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姑娘怎么不同其他人一道去玩?我瞧宋家和胡家的那几位姑娘都在前玩投壶呢,热闹的紧。”
“臣女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实在有些体力不支。”
“哦,是吗。”三皇子意味不明的说了句。
目光落在梁姝的脸上。
直白又阴冷,梁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色又白了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悠悠的收回自己的目光:“瞧梁三姑娘脸色不佳,我送你回去怎样?”
说是询问,语气却是坚决的。
梁姝不知要作何反应时,那名青袍男子说话了:“殿下。”
他声音略高,显然是在提醒。
三皇子皱了皱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林苍鹤便微微向前走了一步:“三殿下,出门时梁伯父托臣看顾三小姐,臣随三小姐一同回府,三殿下安心。”
三皇子神色古怪的审视林苍鹤和梁姝,未几拍了拍手站起来:“既然如此,你便将梁三姑娘好好送回府。”
“是。”
说完三皇子便带着青袍男子走了。
等两人彻底走远了,梁姝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终于落下,随着她整个人都有些无力,差点站不稳。
林苍鹤正在她身侧,眼疾手快的托住了她的小臂。
梁姝抬头看他,才发现两人距离很近,近到他的呼吸可触。
他的两根手指在她小臂上轻轻敲了两下,似在安抚。
这个动作多少有些逾矩了,但梁姝却并未意识到,反而因他这个动作安下了心。
回府的马车上,梁姝的脸色一直不好,许是病未好全,许是因方才惊险。
“今日你原也不必来。”或许是瞧她格外可怜,林苍鹤说了句本不该他说的话。
梁姝便缓缓睁开眼,双瞳前蒙着一层淡淡忧虑:“阿父在朝中已经艰难,我不愿他再因我为难。”
她常年在后院,哪怕聪慧,但耳目闭塞,朝堂上的事情很难看透。
林苍鹤便为她解释:“伯父不喜党政,所以同几位殿下从无私交,他忠的是天子,这些陛下也是清楚的,几位殿下虽心有微词,但也忌惮伯父身后的陛下,虽说这些日子在朝堂上有意为难,但伯父门生众多,又有陛下相护,不会有事的。”
梁姝愣了下,只听林苍鹤又继续说:“只是伯父心系你,今日是三皇子,明日许成了大皇子,你......向来柔弱,对你他们的办法总要比对伯父多。”
他说完见梁姝久久不言,便担心自己话是不是重了,正要开口弥补,便听梁姝呐呐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日后不会了,多谢林公子提点。”
少女神情恳切,又因被人说教面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如烟雾的绯红,林苍鹤看着她专注又诚挚的目光,只觉得一道热气顺着他的尾椎骨窜到了头顶,然后又在他整张脸上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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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情小奶狗明武帝
第41章 玉台崩落(二)
百花宴后,梁姝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昏昏沉沉半个月,再未踏出梁府一步。
不过这半个月的时间,梁彦几乎每日都会拽着林苍鹤来探病。
说也奇怪,春闱过后,林苍鹤高中,陛下授翰林院修撰,梁姝以为他应该算不得清闲。
但梁彦每日拉他过来他也每每欣然而往。
最初几日到了之后他也不做其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屏风外,一杯又一杯饮茶。
直到第四天,梁姝身体总算有了好转,从床上下来走到屏风外便见林苍鹤手中握着一本书读的认真。
甚至并未听到她的脚步声。
她心中好奇便凑近去看,瞧见前两行字后她眼底便忍不住慌张起来。
恰在此时林苍鹤抬起了头,看到她双颊微红,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书上,林苍鹤突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放下了书,有些着急的解释道:“这书就在案上,我一时看的入了神,实在抱歉。”
书是市井话本,梁姝因体弱被困在方寸之地,便格外憧憬外面的烟火气息,所以也就偏爱看些市井话本聊以解闷。
这些画本有志怪妖狐,有书生小姐,也有骇人惨案。林苍鹤手中的那本讲的便是落魄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恩爱情仇。
想到里面的内容梁姝忍不住脸红,林苍鹤似是有感一般,脸也随之便红了,他掩唇轻咳:“这书甚是有趣。”
时人对于这种话本大都是瞧不上的,何况是林苍鹤这般天下闻名的才子,梁姝只当他在敷衍。
看她似是不信你试试,林苍鹤正色:“这书中的姑娘,敢作敢当,爱恨鲜明,称得上奇女子。”
他是当真喜欢。
此后的十余日梁姝便乐于将自己搜罗来的话本借给他看,林苍鹤也并非白看,之后几日他来时都会带来一副画作为回礼。
林苍鹤少有丹青流传在外,但据亲眼瞧过的人说他是少有的妙手,梁姝从未见过,到如今一见便觉得用妙手形容还是不够的。
几本书换了十余幅林苍鹤的丹青,梁姝对他的印象也不可能不好。
收了四幅画后梁姝便发现了,这些画单看是画,放一起又是另一幅画。
画有十二幅,只不过这最后一幅画梁姝并未收到。
梁姝的病已经大好,难得有精力细心打扮了,在堂中的椅子上坐了一刻钟远远便听到梁彦的声音:“阿姐,我来看你了。”
眼见绿色的小小身影跑过来,梁姝探头去看,少许,梁彦已经到了梁姝面前也没见另一人的身影,梁姝心中难掩失落。
梁彦趴在梁姝双膝上:“阿姐,苍鹤哥哥今日还未回府,我便自己过来了,你今日好了吗?”
梁姝点点头,摸了摸梁彦的头:“阿姐已经没事儿了,你明日便不用过来了。”
“啊?”梁彦不情愿。
“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哪里是惦记我,是不想上学吧,你已经在我这里躲了半个月了,再躲下去,看阿父怎么教训你。”梁姝撅了噘嘴学他。
这日过后,梁姝许久没有再见林苍鹤。
直到两日后,梁姝才知道林苍鹤被贬谪离京,当日晚上便已经离开京城。
梁姝不明白,林苍鹤待人向来温和,处事也很有章程,初入朝堂怎么可能与人结怨,凭什么如此潦草便被贬谪出京。
她问阿父,得了一句:“阿姝,做人啊,难得糊涂。”
梁姝不是一句话便能打发的人,她便越发的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内情的人寥寥无几,这些人对此都讳莫如深。
半月后,梁姝收到一封三皇子的密信。
信中说可以告诉他林苍鹤贬谪一事的原委,但需要见面详谈。
对你他们的办法总要比对伯父多。
那日马车上林苍鹤的话时时刻刻警醒着她,她并未赴约。
但即便如此,不久之后京城中便有了她与三皇子的流言,流言的故事千奇百怪,但总归逃不了一个主题:丞相府的三小姐与三皇子有染。
对此梁姝一无所知,林苍鹤被贬后她便再未出过府。
只是阿父来看她的次数多了起来。
梁姝年幼,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阿父看她的神色,若是再过些年,梁姝必定能够分辨出在阿父那双见证过无数宦海浮沉的眼睛中,那一刻尽是对幼女得到忧虑和怜惜。
那日落雨,阿父一人撑着伞过来,刚刚进屋,伞还未收好便开口问她:“阿姝,你可喜欢苍鹤?”
阿父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梁姝愣在那里。
喜欢?梁姝是从未想过的。
但她想起落雪时的初见,想到那副还未收到的图,想到他离京时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的遗憾。
相处时短,但已然足够某些情愫滋生。
梁姝有些羞赧,低头不敢去看阿父的眼睛。
阿父又问:“你愿嫁给他吗?”
梁姝震惊的抬起头,阿父将手中捏着的信递到她的面前:“苍鹤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虽行事温和,但手段凌厉,乱世之中是有能力护住你的,虽说他如今仕途不顺,但对你来说离开京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梁姝看着手中的信,一时失语。
阿父伸手轻轻抱了她一下:“阿姝,好好想一下。”
信是林苍鹤写给阿父的,他的字凌锐,洒脱。
信中他问候了阿父和家中兄弟,又告知一切安好,言谈中没有丝毫怨怼,只在信的最后求娶梁姝。
雨渐渐停了,阿父正要离开,梁姝叫住了他:“我愿意。”
弘昭十八年夏,陛下为梁姝和林苍鹤赐婚。
弘昭十九年中秋,那是他们的婚期。
随着梁姝赐婚的消息传出,京城中的流言渐渐消弭。
三皇子如何羞恼愤怒也已然无济于事。
日子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却又在深秋荡起一层巨大的涟漪。
阿父深夜被急召入宫,整整两日没有回府,两位兄长也忙碌起来。
即便梁姝养在深闺也隐隐听到消息,陛下突然咳血昏迷。
梁姝盯着院子里的那棵香樟树,天似乎要变了。
她心底惶惶不安。
大病一场,即便当今陛下不愿承认,但他老了,多年沉疴,积重难返,如今开了一道口子,身体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溃败下去。
即便强撑,在政事之上他有心无力。
太子监国,朝堂不稳,大皇子,四皇子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早早下台。
三皇子势力在朝堂盘根错节,太子举步维艰。
看着阿父的苍老和两位兄长的沧桑,梁姝不止一次提起:“阿父,您致仕归乡吧,我们一家人离开京城。”
阿父摇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于是便这样撑着。
心惊胆战中,梁姝和林苍鹤婚期将近。
阿父希望梁姝在相府出嫁,由相府府兵护送她前往永州,但陛下下旨特赦林苍鹤提前一个月回京,与梁姝在京城完婚。
林苍鹤在京城并无房产,他与仆从下榻在阿父的一处私宅。
梁姝一边期待多日不见,不知他如今可好,一边又因逐渐逼近的婚期忐忑。
成婚前日,梁姝久不能眠,她坐在院中抬头望着空中圆月,心底的怅然却总是挥不去。
午时,府上忽然燥乱起来,梁姝出门查看,便被目前堵了回来,她手中牵着昏昏沉沉的梁彦,身后是总是跟在父亲身边的府兵,母亲神色慌乱:“阿姝,带着弟弟去找苍鹤,阿一会护着你们。”
府上已经乱成一团,梁姝甚至来不及询问究竟怎么了便被母亲推着走开。
她握着梁彦的手向外跑,耳边一遍遍响起母亲的话:“好好活着。”
京城街中无人,梁姝和梁彦很快被巡逻的府兵发现。
阿一替他们拦下追兵,梁姝不敢停下,她紧紧握住梁彦的手一味的向前跑。
昏黄的长街下,梁姝撞进一人怀里。
她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但他顺势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梁姝,是我。”
尽管许久未见,但梁姝听出了他的声音,像是突然有了依靠:“林苍鹤。”
林苍鹤牵住了她的手:“跟我走。”
他们坐上一辆简陋的马车,缓缓向城门驶去。
直到此刻梁姝才有机会问了一句:“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苍鹤沉默了很久:“太子造反,勾结陈国,伯父也被牵扯其中。”
“怎么会呢?”梁姝呐呐道,是啊,怎么会呢,她清楚阿父是怎样的人,他不可能做出叛国之事,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一道明晃晃的罪名扣下来,阿父如何摘的清。
她问:“阿父他们,会怎么样?”
“灭门。”
冷冰冰的两个字响起来,梁姝低头看了梁彦一眼,他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出了很严重的事情,因此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怕打扰到阿姐。
“我要回去。”梁姝喃喃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林苍鹤没有阻止,甚至没有劝解,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看着那双眼睛,梁姝才回过神。
还有梁彦,还有梁彦,如果她也死了,梁彦怎么办?
马车被人拦住,林苍鹤示意梁姝藏好不要出声音,下了马车与士兵周旋,梁姝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但士兵没有继续为难。
梁姝紧紧抓着梁彦的手,不住的摩挲,明明只是初秋,她却觉得整张皮都绷的僵直。
马儿忽然嘶鸣,马车侧翻在地。
这一切来的过于突然了,梁姝下意识护住了梁彦。
马蹄声渐渐逼近,梁姝看到了三皇子,他坐在马上,手持长弓,微微低头,睥睨着看过来。
一挥手,他身后的士兵便朝他们跑了过来。
梁姝不知道梁彦和林苍鹤被带去了哪里,但三皇子将她带到了刑场。
她坐在马车上,隔着人群看到阿父和兄长,他们赤着膊跪在那里,三皇子的声音如蛆附骨般的在她耳侧响起,那股阴冷之气沿着她的骨头一点点在她全身各处爬开:“我见过许多被腰斩的犯人,运气好点的碰到个老练的刽子手,一斧头落在腰椎骨的空隙,便能早早断气。”他的手落在她的后腰,感到她皮肉的抖动似乎格外的兴奋,“但若运气不好,遇到个新手,斧头卡在骨头里,便要多挨些时间了。”
梁姝脸色煞白,唇瓣抖动着说不出话。
三皇子越发愉悦:“听说这次行刑的几个刽子手可是都没杀过几个人。”
“求,求你......”梁姝声如蚊呐。
“求我?我倒是想帮你,可这是父皇亲自下旨,我可不敢抗旨,你要知道就连太子殿下昨晚都已经死在牢中了,救出你和你弟弟可是废了我好大一通功夫呢。”
行刑官“行刑”两个字像是尖刺扎在梁姝心上,她看到刽子手手中的斧子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皮肉被剁开的声音隔着很远传到梁姝的耳中,她双目已经被眼泪模糊,只能隔着人群看到地上不知是谁还在扭动着身体。
“啊!”
血淋淋的现实和画面冲击着她,她一生清正不屈的父兄,以一种无比屈辱的姿态死在了人心阴诡之中。
梁姝醒来时,已经回到了三皇子府。
外面天已经黑了,三皇子披着一件玄色长袍坐在她的面前,见她醒了他端过来一旁的汤药:“喝了吧。”
他语气算得上温柔,但动作却格外强硬,梁姝不愿喝,他便将大半药汁硬生生灌进她的嘴里,然后拿出一条手帕擦干净洒在外面的药汁:“梁家男丁已经被腰斩,女眷也已经充为官妓,至于你的母亲,昨晚我去的晚了一步,没能救的下她,已经自缢了。”
梁姝扭过头不忍再听,但耳边突然响起来咚的一声,她扭头一看,才发现不远处梁彦蜷缩着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