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跟从野他们一起放风筝，为了让自己的风筝比别人都高，趁疾风时疯狂放线，结果被风筝线割破了手心。
那时候，替她贴创可贴的人就是从野。
那家伙虽然看上去一如既往地高高挂起，从小就比谁都细心。
小时候情窦未开，和从野肢体接触什么的，对沈星陌而言再平常不过。
不像现在。
她和从野并肩走，手臂摆动时无意手背相贴，她都像触到电般缩回手，心脏砰砰直跳。
近黄昏，落日渐渐逼近江面，橙色的光晕在荡漾的水面漾开，像落了光的橘子汽水。
霖越观赏落日最佳地点之一就在饶江边的广场。
沈星陌同从野慢悠悠地散步到广场，见石阶上已经坐满了前来赏落日的人。
广场中央，有个民谣歌手正用吉他弹唱，面前有几个孩子在捧场鼓掌，除此以外，落日下的世界很安静。
从野找了个靠后的位置，用衣袖扫了扫石阶上的灰，让她坐在身边。
沈星陌挨着从野坐下。
两个人肩并肩，面朝波光粼粼的江面。
从野身体往后仰，轻舒一口气，瞳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散着温柔的橙芒。
沈星陌递过去一只蓝牙耳机，从野接过。
她从列表里挑出了一首慵懒柔和的歌，魏如萱的《你啊你啊》。
不知道男生听歌时会不会认真倾听歌词。
刚刚走路的时候没觉得，坐定之后，沈星陌下腹又有点疼。
她想问题应该不大，已经提前吃过止痛药了。
“我好久没来这里了。”从野对着碧波荡漾的母亲河，轻声说道。
“你回国之后没来过这里吗？”
“没有。”
沈星陌“哦”了一声，闭上眼睛，感受轻盈的风。
她回过头，冷不丁地问从野：“你在国外那两年，过得怎么样？”
从野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这么问，潋滟的眸子染上点深意。
隔了几秒，才回答：“其实也就那样，很忙，忙到没有空想别的事。”
沈星陌愣了一下，细细拆解他口中“别的事”的深义，又听见从野语调散漫地说：“除此之外，应该算过的还不错。”
过得不错嘛？
“那就好。”
此时恰好一首歌结束，沈星陌莫名勾起嘴角。
她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对从野来说是不是很奇怪。
毕竟她连他出国的时候都没去送，之后，更是自动屏蔽关于他所有的动态。
这份关心，对从野而言，在她披上冷硬躯壳之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但是她一直埋藏在心底。
沈星陌就是想知道，他独自一个人去异乡读大学，后来又出国，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从小被人伺候长大的少爷，突然身边没有管家侍从贴心照顾着，会不会不习惯？
他在的那座城市有没有地道中餐，具体说，霖越菜呢？
他会不会也在生日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起过某个跟他同月同日生的远方朋友？
这么多问题，横跨了六年。
是她错过从野的全部。
……
一群飞鸟掠过水面，再振翅飞走，奔赴云际。
此处气氛很好。
景色也能在霖越排上名号得浪漫。
倒是个很适合表白心意的地方。
面对燃烧的霞光，沈星陌的脸也被映成暖橙色。
但是她已经决定要等到晚上。
因为知道今晚江边会放烟火。
她和从野这段关系，由烟火开始，没有什么比在烟花下表白，更意义非凡。
沈星陌后备箱里放了她为从野买的花束。
一般都是男生送花较多，但沈星陌偏偏喜欢剑走偏锋，她想主动给从野买花。
颜色也挑选了适合男生的黑骑士。
都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心甘情愿地为对方做任何曾经嗤之以鼻，觉得俗套的事。
这是沈星陌第一次给男生送花，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筹划该如何表白心意。
别看从野在她面前装的漫不经心，他的眼光是很高的，对什么都很挑剔。
她要做到尽善尽美。
-
天色渐沉，太阳没入海平线之后，暖和了一整日的霖越气温骤降。
沈星陌与从野坐电梯直达位于四十六楼的餐厅。
落座之后，沈星陌问服务生要了一杯温水。
吹风之后，沈星陌的腹部更加不适，疼痛明显加剧。
据说疼痛有分级，沈星陌看电影的时候，腹痛程度在超低级，完全可以忍耐。
现在一下跃升到止痛药都无法克制的程度。
喝了小半杯水，放下杯子，沈星陌听见从野的声音。
“沈乖乖。”
从野叫的她小名，“你不舒服吗？”
“没。”潜意识让沈星陌否定。
从野说：“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刚刚在河边时，夕阳余晖明明还停留在她的脸上，只不过坐了一趟电梯的时间，对面沈星陌脸色白成透明。
眉眼也舒展不开，抿着唇，似乎在忍耐。
一看就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野深邃的眼睛直直望着自己，沈星陌被他望地莫名心慌，猛地站起来：“呃，应该是来那个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从盥洗室隔间出来，沈星陌洗了一把脸。
透明水珠从她的两颊两侧流下，镜子里的人，神情连本人都觉得苍白病态。
她没有来姨妈。
除了每月那几天都会腹痛之外，她肠胃没问题，从来不会胃痛，这种程度疼痛，代表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急性肠胃炎？还是别的什么急性病。
或许是刚刚止痛药药效过了？明明看电影的时候还没那么夸张，再吞几颗药是不是可以压下去。
还是应该去看医生？
如果去看医生，等下晚饭后的水边烟火，和后备箱里躺着的鲜花，泡汤的泡汤，枯萎的枯萎。
沈星陌双手撑在洗手台前，沮丧地任由水珠从脸上一滴滴掉在水盆里。
该死。
为什么她计划周全最后却总会事与愿违。
回到餐桌，从野就坐在那里，低头，心不在焉地折着白色餐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她倏然想起去月山滑雪时从野对她说的话。
“不要勉强自己，不用逞强也可以。”
是啊。
明明说好，要顺从本心，不要总逞强说谎。
她答应过他。
仔细一想，从野后面好像还跟了一句话。
是什么呢？
……
“我会一直陪着你。”
当时听上去语气平淡的一句话，沈星陌记了很久，像烙在心脏上的印痕。
他是从野。
是世界上除了家人以外，她唯一可以肆无忌惮依靠的人。
这种羁绊与喜欢无关。
是一种超越心动，超越欲望的关系。
沈星陌做下了决定。
她走回他们的位置，在从野身边坐下，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坐在他对面。
“从野，送我去医院。”沈星陌靠过去，贴在他耳边说，“我痛。”
第47章 烟火
上车之后, 沈星陌简单指导从野怎么调整驾驶座位。
省得他两条长腿无处安放。
这辆被表弟沈宇卓撞废保险杠之后等了好几个月, 终于回到沈星陌身边的爱车，她今天不过摸了一会儿方向盘，现在就到了从野手里。
车驶上公路之后，沈星陌手捂着肚子, 问：“我的车不会很难开吧。”
从野把她那侧半开的车窗升上去, 侧过去扫她一眼：“我对MC20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沈星陌“切”了声。
“跟你的Sian比还是比不过。”
从野见沈星陌还有闲情逸致跟他开玩笑，眉间舒展了一些。
“疼得厉害吗？我尽量开快一点。”
沈星陌对从野的车技没话说。
她抽出几张纸巾, 拭去额头渗出的汗：“不用担心，没有当初滑雪时撞骨折那次疼。”
假设在她身边的不是从野, 沈星陌多半是会硬熬过去的。
沈星陌对疼痛的忍耐度跟常人一样，之所以看起来比别的女孩子□□, 是因为她不会因为疼痛呻/吟，更不会掉眼泪。
殊不知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很快到了急诊室。
前台护士分诊完后，沈星陌在从野的陪同下挂完号, 坐在蓝色塑料椅上等候。
因为不能确诊到底患了什么毛病，沈星陌现在不敢喝水，不能吃糖，只能坐在位子上干等着。
沈星陌因为小腹疼痛呼吸加重，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起了个话题：“从野, 你没有什么医生朋友吗, 我还以为……”
从野问：“以为什么？”
沈星陌晃着腿，慢条斯理道：“你这种设定在小说里，一定会有个随叫随到的医生朋友。”
本来她是开个玩笑的, 没想到从野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然后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
“只是。”从野停顿几秒, “那你就得在我家接受诊断了，搞不好，还要呆上好多天。”
沈星陌：“……”
扯了下嘴角，沈星陌说：“我还以为让你的朋友给我打个针，我就能好呢。”
她神色透着难以掩饰的遗憾，喃喃道：“那样我可能还能来得及看烟花。”
没等从野回复，沈星陌看见头顶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她的名字。
得知沈星陌腹部疼痛，医生让她躺在诊断床上。
沈星陌躺下之后，女医生力道很轻地按压她的腹部，试图确定她疼痛的位置。
“哪里疼？”
“这里。”
“那这里疼不疼？”
“不疼。”
女医生又问：“这里疼了多久了？”
沈星陌答：“从中午开始疼的，那时候只是隐隐作痛，现在变严重了，就过来了。”
“吐过没有？”
“没有。”
医生点点头，又确认了几项事宜，沈星陌一一作答。
她每次来医院的时候都会感到不安，面对医生，就跟面对小学时凶巴巴的教导主任差不多，收起了爪牙，乖得像只小白兔。
经过一系列检查之后，医生一边在病历本上留下龙飞凤舞的字迹，一边说：“看你疼的这个位置和症状应该是急性阑尾炎，先去做个ct，血常规，做完检查才能正式确定。”
沈星陌点点头，对此她心里有数。
刚刚在等的时候她就上网查过，撇去几个直接告知你命不久矣大祸临头的骇人答案，她分析自己不是得了阑尾炎就是肠胃炎。
在CT室门外等待的间隙，陶千慧同张姨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陶千慧手里提着黑色雾面鳄鱼皮铂金包，墨绿色西服内搭米白色连体裤，妆容一丝不苟，和妆容形成反差的是焦急的神情。
这是陶千慧惯有的饭局穿搭，沈星陌猜测母亲大概是从饭局遛出来，直接跑来医院的。
陶千慧坐在沈星陌另一侧，问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沈星陌：“医生说大概率是阑尾炎，现在就是在等做CT。”
陶千慧又关切地问了几句沈星陌的情况，问题和刚刚医生问的相差无几。
直到轮到沈星陌进CT室，她才注意到刚刚一直坐在沈星陌身边的从野。
陶千慧说：“小野，今晚真是麻烦你了。”
她在沈星陌之前打来的电话里就得知沈星陌和从野在一块吃饭，是从野送她来的医院。
担忧于女儿的状况，再加上从野与沈星陌本就是发小的关系，陶千慧压根没多想。
从野站起来，用一如既往对待家长的和煦态度认真道：“阿姨，不麻烦的。”
“现在我和张姨都在，问题应该不大，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吧，帮我给你父母带好，等乖乖身体好了之后我一定请你们吃饭。”
“真的不用客气……”
沈星陌走了几步，听见陶千慧与从野的对话，回过头对从野说：“嗯，你先回去吧，拜拜。”
她这一趟还不知道要弄到几点，大概率还要住院，她实在没有理由让从野留下来陪她。
毕竟他们现在还只是朋友。
从野没说话，深邃的眸子顶着刺目的白炽灯，死亡光线下，他的轮廓仍是能经起推敲得精致。
他眼中含着细碎的光，薄唇轻启：“好。”
做完一些流程，沈星陌被医生确诊为急性单纯性阑尾炎，好在没穿孔，也没化脓，在阑尾炎中也算症状较轻微。
陶千慧和医生商量过后，决定不采用保守治疗而是选择微创手术，毕竟发现得早，是手术的黄金期，割掉才可避免症状复发。
期间沈星陌吐了两次，为了跟从野约会精心化好的妆掉了大半，脸色不用粉底都看起来半透明的冷白色。
手术排在隔天下午，医生给沈星陌开了吊瓶缓解疼痛。
搬进VIP病房，陶千慧要回家一趟，换好衣服再过来，张姨留在这里陪她。
沈星陌躺在床上，看着液体从倒悬的瓶子里一滴一滴往下掉，再通过静脉缓缓进入体内。
疼痛缓和之后，想到自己未来一周都要呆在这，多少有点无聊。
她捞过放在柜子上的手机，打开一看，后知后觉地看见从野十五分钟前给她发的几条信息。
从野：【好点了吗？】
远行星：【还行，明天手术，目前在打点滴。】
报告完毕，沈星陌问：【你到家了吗？】
从野：【还没。】
沈星陌：【okkk，那你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就在这时，从野发来一条意想不到的信息。
从野：【你现在可以视频吗？】
沈星陌反应了两秒，掀起眼皮看坐在窗边的张姨，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古装剧。
她迅速连上蓝牙之后，把耳机塞进耳蜗。
远行星：【可以。】
她回复之后，从野立刻拨了过来。
接通时，呈现在眼睑的却不是从野的面容，他此刻开的后置摄像头，镜头对准了无垠的漆黑天空。
沈星陌“喂”了一声。
她听见从野那边O@混乱的杂音。
几秒之后，耳机里响起一阵欢呼尖叫声，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的声音。
就在此刻，黑色的屏幕上燃起了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