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围着圆桌坐的，许多都是刚从图书馆出来的学生，听完漫长的讲座，不约而同决定出来饱餐一顿。
一到系里学生群聚的地方，沈星陌就感到自己无比受人喜爱，目光络绎不绝朝她射过来。
不止是系里。
她在整个霖大都出名，连大一新生，大多都知晓她的姓名。
从野去停车了，在等待的间隙，从洗手间回来的林洛琪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刚刚好像看见庄柏彦了。”
庄柏彦是季泽的跟班，他会出现的地方，也就代表着
――季泽可能也在。
沈星陌知道林洛琪真正想让她注意的对象是季泽。
但即使是面对季泽，她也是有备而来。
就像她前夜跟林洛琪说的那样，她早就预想过，在毕业之前，能偶遇季泽的机会有很多。
她不会逃避，也不想逃避。
她表情矜冷，无波澜地说：“是他该怕碰见我，不是我怕见到他们。”
如果真像季泽说的那样，庄柏彦是公众号事件的始作俑者，理亏、怀有负罪感的人该是他，与她无关。
正在她慢条斯理地为林洛琪倒茶时，林洛琪又开口，这次的声音明显清悦多了：“诶，从野来了。”
闻声，沈星陌抬眸。
从野正穿越人海，直奔她的方向走来。
他步子迈得大，像卷着风，完全不掩饰他的张扬恣意，是乌泱泱如同黑色潮水般的人群中，最乍眼明亮的存在。
沈星陌呼吸一滞。
是她太虚荣了吗。
因为清楚知道他奔赴的方向是她身边的座位，此时此刻她的心底在下一场清凉的小雨，淋透了那些深埋在泥土地下，腐朽的根茎。
润物细无声。
从野来到她的身边。
圆桌上的谈笑声在这时停止，众人纷纷将目光聚焦于从野脸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沈星陌的男朋友。
沈星陌站起来，迎着他们的目光，贴着从野。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从野。”她简单为大家介绍道。
不用特别介绍她与从野的关系，他们挽着手的姿态，已经很清晰了。
林洛琪也笑着站起来，为沈星陌补充道她的心中所想：“什么关系就不用说了吧。快坐快坐。”
从野眼里含着点点柔光，手撑在红木椅背上，指骨修长，脉络清晰。
“你们好。”
话音落下。
夹在嘈杂的背景音中，他低磁的声音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明明音量很低，却嗡嗡地不断回旋在耳边。
长相出众的男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全部目光。
落座之后，沈星陌递给从野一个眼神，表示感谢。
――感谢你倾情配合我的演出。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大伙儿很快把话题移到别处，谈毕业，谈教授，谈不在现场人的八卦。
沈星陌设想过可能会回答的问题。
比如两个人在哪里遇见的，交往多久，初吻地点……
诸如此类调查户口的问题，没有人主动开过口，大家只是客气地跟从野打招呼，问的问题，都是很柔和的，无伤大雅的问题。
也是。
那些人是林洛琪的朋友，和她并不是太熟。
在他们的眼里，她是背景强大、无人敢惹的骄纵大小姐。
即使是讨厌她的人，大多也只敢在自己家里动动键盘，像庄柏彦那样敢直面怼的人百里挑一。
更别说当面八卦，谈论那些可能会让她不耐的问题。
光是见到从野本人，就足够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了。
饭局接近尾声，桌上堆积了许多空啤酒瓶和鸡尾酒瓶。
席间没人问她需要思考斟酌回答的关于从野的问题，让她得以安心吃饭，一个多小时下来，她吃了七八分饱。
沈星陌起身，拿了包纸巾：“我去下洗手间。”
镜子里的女生，妆容精致，玫瑰金色的发尾微卷，狭长漂亮的眼睛尾部上挑，点漆瞳孔里，写着连她自己都读不懂的情绪。
她有些迷茫。
找从野演这出戏，到底是为了给谁看呢。
季泽在分手之前就误会轻视她，找不找从野来配合演出，他不会改变想法。
蒋h张可柠那边，明明发张官宣合照就可以搪塞过去。
是她主动把从野拖入自己的生活里。
才不到两周，她就已经习惯与从野缔结的这层新关系。
他在身边的时候，那份安心感，让她事后回想的时候，感到隐隐的不安。
她与从野只是演戏。
沈星陌擦干手，一遍又一遍警示自己。
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这条狭窄的走廊是通往大厅与餐厅门口的必经之路。
沈星陌看见走廊中间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季泽。
沈星陌没有太大情绪起伏。
刚刚林洛琪说她好像看到了庄柏彦，她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季泽也在这里。
即使偶遇，她只会当他是陌生人。
她名义上的男朋友，此时此刻是从野。
况且从野也在这里。
这样想道，沈星陌便一丝慌乱也没有。
她脚步沉着地往前，与此同时，季泽的目光钉在她身上。
紧锁着，一动不动。
仿佛他站在那里，只是为了等候她的出现。
走近，沈星陌闻见季泽身上含着浓重的酒气，夹着烟草的味道。
她连眉头也没皱，自认为没有同季泽打招呼的必要，从他身边擦过，迈着相同节奏的步伐。
胳膊被一道力度带离原有的方向。
季泽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他并未开口，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沈星陌，手里的力度丝毫没放松。
沈星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漂亮狭长的眼睛里，不含一丝情绪。
什么情绪也没剩下。
“季泽。你知道我名字里的陌字怎么写吗。”沈星陌掀起眼皮，静静开口。
“陌。”她一蓄力，挣脱他的桎梏，又拍了拍胳膊被他按住的地方，“是跟你形同陌路的那个陌。”
沈星陌的目光明明很淡，却像一把锋利的刀，扎在季泽心口。
她就像与季泽初见时的模样，高傲，耀眼，明艳不可方物。
已经不会再有交往时那种区别于他人的态度了。
季泽一怔，身体下意识发软。
脚步踉跄地向前，像困兽般，企图抓住她的胳膊。
就在此时，身前落下一道阴影。
将季泽完全覆盖住。
眼前是一双修长的手，挡在他身前，动作极快，甚至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背脊便感受到冰凉的触感。
季泽被钉在原地。
视线缓慢朝上，是一张轮廓锋利的脸，这张脸季泽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是太有印象。
“抱歉，上次见面没有自我介绍。我是从野。”
从野表情散漫，揪起季泽的领子，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他照着沈星陌的口气，像个混不吝，一字一顿道出自己的名字。
“野。是人痞性子野的野。”
第26章 坠落
画面被按下暂停键, 定格在这瞬间。
从野的身形线条在光线暗沉的走廊里, 被一圈暖色调的光所环绕，成为昏昧暗色里的唯一光源。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季泽像被人点了穴，面对身前极有压迫感的从野，背脊严丝合缝地贴着粗糙墙面。
一动不动。
空气中没有剑拔弩张的火焰味, 充斥着谜一样的寂静, 与外面喧闹的大堂天差地别。
沈星陌正在认真思考如何打破眼前这个僵局，眼看着男厕所的门被推开, 有人即将从里面走出来。
两男一女的场面，令人浮想联翩, 不太好看。
沈星陌上前，掌心轻轻搭在从野的手臂上。
手心温度熨在他的皮肤, 沈星陌用很低的声音，对从野说：“走吧。”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投向季泽，只当他是一个与从野起了争执的路人, 和她不相熟，所以她懒得在意。
尾音落下。
从野原本禁锢季泽的双手松了力道。
季泽的身体明显脱了力，肩膀下塌，嘴里重重地吐着气。
对比季泽的弱势，从野只是收回了原本揪住季泽的手，他袖口边缘的袖扣松开, 露出突出的腕骨。
沈星陌不清楚从野会不会再和季泽对话。
毕竟他刚刚的自我介绍让她记忆犹新。
印象里, 从野平日里的形象，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少爷，散漫轻慢。
人生像在easy mode里还自带挂, 达成任何事情对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他对任何事都不太上心。
这是生平第一次, 她看见从野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居高临下睥睨他人的模样，威慑力极强，让只是站在边上的她都感受到了极其明显的压迫感。
以至于觉得有点陌生。
就在此刻，从野松开了她挽住自己的胳膊。
他低头看她，瞳孔里包裹着细碎的光，声音低柔：“你胳膊让我看看。”
沈星陌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用意，但下意识配合地伸展手臂，摊开在他的面前。
她穿了件极其宽松的西装外套，袖管很宽，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掉，大半截纤细雪白的手臂曝露在空气中。
从野垂下眼睫，目光轻抚在她的手臂上。
刚刚被季泽拽紧的地方有一点发红，没有肿，没有内出血。
他收回目光。
从野伸出手，将她掉落一半的外套领子提了提。
然后手垂下，捉住了她的手。
没有扣住，只是轻轻交握。
手心贴合的地方，沈星陌感受到他掌心的那一层汗，与源源不断熨烫着她的热度。
“好。”从野应道。
他没有再理会钉在原地的季泽，牵着她的手，走出狭窄昏暗的走廊。
一直到饭局结束，坐上从野的车，沈星陌都没能驱散脑海里刚刚在走廊发生的那些画面。
有生之年，这样罕见的修罗场事情，居然会发生在她的头上。
小时候看的那些粗制滥造的偶像剧中，会频频出现男主角与男二号为了女主角大打出手的画面。
爽感在于两男争一女，烘托女主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属性。
在他们剑拔弩张之时，小白花女主会极为为难地站在二人中间，瞪着水润的大眼睛，无辜可怜地带着哭腔说，“求求你们不要打了”。
果然，这种狗血剧情如果真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状况会大不相同。
至少从野与季泽并未发生大动干戈，你死我活的打斗场景。
因为大家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还因为，无论从力道，还是高度而言，从野是完胜。
也许是季泽喝醉了，他对从野的举动毫无招架之力，大脑和肢体动作在那刻全部停摆了，整个人看起来像团软绵绵的棉花。
对她就颐指气使疯狂偏执，面对从野连一句话都不敢放。
原来她喜欢过的男生，只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虽然沈星陌不太乐意用“软”这个字来形容自己。
“陌陌，你实习不是一月底结束嘛？”
林洛琪的声音打破了沈星陌的思绪，她从纷杂的想法中跳脱出来，轻声回了句：“嗯，怎么了？”
“那我们就二月初去月山好不好？”林洛琪说。
沈星陌愣了一下。
上车之后，林洛琪一直在和前排的从野与她搭话。
她刚刚太过沉浸于回顾走廊的画面，沉默了半路，都是从野在应付。
所以她没搞清为什么话题突然扯到月山。
沈星陌试图了解情况：“我刚刚没听清楚，怎么突然说到要去月山？”
林洛琪解释道：“我前几天刷小红薯，刷到一家看上去月山很棒的温泉酒店，从野说是他爸爸的朋友开的！”
怪不得。
她刚刚耳边依稀传来“这么巧的吗”“可以便宜这么多”等对话。
沈星陌问：“可以是可以，你想去几天？”
“四天三夜？”后视镜里，林洛琪笑盈盈地说，“从野也一起去吧？你带我们去的话是不是酒店钱全免啊。”
从野思索了一番，道：“不太确定，但员工内部价肯定没问题。”
沈星陌瞥了她一眼：“琪琪，难道你缺这点酒店钱？”
林洛琪家里是开精品成衣店的，里面的衣服四位数起，她又是家中独女，板上钉钉的未来坐拥五家霖越市中心地段店铺的老板娘。
林洛琪耸肩：“谁会嫌钱多呢。”
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主要是想拉从野一起来这趟月山之旅，顺便看看有没有能撮合两个人的机会。
林洛琪为沈星陌和从野这段关系操碎了心。
她不信这俩人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也不信契约关系终止时，他们俩还会对彼此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沈星陌坐在副驾驶位，小口地喝着矿泉水，林洛琪对从野的邀请，她没什么反应。
林洛琪明白，通常沈星陌没什么反应便是默许。
看来她也挺想跟从野一起出去旅行，至少是不抗拒。
林洛琪问从野：“那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吗？一月底到两月初之间，不过我们三个人去有点怪怪的，你再拉一个男生过来好了。”
林洛琪喜欢旅行，但往往总是一时兴起，随时来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行程计划最后都得沈星陌安排。
就这点跟齐纵还挺像。
于是沈星陌插了句话：“你带齐纵来好了，问问他有没有空。”
与其叫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人，不如让齐纵加入，这样她还能自在点。
从野闲适地笑了一下，又说了声“好”。
三个红绿灯后，车停在林洛琪的小区门口。
林洛琪下车后，车厢明显安静下来。
沈星陌把头靠在右侧车窗上，一言不发，似乎陷入了冥想中。
等到从野换完档，车子驶出林洛琪的小区，沈星陌讷讷开口。
“从野，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沈星陌知道从野已经把她和季泽的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她从未真正和他讲过她上段失败的恋爱。
但是现在从野既然已经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即使只是演戏，他也拥有知情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