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反应过来，从野身体往前倾，伸出胳膊，捞过她搁在桌角的圆珠笔。
他在底部签下“从野”，把纸巾还给沈星陌。
从野的字迹和他给人的印象一致，恣意随性，但遒劲有力。
沈星陌在他的名字旁边，工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从野”与“沈星陌”这两个名字，时隔数年之后，又再次并排列在一起。
上一次好像还是读小学的时候，他们的字迹和人都还稚嫩无比。
“合作愉快。”搁下笔，沈星陌伸出手。
她刚做好的美甲是渐变山茶花色，贴了细细碎碎的钻，指甲在光照下变成了亮晶晶的发光体。
从野懒洋洋地抬眼。
他伸出手，轻轻与沈星陌的手心贴合，两只修长的手相握在一起，小幅度晃了晃。
“合作愉快。”
第23章 坠落
一月的霖越是最寒冷的时分。
五点多天就彻底黑了, 路人行色匆匆, 整座城市夜雾笼罩，空气中漫着水汽的味道。
沈星陌下班回家路上，齐纵打来电话。
按下接通键，齐纵肆无忌惮的笑声让她蹙起眉, 又挠了一下耳朵。
齐纵在电话那头笑吟吟地问候：“沈大小姐, 最近活得怎么样？”
沈星陌嫌弃地将搁在耳边的手机拿远了点：“有事儿说事儿。”
“我找你当然有事啊，你不是最近恢复单身了嘛, 找你帮忙啊。”齐纵背景音嘈杂，但他的声音清晰地递过来, “来活了。”
这三个字是个暗号，他说出口, 沈星陌就明白了。
她帮齐纵这个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见沈星陌不答，齐纵问：“明天下午两点，你有空？”
沈星陌看了下备忘录, 答：“有空。”
“那老地方见。”
齐纵当她那句“有空”就算是答应了，说了声“拜”便挂断电话。
沈星陌若有所思地瞧着手机屏幕，打开微信，给另一个人发了条信息。
第二天下午，沈星陌赶到齐纵口中的“老地方”。
一家白天不对外营业的小酒馆，齐纵的狐朋狗友之一开的, 白天常常借这片场地给齐纵办聚会, 玩牌。
酒馆面积不大，只有一桌坐着人，沈星陌刚进门就看见了齐纵。
齐纵半身不遂般地陷在沙发里, 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嚼着蓝色泡泡糖。
他嘴巴一鼓, “啵”一声，滚圆的泡泡糖变成爆破的气球。
坐在齐纵对面的姑娘正在擤鼻子。
听见脚步声，原本百无聊赖的齐纵扬起头，双眸一亮。
他点了点自己身边的位置：“坐这儿。”
沈星陌走过去，坐下，臀部刚沾到皮质坐垫，齐纵的手立即搭上来。
对面的姑娘抬起头。
她瞧见齐纵的动作，睁大双眼，浅灰色美瞳让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大了一圈。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打扮精致，茶色卷发扎成双马尾，细碎的空气刘海覆盖住平直的一字眉，皮肤白皙，圆脸，元气可爱的类型。
她的鼻尖被纸巾擦得微红。
齐纵伸出手指，卷着沈星陌的发尾，绕了一圈，态度亲昵：“什么时候染的头发？”
沈星陌冷漠地拧过头，用眼神剜了他一眼，警告他把手拿开。
齐纵讪讪地收回手。
转过头，他又变回玩世不恭的那张脸。
他一板一眼有理有据地说：“小艾，你也看到了，事情就是这样这位沈星陌沈小姐呢，才是我真正的女朋友，我们俩认识很多年了，打小家里就安排好以后要结婚的那种，我们两个呢，用那个什么词形容正合适――”
学渣齐纵绞尽脑汁才想出来：“哦对对，门当户对。”
齐纵指着沈星陌眉眼冷淡的脸：“她这人可不好惹。我呢，也不可能和她分手，所以咱们俩还是好聚好散吧。”
沈星陌静静看着齐纵拉着自己演的年度大戏。
齐纵这人长相奶油，皮肤跟她一个白度，眼睛弯起来的时候，像只不怀好意的妖狐。
自沈星陌成年以后，她被齐纵时不时地拉过来演戏。
但凡是他想跟小姑娘分手，就找沈星陌过来扮演泼辣凶狠的“正宫”。
偏偏这招屡试不爽。
齐纵交往的女孩都是柔柔弱弱可可爱爱的类型。
那些女孩子一遇到她，就像灰姑娘遇到了白雪公主里的王后，再加上齐纵这人谈恋爱按天算，她们跟齐纵也没什么感情，看见沈星陌，纷纷避闪不及。
沈星陌猜想，齐纵找她的原因，大概和她找从野扮演自己男友的理由相同。
――知根知底，足够了解，却不在同一个社交圈。
被别人戳穿或者演砸的概率微乎其微。
沈星陌那时候年纪小，觉得这种类似扮家家酒的帮忙，还挺有意思。
后来她跟季泽在一起，即使只是演戏，也没再答应帮过齐纵的忙。
直到今天。
听见齐纵的这番说辞，那个叫小艾的女孩子紧紧咬着下嘴唇，眼睛旋即红了一圈。
或许是被烂男人纠缠伤害过，沈星陌对小艾不禁生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恻隐之心。
以及，同理心。
凭什么被欺负，受伤的一直是女孩？
见异思迁的烂男人总能抽身而退。
刚在一起的时候天花乱坠温柔体贴，时间久了就原形毕露。
自诩洋葱的男人内里都是烂掉的果核，千万别试图剥开他们，只会污了眼睛，脏了手。
沈星陌拎住齐纵轻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转头，对小艾说：“你看清这个男人的丑陋嘴脸了吧。”
小艾愣了一下。
沈星陌耸肩：“我可不是他的女朋友，被他拉过来演戏的，就是为了让你跟他分手。”
齐纵在她耳边小声地“喂”了声以示不满。
沈星陌他的反方向往挪了一点，继续说：“如果你想骂他的话，今天在这里尽管骂，我帮你摁着他。”
小艾跟齐纵都没预料到谈话会是这个走向。
尤其是小艾，原本微红的鼻尖都泛出了白光，什么要哭的迹象都没了。
沈星陌看着小艾，安慰道：“以后别搭理这种男人了，除了长的还凑合以外也没什么长处，如果你想换个男朋友，我朋友那里应该认识不少还不错的男生，介绍给你。”
一直坐在对面默不作声的小艾听到这句话。
她咬了咬嘴唇，犹豫着问道：“……一定要是男生吗？”
沈星陌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小艾收起泫然欲泣的表情，朝她抛了个媚眼：“要不然小姐姐你收了我吧，我可以。你这种又酷又飒的大美女我无法抗拒！”
这下换沈星陌震惊了。
她连水杯都没拿稳，杯中液体撒了出来，泼在桌面上。
像下了一场雨。
小艾嫌弃地看了齐纵一眼，怒气冲冲地挖苦道：“齐纵，你以为我真的有多喜欢你吗？不吃西蓝花，身高不到一米八，冰露瓶盖都拧不开的男人和我八字不合。”
身高不到一米八算是戳中齐纵痛点了。
那家伙实际身高一米七八点五，对外吹自己一米八，要是垫个鞋垫觉得自己直奔一八五。
齐纵看似受伤地摇了摇头：“抱歉，西蓝花实在是太难吃了，我真的不行。”
沈星陌嘴角抽动。
……这真的是正常人类会有的对话吗。
不过看到女孩子恢复元气的模样，沈星陌觉得这样也不错，刚刚还以为她真的受了情伤，反而不知道怎么收场。
小艾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为了拿回那把我送你的限量款打火机，我才不陪你在这儿演戏呢！”
齐纵目瞪口呆：“那你不早说，我会贪你一把打火机吗。”
语毕，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打火机，利落丢到桌上。
“你轻点扔！很贵的。”
加完沈星陌的微信之后，那女孩把打火机放进粉色斜挎链条包里，潇洒起身离开了。
齐纵留在座位上，连连摇头，啧啧赞叹：“原来还有这招啊，沈大小姐，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他这人虽然是个混不吝，心态却是好的。
面对身高羞辱也毫不在意，倒是反复纠结于不吃西蓝花是不是在女生眼里不够男人。
“开眼界的是我吧。”沈星陌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第一次见到人的情绪可以在一句话之间瞬间切换。”
她原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一出虐恋苦情剧。
结果变成了荒诞搞笑剧。
齐纵笑着说：“你说小艾的反应啊，她就是那样，有点神经兮兮的，人挺可爱，但是性格我实在受不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敲出一根，含在嘴里。
刚想用自个儿的打火机点烟，他想起沈星陌不喜欢烟味，就把打火机收起来。
烟依旧衔在唇边，为了过个干瘾。
他解释说：“我们那个圈子吧，大家交往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分手也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跟你们这些纯爱党可不一样。如果谁真把场面弄得很难看，那也八成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演出来的。所以我才会让你陪我演戏嘛，就是为了找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理由，一拍两散。”
沈星陌瞪着他：“你说谁纯爱党？”
齐纵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故作深沉地说：“我谈的是成年人的恋爱，妹妹。”
“……滚。”
沈星陌无法信服齐纵那套歪理。
但也承认他任何一段恋爱的收尾都不像她的那段，闹得这么僵。
是不是在感情里越认真，结局往往会更惨？
受过情伤的人逐渐发现当个没有心的人渣才能活得轻松愉快，并且贻害千年。
所以成年人的恋爱注定是快餐化的，合得来就相处下去，合不来就趁早抽身而退。
谈什么真爱。
狗都不信。
“你这次给了我灵感，下次再找你，我直接让你帮人家劈头盖脸骂我一顿，消了气了也就好了。”齐纵愉悦地总结道，站起身，“走吧，我抽根烟，再送你回去。”
“这是最后一次。”
齐纵垂眼看着她：“啊？”
“我来就是告诉你，没有下次了。”沈星陌说。
齐纵疑惑道：“为什么？虽然不知道下次找你帮忙是什么时候，不过肯定不可能是最后一次啊。”
沈星陌语气淡淡：“就是最后一次。”
她意味深长地解释道：“我没法身兼数角。”
齐纵更加疑惑了：“什么东西？我语文不好，你别欺负我。”
“我以后不会再跟你演戏了，因为。”沈星陌顿了顿，决定语不惊人死不休一次，“我有男朋友了。”
齐纵明显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
沈星陌乐于看见齐纵目瞪口呆的表情，心中舒爽。
突然很期待他瞧见自己“新男友”时的表情。
她挑眉：“想见吗？他现在就在门口。”
“……我草，必须见！”
-
走出酒馆，明晃晃的日光照在身上，添了几分暖意。
齐纵跟在沈星陌后面，一出室外，立刻点上烟，含糊不清地问：“人在哪里？”
“这里不好停车，他把车停在隔壁停车场了。”沈星陌掏出手机，“我叫他过来。”
在那通简短的电话里，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没加上对方的称谓。
这通电话彻底勾起了齐纵的好奇心。
“你上次的那个学霸男朋友，我问了好几遍都不肯让我见，怎么现在这个刚在一起就带过来给我看了。”齐纵笑嘻嘻地八卦道，“是不是因为这次的比较帅？”
沈星陌笑得眼睛都弯了。
长大之后，沈星陌很少会这样笑，让齐纵更觉神奇。
什么事能让她这么开心？
他以为是她刚陷入新恋情，处于亢奋阶段，才会莫名其妙听见什么都想笑。
沈星陌怕自己先破功，敛了笑意，答道：“没错，这次谈的比较帅。”
这是客观评价，也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哦？有我帅吗？”齐纵对自己的颜值拥有绝对自信，“我怎么突然那么激动呢。”
未等沈星陌来得及做出比较，她注意到视线里朝自己缓慢驶来的黑色跑车。
她扬着眉，指了指那个方向：“你自己评价吧。”
齐纵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跑车让他下意识吹了个口哨：“哟，黑武士，有钱人啊。”
不对。
他诧异地蹙起了眉毛。
这车怎么那么眼熟呢。
霖越有这么多黑武士吗？
齐纵脑袋里像地鼠冒出洞那般，钻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可怕猜测。
他瞬间倒抽一口凉气。
还没等他来得及拿出锤子把地鼠打跑，车径直开到他与沈星陌的跟前。
车窗摇下，露出车里男人的利落侧影。
从野在挂挡的瞬间，将脸上的墨镜摘下，深邃狭长的眼睛露了出来，眼尾微微上扬。
他穿了件宽松的米色印花衬衫，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垂在侧窗，手上的黑色机械表表低调内敛，不显山不露水，但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那是某牌去年出的特别限量款。
沈星陌抱着胳膊，故意问齐纵：“见着了，帅吗？”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刚刚的语气，带着点儿前所未有的骄纵。
像是在耀武扬威。
在齐纵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从野偏过头，旁若无人，目光直直地朝向沈星陌。
“结束了？”他语调松软懒散，“上车。”
第24章 坠落
齐纵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幅画面。
多年的猜测似乎已成真, 他反而无所适从,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大脑宕机。
从野抬手跟他打了招呼，他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脑袋里蹦出十万个问题互相打架，不知道先问哪个。
齐纵开口, 说话卡了顿：“你们这……什, 什么情况啊？”
他会有这种反应在沈星陌的意料之中。
那家伙从小就心理素质较差，遇到点事儿全挂在脸上。
她收回投在齐纵身上的目光, 对从野着调侃道：“我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为齐二开场记者会吧。“
从野闻言, 漫不经心地把墨镜重新戴上，遮住深邃的眼睛。
“先上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