抚她。
“棠棠不怕,皇兄大你十岁,又是我的兄长,长兄如父,将来棠棠嫁给了我,那便同样可以当陛下如父如兄。”
霍汐棠哪敢接话,呼吸都颤抖了起来,抬眸间猛然对上了燕湛幽深的视线。
他定是听到了……
燕舜还当自己安慰到了霍汐棠,得意的扬唇灿笑。
燕湛扫了眼燕舜的蠢样子,但笑不语。
好似完全对方才那段插曲毫不在意,除了扶了一把霍汐棠之外,对她的态度犹如陌生人。
该说的说了后,燕湛冷淡无波的眼神从一直刻意不看他的霍汐棠身上悄然掠过,他的视角能清晰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前两日那发顶还被他多番揉按呵护过,今日便说不认识他了。
小姑娘倒是有些长进。
晓得他定不会与她较真。
父兄么?
他极快垂眸敛下眼中冷冽的情绪,便负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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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色愈发昏暗,燕舜护送霍汐棠即将到了宫门口。
霍汐棠便道:“殿下,就送到这里吧。”
再送下去恐怕要送到定国公府了。
燕舜听出她话里另一层意思,忽然也懊恼自己这股子黏糊劲,朗声笑道:“也好。”
正说着话,李福良便从远处小步跑了过来,随后在燕舜耳边低语:“殿下快回东宫吧,范先生又来了。”
目送燕舜离开后。
霍汐棠正要出宫门,李拾勤也不知是从哪个神秘的转角处走了来,还就那样巧合,太子前脚一走,他后脚便现身。
“霍姑娘,请罢。”
霍汐棠本身便因上一次在御辇内发生的事,实在让她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先生……
加之方才又当着他的面说与他并不认识。
李拾勤看出她的犹豫,只提醒道:“天色暗了,霍姑娘应当不想入夜的时候才回府吧。”
暮色微沉,彰显天子身份的御辇正缓缓在宫内行驶。
霍汐棠也不知现在是要去哪儿,但自从她上来后,车内的男人便一直在低头打理手中的琉璃盆栽。
她相熟的男子不多,所知道的男人爱好也大不相同,例如她的爹爹就喜爱收藏一些古迹名画,例如她兄长酷爱珍藏罕见珍贵的玉器,兄长的好友,以及幼时霍府的邻居相识的好友的爱好都极其符合当下男子的兴趣。
可像陛下这样养株盆栽的倒是极其少见,她眼神悄悄看了过去,细细打量了下,这盆栽里养殖的植物目前还埋在泥土中,尚未看得出是什么。
霍汐棠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氛围,她只能主动去问:“陛下养的是什么?”
燕湛缓缓抬起头,眼角含着冷淡的笑意看她,“你。”
霍汐棠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愣了会便傻乎乎地问:“我是人,怎么可以养在土里呢?”
陛下莫不是在同她说笑,自打先生恢复了记忆后,她总觉得他时常怪怪的,偶尔也觉得他的笑容里掺杂了些许意味难明的冷意。
“说的也是,人怎么能养在土里呢?”
自然是要将她困在自己的身旁,拿铁链与他拴在一起,让她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男人,也不会被其他男人拥在怀里。
从她方才上了御辇起,燕湛便隐约嗅到一股不属于她身上的气味,那股燕舜身上的松香气,随着她的靠近,淡淡的松香味更是层层涌了上来。
他侧眸看向不远处的霍汐棠。
明艳的桃花眼,玉雪似的肌肤,莹白.粉润的脸庞,以及那嫣红微嘟的唇。
她的嘴唇好似与往常有微微的不同。
还是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与燕舜亲吻了。
他想,若是再这样装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这傻丫头会笑盈盈地将她和燕舜的喜帖递给他。
燕湛手中捻泥土的动作,慢条斯理地逐渐加重,笑意愈发的寒凉。
霍汐棠没察觉到天子的异常,想起心头的担子放下后,她脸颊都兴奋地红扑扑,“陛下,我有件喜事想告诉陛下。”
“嗯,你说。”
她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我那怕男人的病好了!太子殿下为我特地找了女神医诊治,原来我是真的得病了。”遂又道:“殿下同陛下一样都是好人,不曾嫌弃过我这个怪疾。”
许久,燕湛低低笑了一声:“你就这样简单将朕先前教你的丢到了一旁?”
霍汐棠不明白,为何陛下整个人都变了,忽然被他那森冷的笑意声吓到打了个寒颤,“陛下说的何意,我有点没明白……”
燕湛转过身来,面对面看她,认真凝视着她的眼,鼻,唇,最后落在她的桃花眼上,嗓音带着柔意的沉重:“朕从前说,男人都是坏人,朕的好学生,怎么将先生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了?嗯?”
霍汐棠尚不知危险与她挨得极其近,眼神澄澈:“陛下又怎会是坏人呢?”
燕湛唇角微勾:“你说的对,朕自然是好人。”他说一半藏一半,倒是想看看这丫头究竟有多迟钝。
霍汐棠细眉都皱成了一条。
陛下的意思难道是太子是坏人?她心思绕了几圈,忽然想起先前阿娴说的话,太子和陛下之间的关系并非如外界传的那般和睦,而她作为太子的未婚妻,竟私下与陛下牵扯不清。
难道陛下是在提醒她?
若非要斩断其中一段关系,她自然是不能再与陛下这般亲近了。
霍汐棠完全无意识地后退,坐远了些距离,“陛下,若无事的话,臣女便先出宫了……”
天子并未答话,骨节分明的长指捻了捻盆栽内的泥土,玩似的。
她不能再呆下去了。
没等到回话,霍汐棠只能自行起来,福了福身后便要告退。
她纤腰一抬,身体的幽香便溢满了辇内,那本是他深入骨髓的味道,但此时此刻其中却隐隐夹杂着令他不悦的气息。
燕湛黑眸微凛,抬眼扫了过去,“坐下。朕有让你走么?”
即使陛下对她向来温和,霍汐棠还是察觉到他话语中的异样,进退两难,御辇也尚未停下,她只能顺势坐了下来。
燕湛总算停下拨弄那盆栽,他抽过一侧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细细擦洗自己的每一根手指,不过片刻,那方手帕便已染上泥土的污渍,而他那双手高洁无暇。
他搁下手帕,清润的面容浮起浅浅的笑意,一如当初在霍家那般,优雅从容的先生姿态。
“走什么,今日的课不是还没上?”他温声说着。
霍汐棠不敢去细想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只能生硬地接话问:“上什么课?”
男人唇角衔笑,挺拔健壮的身躯便倾了过来,转瞬之间,便将她牢牢揽入一方天地。
御辇内的空间极其大,可她不知何时,轻松被天子困入了角落。那张毛毯上,正搁了套天子的寻常衣衫,她的四周,鼻息,面容皆是天子身上的龙涎香。
男人的俊脸在她眼前放大,健硕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肢,掌心按在腰后,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按抚。
“陛下――”霍汐棠颤着眼睫,脸颊已火热得烧了起来,“陛下这是做什么?”
燕湛神色坦然,幽深的眸子落在她红晕至深的脸颊上,嗓音微哑:“朕不过是在履行当初应下的义务,学生尚未结业,作为先生是该时刻忧心学生的课业,朕还得教导乖学生如何婚后与夫君相处。”
可这距离实在太近了。
当初即使在霍家,她与先生之间即使再越界,他也从未这样将她困在怀里过,除了灵泉寺中药那次。
先生应当不是这样的。
霍汐棠有些无措,他身上的龙涎香浓郁非常,呼出的清冽气息仿佛也要钻入她的唇齿,一下实在臊得慌,她唇齿微颤:“可陛下与我这样,应该不是先生该教的。”
教导一些书籍上的内容才是他们当初在霍府时的相处。
燕湛两臂的宽袖近乎将她全身覆盖,堪堪露出粉白的锁骨,放眼望去像极了她内里未着寸缕,只能穿上了陛下的长衫遮挡,不由惹人浮想联翩。
他低声笑:“是吗?霍老爷当初拜托朕时,便说让朕以身体力行。”
她爹爹何时说过这句话?霍汐棠怔圆了眼,猛然对上他含笑的黑眸,心里这才一沉。
先生何时变得这样坏了?
他分明知道她现在无法回扬州找爹爹求证,便敢这样信口胡诌!
“霍老爷说的话,朕的乖学生可是忘了?霍老爷可曾亲口说过让你将朕当做夫君对待。”
她鼓足了力气要推开他,燕湛也并未当真强迫,待闻到她身上那燕舜的气息都消失了,彻底染上了他的味道后,这才心满意足。
霍汐棠气得脸颊热气腾腾,可看在他是天子的份上又敢怒不敢言。
她的发顶忽然覆上一只宽大的掌心,燕湛凝望着她水润的眼,眸里含着复杂的情绪,柔声道:“棠棠,不要生朕的气。”
他只是太嫉妒了。
嫉妒燕舜可以光明正大抱着她,嫉妒她身上沾上了燕舜的味道,更嫉妒在她心里燕舜被冠以未婚夫的称号。
他该一步步慢慢来才对,可在亲耳听见她在她的未婚夫面前,否定与他的相识的那一刻起,他这才明白在这小姑娘的心里,她早已将他与燕舜在她心里是何种地位,划分的清清楚楚。
她与燕舜青梅竹马,自幼便有情谊,二人年岁相近,少年少女在众人眼中无比登对,况且还是未婚夫妻。
而他是天子,名义上是她的夫兄,私底下是她不能见光的启蒙先生,就连年岁都大了她整整十岁。
这样的关系,他若还是慢慢来,恐怕这小姑娘看向他的眼神里除了看待长辈的尊敬,再无其他了。
霍汐棠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棠棠。
这是她认识陛下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唤她,虽说叫她棠棠的人很多,可唯独眼前这个男人念出这两个字时那种的缠绵悱恻,好似夹带着多重难言的情绪。
她有些不敢直视他眼里暗涌的欲丝。
方才还在缓缓行驶的御辇,恰逢这时停了下来。
御辇外传来李拾勤的声音:“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燕舜拦下了御辇,候在明黄御辇的帐子外头,道:“陛下,臣弟有一事相问。”
许久,御辇内传出天子清冷的嗓音:“何事。”
“皇兄方才路过东南边宫道,可有看见臣弟的未婚妻子了?”
方才棠棠说就送到此处,他虽然离开了,可还是不放心想再送一段路程,最起码也要送到她上马车才对。
可他返了回去,并未见到棠棠的人,出了宫门国公府的车夫也说未曾看到棠棠出来。
他折返回宫,沿路问了几圈,有个宫女便说不久前看到天子的御辇从此经过。
好好的人又怎会消失?
“看见了。”燕湛的声音透过帐子传了出来。
御辇内,霍汐棠被他环在身侧,怒瞪着桃花眼,“陛下!”
若是殿下这时候要上来,该怎么办?他定会看到她被困在陛下的怀里,她分明前不久还当着殿下的面说不曾认识陛下……
燕舜微蹙眉宇,“那敢问皇兄,棠棠她现在身在何处?”
第27章 狸奴
偌大的御辇内, 浓郁的龙涎香与女子的清甜幽香交缠至深,此时彩霞弥漫,一缕夕阳从帐外缝隙投入, 映在燕湛的面容上,如渡了层淡薄的金光。
霍汐棠正依偎在他怀里, 感觉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清冽的呼吸, 以及那温润浅色的薄唇。
他嘴唇微启, 似要开口讲话, 霍汐棠吓得咽了咽口水, 顶着冒犯天子的风险将手心覆盖在他的嘴唇上。
“陛下,求您……”不要对殿下说她正在御辇上, 正在他的怀里, 若让她的未婚夫君亲眼看到这一幕, 她定会无地自容, 羞愤欲死的。
燕湛眉梢微挑, 将她的窘迫与羞赧尽收眼底, 遂右臂一抬,再无多言,只是那空出来的臂膀, 究竟想要什么,他需要霍汐棠自己发觉。
他受够了心爱的人在他面前与其他男人恩爱的模样,也装够了什么三好先生,温润君子,他偏要一点点撕开他的正面目, 让她不得不接纳这样的他。
霍汐棠低下眼,便看见她今日穿的玫瑰紫烟沙裙的裙摆与陛下的玄色龙袍交缠在一起, 那金织的龙纹栩栩如生,龇牙的神情好似想要将她拆吞入腹。
那双龙目,恍惚间让她以为在霍府的先生与面前的帝王,好似重叠了起来。
如梦境一般,影影绰绰,云雾迷蒙,先生与陛下好像渐渐重叠成了一个人。
像他又不像他。
又更像是梦中那个总是对她步步紧逼的男人。
她顿时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地觉得有丝荒谬,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便乖巧似的钻进了那只臂膀。
他的手臂很长,宽袖堆叠,她俯身过去,堪堪半边就将她揽得严严实实了。
“是这样吗?”她抬起水润的眼看他。
燕湛微微侧首,便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看清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装的满满都是他,眼尾的洇红沿透至锁骨,像是受惊的娇软小兔般,实在是惹人怜惜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