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陌从行驶方向判断, 从野心目中最方便说话的地方，是他家。
齐纵也开车，一路追着黑武士, 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像条小尾巴。
如同小时候他们三人帮里，齐纵总是跟在他们身后。
这是沈星陌第二次来从野家。
齐纵显然也不是初来驾到，他轻车熟路地去冰箱拿了几罐啤酒，放在桌上。
他拿起一瓶，扯开拉环, 灌了两口。
三个人就在客厅沙发坐着, 各据一方，你瞧瞧我，我看看你。
沈星陌把头瞥向一边, 视线聚焦于窗外的世界。
顶楼是观赏落日最好的地方。
夕阳穿过大片云层，破开窗户, 落在窗边那棵枝繁叶茂的琴叶榕，墨绿色的叶瓣被镀上一层金边。
齐纵是三人里最先沉不住气的。
他把啤酒罐搁到桌上，人往沙发垫靠：“快说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儿，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沈星陌听见齐纵的声音，回过头撞见他疑惑又好奇的眼神，她双手绞在一块儿，不置可否。
从野似笑非笑看着齐纵，也没回答。
这该死的默契。
齐纵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说话呀。”
沈星陌捞过一瓶啤酒，打开喝了一口，酒精顺着喉咙下滑，微凉，涩意留在舌尖。
她说：“刚刚不是都告诉你了。演戏而已。”
沈星陌本就没打算连齐纵都瞒着。
齐纵不是她与从野这场戏的目标观众，他知道真相无伤大雅。
在小酒馆门口没立即讲清楚，只是觉得逗他好玩，想欣赏看看他的反应。
齐纵一脸懵，还是没听懂：“什么演戏？”
沈星陌掀起眼皮，更具体地解释道：“我跟从野不是真的谈恋爱，是我拉着他陪我演场戏，就跟你每次都拿我当挡箭牌跟那些女孩子分手差不多，具体理由就不说了，跟你也没关系。”
齐纵总算听明白了。
合着沈星陌也有这样的需求。
虽然吓了他一跳。
他的注意力挪到从野身上。
从野眉间疏懒，没什么表情，仿佛他们谈论的话题与他毫无关系。
这人还真能演啊。
随时随地。
“呵，原来是演戏啊。”齐纵甚为遗憾地看了他一眼，之后收回视线，莫名笑了一声。
沈星陌不理解他这声笑的含义，也懒得追问。
齐纵问沈星陌：“对了，沈大小姐，你到这儿之前哪里说过你是演戏了？不立刻说清楚，就是想耍我是不是？”
“我不是都说了我没法身兼数角。”沈星陌耸肩，“看来你语文是真的不好。”
齐纵：“……”
他咬牙切齿道：“那可不嘛，毕竟我高考作文不及格。”
齐纵并不嫌弃学渣的身份，反而总拿他成绩差来自嘲。
他看着沈星陌，眼珠转了转，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不过我成语量也没那么低，有几个成语我还是知道的。”
“什么？”
齐纵眯着眼，拖腔拖调地答：“假戏真做，弄假成真。”
沈星陌高考语文单科全市第三。
更何况，这两个成语小学生都知道什么含义。
她懒得理会他的调侃，自顾自喝酒。
夕阳很快坠入地面，残存的光芒一点一点消失，室内也随着夜幕降临而变暗。
齐纵起身，打开客厅头顶的吊灯。
“天都黑了，晚上吃什么？”他朝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轻轻眨眼，“庆祝你们恋爱……呃，这是第几天来着？”
虽然沈星陌没回答齐纵这个无厘头的问题，但是她在心里不自觉默念出答案。
――第四天。
一直在旁边静静呆着的从野突然开了口：“吃火锅吧。”
沈星陌有点意外。
从野一向对选择餐厅这种事没兴趣，这次居然掌握起主动权来。
难道是因为找他谈话的那天火锅没吃成，成为了他心中的执念？
思及此，沈星陌解锁手机，查了查那天原定的火锅店送不送外卖。
还真给送。
她抬起胳膊，把手机屏幕伸到从野面前，问他：“吃这家怎么样？”
从野瞥了一眼她的手机。
他立刻察觉店名很熟悉，垂下眼帘看着她，漆黑眼睫压下来时，眸中的神色却很淡。
从沈星陌的角度，看见他喉结滚了滚。
她倏然不自在起来，觉得自己高举胳膊的举动很呆，连忙收回手。
齐纵将眼前发生的景象尽收眼底。
他吹了个口哨：“你们再不开始点，我就要饿死了。”
-
那顿火锅最后吃了两个小时。
吃饱喝足，沈星陌把垃圾丢到一个大袋子里，又把手洗干净。
“我差不多该走了。”沈星陌说。
从野也跟着起身，很自然地说：“我送你。”
沈星陌下意识想拒绝，想说让司机师傅过来接自己回家就行了。
话刚到嘴边，她觉得不妥，生生咽了下去，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沈星陌和从野的契约恋爱关系，是为了演给她大学那个圈子看的。
有些人是她打算据实以告她和从野是在演戏的，比如齐纵和林洛琪。
还有剩下的几个人，压根就不能让他们察觉这件事，察觉了很麻烦。
这几个人就是他们的家长。
万一王师傅知道此地是从野的公寓，难保不把这件事儿吹到沈宏彬耳朵里，那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还不如让从野送她，只到小区门口就行。
坐在从野的副驾驶，沈星陌恍然发觉，她坐在这个位置的次数已经无法用单手数过来。
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是她去找季泽的那天。
自那天起，无数的巧合堆叠，她跟从野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在一块。
事到如今，她虽然不是从野真正的女朋友，却享受了一些他女朋友才会拥有的福利。
比如单独吃饭，坐在他副驾驶的位置。
甚至是，牵手。
从野这个人，看上去散漫恣意，一副众星捧月矜贵大少爷的模样。
他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
感受过他对待女生的样子，即使她并不是他真正的女朋友，还是会被许多微小的细节打动。
真正能被从野喜欢上的人，应该很幸运吧。
沈星陌耷着眼皮，盯着自己的膝盖，小声问道：“喂，从野，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她会这么问，是想给那位幸运的女孩子画个基本轮廓，以后见到的时候对照一下，看看她的预判准不准。
从野把电台声音调小了些，音响里流泻的电音歌曲瞬间没了张力，被他轻沉的声音盖住：“沈星陌同学，这个问题我很早以前就回答过了。”
沈星陌无法从记忆里挖掘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节点不太记得了。”从野说，“十几年前吧。”
“那我想想。”
沈星陌只好又绞尽脑汁地想。
十几年前的他们，不过是字都不会写几个的小学生。
她眼前浮现出从野幼时的脸。
那时沈星陌对“喜欢”这个词一知半解，偶尔躲在柜子后边偷看电视机里男女主角搂搂抱抱的画面。
她虽然不理解他们的感情纠葛，也明白那就是所谓的“喜欢”。
偶尔路过的邻居叔叔阿姨也会开玩笑地问起她，她整天和从野齐纵混在一起，以后会喜欢上哪个。
那时她也会童言无忌地当着从野和齐纵的面答，“我当然喜欢从野啊”。
比起八九岁还经常哭鼻子的齐纵，从野成熟多了。
会做漂亮的手工花，运动乐器样样擅长，陪她上山下海，是她最合得来的玩伴。
所以她很轻易地就能说出她喜欢从野这句话。
但童言无忌，终归因为是童言。
长大之后，喜欢这个词，注定不可能随便说出口。
小孩子又哪会整天把喜欢挂在嘴边，倒是些不懂事的家长，总是喜欢拿这种问题逗他们玩。
沈星陌由此想到，从野貌似也回答过类似的问题。
“小野，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呀？”
这样的问题，不到十岁的从野是怎么回答的呢？
沈星陌记起来了。
他好像说的是。
――“我喜欢喜欢我的人。”
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个答案非常巧妙又富有深意，不像是他这个年龄会说出的话，导致家长们对他一顿猛夸。
沈星陌当时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想。
他根本就是答了个寂寞。
这人还真是从小就擅长玩文字游戏。
以成年人的角度来看，这句话还挺有哲理。
比起追逐一个无法看见自己的人，选择一个喜欢自己，愿意真心待自己的人，才会比较快乐吧。
沈星陌收起脑袋里纷杂的想法，偏过头。
视线中的男人侧颜出挑好看，每个五官都长在大众标准审美点上，从出生就拥有造物主的偏爱，被造物之手精雕细琢过。
这样的外在条件，不管他喜欢上怎样的女孩，只要他用心追，对方应该很容易就跟他走吧。
跟他谈恋爱，应该会成为无数同性羡慕的对象吧。
也许是她不自觉就拿季泽来与他对比，能跟从野这样的人恋爱，连她都有点羡慕了。
虽然据齐纵所言，他单身了二十四年。
单身而言对他只是一种选择，也许人家向往自由，不想进入一段稳定的关系。
从野见沈星陌陷入长久的沉默，出声打破这片安谧：“没想起来就算了，不过我现在决定换个说法。”
沈星陌看着他：“什么意思？”
电台里断断续续的情歌在播放，女歌手缱绻的唱腔像在诉说婉转的情话。
车厢狭小漆黑，街角的霓虹灯光斑斓落在他脸上，从野视线一动不动地聚焦在她脸上，薄唇轻启：“我喜欢沈星陌。”
沈星陌的心脏好像在那一刻停摆，眼皮狂跳，脸颊迅速烧起来，火势蔓延至耳根。
大脑空白。
她嘴唇张合，还没等她开口，从野迅速收回视线。
他面视前方，语气轻慢：“这是我作为一个合作演员的基本素养。”
原来如此。
沈星陌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遵守契约关系，扮演她的男朋友，别人问起来，他喜欢的人当然只会是她。
不得不说，他演技还挺精湛。
她刚刚差点就当真了。
沈星陌定了定神，清清嗓子，装作刚刚没受到惊吓般镇定自若道：“行吧，演挺好，那再配合我做件事儿。”
“什么事。”
“跟我拍个官宣合照，我想发个朋友圈。”她补充，“只对我大学圈可见的那种。”
从野爽快答应了。
到了小区门口，他把车停在路边，问：“在哪儿拍？”
沿街路灯光线明亮，照进车里，朦朦胧胧的，挺有氛围感。
沈星陌打开前置摄像头：“在车里拍就行了。”
她侧过身提，握着手机，高举起过头顶，四十五度角对着她的脸。
身后是从野。
“你往前一点。”她调了几下角度，觉得从野占据屏幕的比例太小了，“你太后面了显得我脸大。”
从野轻嗤道：“抱歉，我在这方面没什么禁言。
屏幕里的他五官模糊，看得出来优越的底子，但是表情朦胧不明。
他身子往前倾，手肘摁在中央扶手箱上，发间清新的味道瞬间漫进她的鼻腔。
是带着几分甜味的橙花香。
感受到他的气息，沈星陌不自在地舔了舔唇，决定速战速决。
她对着屏幕勾起唇角，对从野说：“你不用笑，男生不笑比较好看。”
其实是因为他笑起来太犯规了。
“噢。”从野照她的话做，薄唇轻抿，表情很淡。
“咔嚓”一下，手机摄像头捕捉下他们俩成年之后的第一次合照。
沈星陌看了看照片效果。
照片上的他们，姿势亲密，头挨着头，任谁看都是一对热恋情侣。
从野并没有在她按下拍摄键之后就坐回主驾驶位，懒散地问：“不多拍几张？”
“不用了。”沈星陌锁上屏幕。
刚刚他们挨得太近，这种距离的接触让沈星陌惴惴不安。
她和从野毕竟是塑料情侣，没必要像真情侣那样，整个相册都是两人的甜蜜合照。
只不过是做做样子。
她道不出心中所想，态度随意地恭维他，盖过这个话题：“你随便拍拍都好看，不用挑角度。”
闻言，从野勾起唇角。
果然，他笑起来比不笑更好看，是普通小女生难以招架的程度，光看一眼就足以令人心神荡漾。
她注视着从野，暗暗想道。
嗨，从野未来的女朋友。
不管你是谁，不管我们何时会碰头。
你未来的男朋友，我先帮你培养一下。
第25章 坠落
从野到家的时候, 齐纵瘫在沙发上, 手里握着手柄，正在全神贯注地玩一款射击游戏。
“西八，又死了。”
没等从野挂好外套，齐纵烦躁地扔下手柄, 抓了抓刘海。
从野趿着拖鞋走过去, 淡声说：“你怎么还不回家。”
齐纵歪着头，理直气壮道：“达令, 我这不是在等你吗。”
他拽住从野的胳膊，另一只胳膊捞起他随意丢在扶手上的黑色工装羽绒服, 披在身上：“我撤了，你先别坐下, 陪我下楼去抽根烟。”
楼底空无一人。
齐纵倚在大理石柱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 先递给从野：“要不要？”
从野看了他一眼：“我不抽烟。”
齐纵“哼”了声，把那支烟送到唇边，点燃。
微弱的火星在夜空中飘，如同迷路的游萤。
齐纵抽烟多年，口味有所改变，但手势和初学时没变。
他用手掌拢着烟, 打趣道：“也不知道当初是哪位十八九岁满腹心事的青春期少年带着我抽烟的, 我这辈子算是被你毁了。”
从野手抄在兜里，头微仰。
优越的颈线连接突出的喉结，随着他的呼吸小幅度滚动。
“我早戒了。”从野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你戒不掉，是你自己的定力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