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众人正在心里猜测揣摩的周佳人却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副字，一遍遍默念着上面的字句。
季昭也默不作声地抬眼，后退两步，于一旁无人在意之处，静静地看着执着纸、不言一发的周佳人。
在季昭的高水平“随意”发挥以后，有关于宋清漪幼时的戏份很快就拍完了，秋慈对于这些片段十分满意，大发慈悲地又给她们放了个假。
听着小禾念的通知，闭着眼正在卸妆的季昭皱眉，不太明白有什么放假的必要。
“可能是因为微博晚宴要举办了。”小禾说起这个有些不甚在意，“其实主办方也邀请了你，但这种分猪肉奖没什么好去领的，如果你想去交际一下露露脸倒是还可以。”
‘不过粉丝们又会大混战吧。’小禾忍不住这样想。
虽然对于圈内其他明星来说也不是冲着拿奖去的，顶多就是露露脸秀一下礼服什么的，然后就可以狂发通稿了。
季昭现在虽然背靠启光，但她自己本身不爱发通稿，连一般大牌艺人都有的宣传经纪都没找，如果这个微博晚宴要去，怕是会被那些流量花们疯狂发通稿碰瓷，还不如不去。
听完小禾的介绍，季昭也没什么兴趣。事实上她除了一些必须参加才能拿奖的颁奖典礼要亲自到场以外，其他的这类通告她一般能推则推。
“我就不去了。”季昭摇摇头，对着帮她卸完妆的化妆师轻声道谢。
化妆师脸有点红，小声道：“其实昭姐去也可以的，自从上次昭姐的红毯造型出来以后，粉丝们都十分期盼昭姐再走一次红毯。”
毕竟拿完金牛奖以后，就连芝山和江户电影节季昭都没去，这可让粉丝们愁坏了。
自家这么美的姐姐，可不得拿出去多炫耀炫耀！省得整天有小花在那发通稿说什么谁谁谁是这个年代最漂亮的花旦……
可恶，碰瓷时敢拉我们昭昭，这种时候就直接不敢带上我们了吗？！
‘粉丝希望吗……’
季昭稍加思索，还是摇了摇头，“下次吧，等这部电影拍完，我会找时间多露露面的。”
不过季昭虽然并不想去也可以不去，但周佳人还是迫不得已去了。她如今跟季昭的咖位已经不平等，对于公司的合理要求她是没有办法完全拒绝的。
在临走前，周佳人看着她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垂下眼眸，任由助理关上了保姆车的车门。
季昭其实有点察觉了周佳人的异常。在学校时周佳人就有一点与她不一样——她是个方法派演员。
方法派传承自体验派，要求演员达到下意识的真实反应。但其中不太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方法派允许演员自我想象，而体验派不允许。
比如，方法派允许直女演员在演同性题材时将对手替换想象成一个男人，而体验派则要求你必须从这个同性身上找到你爱的部分。
季昭作为体验派大拿陆冕门下得意弟子，就是靠将自己的思想、经历、性格完全换成剧中角色，然后“真实”地爱上对手戏演员从而发挥出演技的。但当她从那个角色中抽离出来以后，那些真实的感情也会随之消散。
她有一段时间就是无法抽离角色与现实，所以才令她的对手戏演员常常会因为她过于真实的情感从而迷失了界限。这也是她为什么在剧杀青以后从不跟以前有过情感交际的对手戏演员再来往的原因。
他们会因为剧中角色的“爱”，误以为是她季昭的，从而分辨不清。不过当她把自己从角色中抽离出来以后，他们终究会因为时间慢慢分清楚的。
当然，那是以前。如今的季昭出戏非常快，基本上很少再犯入戏太深的错误了。可如今她看着，周佳人似乎转换了一种表演方式，她用了体验派的方法入戏。
现在，好像有点走不出来了。
第103章 第十八场戏 山洞
自从那日, 宋清漪让苏烨摸了她的骨以后，苏烨面对宋清漪便一直闭门不见，偶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坚持着自己一个人来了。
他学习能力一向强, 加上毒性渐缓, 眼前也能看到些许光亮，所以哪怕偶有磕绊, 到底也坚持了下来。
宋清漪只是默然无言地站在门外, 听着他一个人做好了一切。
本以为日子会这么渐渐过去，那天的一切就好像幻梦一场，两个人还能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直到有一日，他在自己换好了药后, 抬眼向着宋清漪的方向“看”过去, 沉声道：“宋姑娘，日常生活烨已无所妨碍, 即便有些困难处也可叫下人帮忙。宋姑娘可以归家了, 想必这些时日宋医师在家也十分想念你。”
这段时日里一直安静得像个并不存在的人一样的青衣女子, 听到这话终于动了动。
“你要赶我走？”
苏烨缠绷带的手微顿，声音依旧冷静：“是送宋姑娘归家，这里本就不该是你待的地方。”
但听女子似是轻笑了一声, 沉默良久, 才道：“好, 你说得对。”
如你所愿。
宋清漪离府那日是清晨时分，自老将军夫人离世以后府中下人清闲, 苏烨也没有特地去唤谁，只是静静地拄着拐杖, 一个人悄悄地顺着记忆和隐约的视野走到了外院。
他没想让宋清漪看到他, 原本也不该来送的, 可是当他坐于床边，感受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直到清晨的鸟鸣将他从万千情绪中唤醒后，他终究是第一次放任了自己。
苏烨本身会武，若非如今受伤拐杖声轻不了太多，不然以他的实力走到近处宋清漪也本该发现不了的。
但……苏烨听着拐杖声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音，停下了脚步，只抬起头，遥遥“望着”宋清漪离开的方向。
她走的小门，脚步极轻，在谢过替她开门的门房以后便走了出去，然后一步一步下了台阶，在临近离府之前突然顿住脚步。
苏烨不知她发生了什么，略着急了一瞬，只透过白绫看见近处隐隐约约的事物，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
宋清漪只是站于台阶下，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巍然屹立在此上百年的将军府。
将军府大，与宋家那小小的、坐落于胡同巷子里的老旧军医之家分外不同。
看了许久，她才眼眸微垂，不含什么意味地笑了一下，便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那一直默不作声的门房突然暴起，扑向宋清漪所在的方向，府外角落里也突然跳出来几个黑衣人，迅速且凌厉地向着宋清漪出了手。
苏烨在门房一动时便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这府中小门的门房是会武的，但学习的是军阵之道，脚步绝不可能这么轻悄，因此迅速地将手中拐杖掷了出去，正中那“门房”背心。
“门房”应声而倒，但府外却已来不及救援，宋清漪在反应过来后便试图将袖中藏的石灰粉洒向扑来的几人，但那些人反应极快，闭眼躲过那粉尘以后，其中一人便甩出一记暗器，将那刚跑至门口的宋清漪击倒在地，伤了脚腕。
“将军——”
宋清漪看着从府内冲出来一脚踢开她身后刺客的蒙眼男子，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他在听到这声呼喊时略顿了顿，便毫不犹豫地向着剩下那几个人出手。
“跑！”
外院府兵甚多，只要跑进府里便会安全许多，但他没想到那宋清漪伤了脚腕，根本动弹不得。
将军虽靠武艺一时之间压制了那几名刺客，但刺客显然也清楚将军此时的弱点，脚步瞬间鬼魅了起来，甚至有一个脚步最轻的刺客躲过将军的听觉范围，冲着宋清漪伸出了手——
爬不起来的宋清漪发了狠，拔下髻中发簪，狠狠地向那刺客刺去。那刺客显然并非等闲之辈，在徒手躲过发簪以后一掌敲晕了宋清漪。
“宋姑娘！”后知后觉听到声响的苏烨已然来不及回防，在感觉失去了女子的动静以后，顿时沉下了心，拔出贴身长匕，手中攻势越发凌厉，很快就见了血。
……而原本，他是想着等宋清漪回府求救，他拖住这几人等府兵来援还能生擒活捉刑讯一番，探听出这些人来源的。
那刺客直接抱起昏迷的女子，口中发出了一声鹰鸣一样的口哨声，接着没管纷纷受伤倒在地上的同伴，独自一人迅速退走。
在那刺客发出暗号声后剩余几个刺客皆攻势迅猛了起来，苏烨拼着受了几处伤，踢开眼前这几名刺客迅速地跟上了抱着宋清漪逃走的那位刺客。
两人在清晨的城中巷子里你追我逃，刺客轻功比将军略高一筹，再加上将军两眼看不见，只能隐约看到些近物，所以被阻挡了多次落后了一截，但将军还是死死地跟着，绝不退让。
刺客到底是抱着一个人，很快便体力有所不及，在行至城外荒山时，他便脚步略慢了下来，吹了一声更似鹰鸣的长哨。
接着便被早已在颠簸中醒来的宋清漪一支木簪狠狠插入了脖颈之中。
那木簪被宋清漪浸了毒，再加上伤的是大动脉，刺客瞬间无力地放开宋清漪，反射性地捂住喉咙涌出的鲜血，在反应过来以后暴怒下一掌击至宋清漪心窝处，将其狠狠打在了地上，吐出一大口黑红的鲜血。
“清漪——！！！！”
紧追到此的苏烨正好听到了那声令他目呲欲裂的女子的吐血声，来不及去管那刺客是否是他想的异族之人，便任由身体随着自己的心迅速赶到了女子身旁，闻着鼻间浓郁的血腥味，浑身都开始颤抖。
他杀敌无数也未曾颤抖过的双手开始微颤，却不敢去碰那女子，只怕加重了她的伤势。但刚刚吐出一口鲜血的宋清漪倒是十分平静，瞧着他这模样，抬手轻抚了抚那面白绫，然后抓着他的手臂硬撑起身。
“走吧，我没什么大碍，他应当是叫人来了。”
宋清漪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眼已成一具血尸的刺客，轻声对着苏烨嘱咐。
不提那毒药，单是伤至动脉，那人也活不了了。这血量倒是正常，但味道太过浓郁，苏烨再过一会儿便能反应过来刺客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不想叫他发现。
苏烨感觉到了宋清漪去探看刺客的动作，皱眉，一下子将她抱起，没管女子突然僵住的身体，抿了下唇角，道：“走。”
他们并没有立刻回府。
按理来说，将军府应是这世上对于苏烨来说最安全的所在才是，但那门房能在苏烨失明时被神不觉鬼不知地换掉，便足以说明他出事以后局势的暗潮涌动。
他虽不惧这些魑魅魍魉，但到底宋清漪还是个弱女子，他做不到拿她去冒险。
是啊，世人皆知他苏烨从小到大不让女子近身，如今却有了一个例外，想必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早已看在了眼中，哪怕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那些人也不会相信的。
比如……此次刺客的目标其实就是他们两个，他们无法拿失明的苏烨如何，却知道拿住了宋清漪就是拿住了苏烨。
苏烨凭着隐约的视野和记忆把宋清漪抱到了一处山洞里。这座荒山曾经被他拿来练兵，也曾经在幼时离家至此，所以倒也并不陌生。
山洞干燥，除去一些虫子以外并无什么大型动物占据此处，毕竟这是座边关荒山，苏烨倒也并不意外。
苏烨用宋清漪给他的驱虫药熏了熏，便找了些干草抱着她放了下来。
“可还需要什么药？”苏烨半跪在她身前，摸索着帮她铺平干草。
宋清漪离府是带着药箱一块离开的，她的侍女早先就被她撵回了家，这才让她独自挎着药箱离去，被刺客劫走时也没丢掉，却没想此时派上了用场。
她看他在铺草，便在药箱里找了找，拿出了一瓶药递给他：“外伤不重，你自己抹一下吧。”
苏烨的动作微顿，“我是问你需要什么？”
如今他们有家不得归，全因他一人之错，倘若草药不够，他不惜此身也会将她带回城去看大夫。
宋清漪看着他又一次不自觉蹙起的眉头，笑了起来，虽唇色白浅，但眉间朱砂依旧热烈，点燃了她素净如白纸的脸上色彩。
“我天生心脉堵塞，导致气血不足，那一掌反而帮我疏通了心脉，倒是因祸得福。”
“果真？”
“我不会骗你的。”
苏烨沉默了，他想相信宋清漪不会骗他，可他还是会怕。
换作以前，他从未想过他苏烨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事。
他默了默，继而起身，转身之时袖子被草席中虚弱苍白的女子给轻轻拉住了。
“你要去哪儿？”她抬头看着他，语气里带了一丝从未示人的脆弱。
“去找些草药。”
“你知道要找什么吗？你如今视野受阻，再加上外面定有埋伏，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我怎么办？”将军忽而蹲下，用蒙着白绫的眼睛“看着”她，“我虽未看见你伤在了何处，但想来那刺客濒死之时必定会拼尽全力……你自幼身子弱，从来都是仔细养着的小姐，如今却因我先做伺候人的活儿，又受到了这等伤害……你叫我如何面对你的父亲？！”
这还是宋清漪第一次见苏烨这般茫然无措的模样。他少时骄傲、肆意，是边城所有少女心目中最闪亮的银袍小将军。老将军夫妇战死以后，他又独自扛起了苏家军大旗，从来都是那般拥有着镇定人心、挥斥方遒的大将之风。
自那年以后，她从未见过这般惊慌、无措的将军。这个发现让她心口的疼都减轻了许多，反而像是从那疼痛的土壤里突然开出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扫去她满身疲惫不堪。
“真的……只是因为我父亲吗？将军。”
她看着他，轻轻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虽然他脸上的白绫将他大部分情绪都遮掩了下去，但她仍旧看出了他此时的微怔。
罢了。
宋清漪笑了笑，从药箱里又找出了一瓶药，在他眼前摇了摇，让他能够听到瓶中药丸的声音，“我原以为没带这瓶，原来在这，等我吃了便好了。”
第104章 第十九场戏 虫鸣
苏烨安静地听着她把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那药丸似乎有点大，所以吞咽得有点困难。
“我也不瞒你，这药有安眠作用, 原是不想吃的, 但……”她被那苦味呛得咳了咳，“我怕是等会要睡一下了, 你如今视野还未完全恢复, 万望小心。”
在女子逐渐因为药效睡意昏沉时，手脚突然因为疼痛抽搐了一下，接着她便看见一直秉持着礼节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将军，小心翼翼地坐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轻轻地拍了拍, 就好像在告诉她——
别怕，有我在。
宋清漪是在浑身温暖的热意中醒来的, 她身上披上了一件苏烨的外衣, 而苏烨就在她不远处的山洞口, 一袭黑色里衣蒙着白绫，面无表情地拨弄着火堆。
她只是刚动了一下，苏烨便“看”了过来。
“好点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出去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皆是一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