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年年:?
见周游不假思索地踏进王府大门,她立在原地,声音平了许多:“什么意思?”
压迫感扑面而来,门房低下头,用更小的声音说道:“苏小姐,我们王爷说,如果您来了,只送山楂糕进去便可。”
“他他妈……”苏年年闭上眼,猛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呼出来,挤出一个微笑:“你进去禀告你们王爷,我给他送钱来了。”
门房连连点头:“那您在这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禀告。”
苏年年拎着食盒站在王府门口,心中窝火得不行。
她好歹也是苏府嫡大小姐,念着前世的情谊,这才上赶着给他送糕点养身体,他还真把她当丫鬟使唤了,连府门都不让她进??
奇耻大辱!
没一会儿,小门房重新出来,脸哭丧着,还不如刚才。
“怎么了?”
门房走到她面前,头埋得低低的,声如蚊鸣:“王爷说药材的钱一共四百三十八两,苏小姐您直接给我就成,您……”他顿了顿,“您给现银还是银票?”
苏年年早有预料。
她袖下的手捏着,面上依旧笑眯眯的:“那请你再去告诉王爷,就说我有要事要跟他谈。”重重咬着字道:“必须亲自,当面跟他谈。”
没一会儿,门房小跑着回来,如释重负地开门放她进去。
他是晏王府的人,按理说不用理会别人,一切听萧晏辞吩咐便是。
可这事难办就难办在,这个“别人”,是苏大小姐。
从前萧晏辞待苏年年如何,他们都看在眼里,可近来王爷不知道怎么了,针对苏大小姐提出了一系列反常至极的限制。
那些乖乖听吩咐的人,最后总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错上被罚。
虽说确实错了,可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苏年年拎着食盒,尽量让自己呼吸平稳,穿过花园的月门,来到亭子里。
萧晏辞在池上的凉亭中喂鱼,皙白的指尖捏着鱼食,时不时池塘里洒去,惹得里面锦鲤向上阵阵游弋翻腾,鲜活极了。
苏年年觉得这塘锦鲤,是晏王府为数不多有生气的东西。
不过看了几眼,她便收回目光,把食盒搁在石桌上。
“听说秋宴前,苏小姐是因为喂鱼掉进水里的。”
苏年年转身,对上他略带探究的眸。
第46章 不能不治
苏年年万万没想到,她费劲周章进晏王府跟他吵架,他却跟没事人似的,跟她说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被苏心幽骗得投湖,是她两辈子都不想承认的人生黑点。
她本就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不理会他的话,开口便道:“王爷讨厌我吗?”
萧晏辞将手里的鱼食扬尽,轻巧地拍了拍手,缓步走到石桌边坐下。
苏年年目光跟着他,只见他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了起来,声音不冷不淡:“苏小姐有什么事必须跟本王当面谈?”
没什么事必须当面谈,只是,架必须要当面吵!
“那我换个问法。”苏年年在他对面坐下:“王爷觉得我人怎么样?”
萧晏辞抬眸,少女扬着唇,面含笑意,可怎么看都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仿佛一旦他说一个不字,就要张口吞了他。
这模样生动鲜活,他不由勾起了唇,吐出一个字:“蠢。”
“哈哈。”苏年年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今日这架,是不吵不行了!
可她不能指着王爷的脸破口大骂,灵光一现,她稍稍挽起衣裙的袖子,伸手打开带来的食盒,拿起一块山楂糕,整块塞进嘴里。
不过几口,第一层的糕点就没了一半。
萧晏辞:“……”
将茶盏落在桌上,盯着她吞咽的动作,那双精致的凤眸渐渐眯了起来,声音略带冷意。
“你方才在街上还没吃够吗?”
苏年年缓缓停下动作,见他脸色难看,心情逐渐放晴。
她可是重活一世的人!
跟她斗?
哼!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街上的要是有这般味道,我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晏王府。”
她十分满意地扬唇一笑,从怀中掏出银票放在桌上,乌黑的眸锁着他:“不知道王爷为何抵触我的接近。”
今日更是,她刚见到他,说了不过两句话,他便命人驾马车走了,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她呼了口气:“王爷,我们为何不能像从前那样相处?”
她一直是这样想的,甚至觉得如果相处得来,他们的关系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但现在的形势,好像是她单方面被嫌弃。
说是嫌弃吧,又嫌弃得不太彻底。
萧晏辞低眸瞥向敞开的食盒,水红色的山楂糕排排摆着,他忽然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像从前那般相处么。
他听见自己的低凉的声音在亭中响起,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喃:“你那般喜欢萧南,我如何再跟你接近。”
这声音低到苏年年以为自己耳朵糊上了,她皱了皱眉刚要追问,不远处传来周游惆怅的声音――
“啊!畅快!”
周游抱着针包朝二人走来,无视亭内奇怪的氛围,扫了苏年年一眼:“你进来了啊?”
苏年年看着萧晏辞,猜想刚才他咕哝的那句话。
周游一边拆针包,一边道:“王爷,人有三急,理解一下。”
萧晏辞敛起情绪,撩起衣袖,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臂,上面隐约能看见淡青色的纹路。
施针前,周游照常给他诊脉。
搭上他的手腕,周游舒展的面容忽然一滞:“你这几日饮食正常吗?”
身后,玉影面色严肃,暗朝周游摇了摇头。
一连几日,玉影按萧晏辞的指示驾马车去西街买糕点,每种糕点他只尝一口便扔,除此之外,没正经用过膳食。
周游沉着脸收回手。
“王爷,你胃疾顽固本就难以医治,我再神通广大,也治不好不配合的病人。”
“这样啊,”萧晏辞唇微翘着,不在意似的:“那就不治了。”
前世,他被这难缠的胃疾折磨得痛苦不已。
苏年年怕是打着治胃疾的名头,在山楂糕里下了让人上瘾的药物,惹得他一日不吃就胃口全无。
胃里似乎无数声音喊着山楂糕,那滋味难耐极了,甚至比前世胃疾发作还难捱。
要是一直让周游治病,苏年年时不时就要在他眼前晃,今日是糕点,明日指不定又是什么让人上瘾的新玩意。
不治算了。
“不行!”苏年年拍桌而起,先拉住起身的周游,转头瞪萧晏辞:“不能不治!”
他微微掀起眼皮,见少女神色焦急,好像他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一样。
萧晏辞唇边的弧度稍显嘲讽。
这感觉,真奇妙啊。
周游性子古怪,在看病这事上最为严重,他背着手,不愿再看萧晏辞一眼。
苏年年跟玉影交谈几句,了解了情况,才重新看向萧晏辞,语气不自觉带温软下来:“为何不吃饭?”
“没胃口。”
一听就是随便扯的理由。
苏年年抿抿唇,抬头望了望天边的红霞,快速思索。
“今日……不,昨夜到现在,我连顿正经的饭菜还没吃上,王爷,以你我的交情,留我和周游在此吃顿饭,合情合理。”
叙述的语气掺杂着试探,场面静默了许久,萧晏辞没应声,玉影立即离开去吩咐厨房。
按苏小姐的意思,应该是要哄王爷吃饭!
太好了!
凉亭内,萧晏辞神色寡淡,慢条斯理拿过食盒,拈起一块山楂糕递到唇边,慢慢咀嚼起来。
想留?那就留吧。
既然决定放下过往,也确实不该对她区别对待。
嗯。
苏年年苦口婆心安慰了周游好久,他才愿意重新给萧晏辞施针,虽然全程沉着脸,但没再起什么冲突。
晚膳,有苏年年陪在桌上,萧晏辞难得动了筷子,每样吃的不多,但好歹是正经饭菜。
桌上只有他们三人,互相刚闹过不愉快,此时谁也不跟谁说话。
苏年年时不时瞥向萧晏辞筷子伸的方向,默默把他的喜好记在心里。
可他口味实在诡异,酸的吃,辣的吃,好像什么都要夹一口,倒像没有真正喜欢吃的东西一般。
萧晏辞起初只当没察觉她,可她看的太认真了,存在感太强。
他抬眸看去,正对上她的眼,苏年年一点被抓窘迫都没有,脸上笑意轻轻柔柔。
“王爷,就算共用晚膳,我们不是也相处得很融洽吗?”
治疯狗病的时候她住在王府,膳食都由厨房送到院子里。真正一起吃饭,这还是第一次。
不得不说,萧晏辞吃相很好看。
用筷的姿势优雅,咀嚼动作缓慢,看着很有观赏性。
单这礼仪,全然看不出他童年是在民间长大的。
听了她的话,周游忽然呛了一下。
一句话都不说,气氛融洽?
为了博得萧晏辞的喜欢,苏年年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真是日益增长。
萧晏辞唇轻掀,笑了:“确实,很融洽。”
苏年年:“……”
他还不如反驳她几句。
“那就好。”苏年年面色不改,引出后面的重点:“希望以后进晏王府像以前那般畅通无阻。”
用完膳,天色已经不早,她话里话外叮嘱萧晏辞按时吃饭,他都神色淡淡,不知到底听进去没有。
苏年年顿感心累,跟周游往外走。
快走出门,她余光蓦地瞥见一抹黑色,她眼尖地朝那边看去,虽然仅仅一闪而过,她还是认出来,那人穿的是件纯黑色的斗篷!
她脚步猛然一顿,朝那边追了过去。
“苏小姐?”
玉遥奉命送苏年年出府,见状只好跟上。
苏年年奋力追赶,可惜王府地形设计复杂,不过几个转弯,那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遥,那个人是谁?”
第47章 不许告诉我娘
玉遥跟在她身后,疑声道:“苏小姐,你说哪个人?”
苏年年皱眉扭过身,紧盯着玉遥:“刚才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你没看到?”
玉遥更疑惑了。
“哪有什么人?苏小姐,你怕是看错了。”
看错?
她刚才追着那抹黑色那么久,眼看着他消失了,怎么可能看错?
她两世在那般危急的情况下见过那斗篷,印象极其深刻,绝不会认错。
苏年年抿抿唇,又看了她半晌,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好作罢。
“走吧。”
门口,周游等得眼神发直,看苏年年回来:“你突然跑什么?”
苏年年摇头,出府上了马车。
人真切出现了,不知玉遥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
这人若不是晏王府的人,就是偷偷潜入晏王府的,是晏王府的敌人。
不过晏王府戒备森严,后者的可能性较小。
回院后,苏年年把那件斗篷翻了出来,拿在手里细细查看。
这黑斗篷极宽大,像是披风,款式普通,街上随便一家铺子就能买到。
若是巧合……
倏尔,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苏年年低头看去,目光一凝。
斗篷的下摆,隐隐走着暗纹,她对着光查看,发现有些像树枝的模样。
“寻常人都绣些花叶,贵气的人家绣仙鹤,祥云。”念桃见她若有所思,忍不住看了过去:“这样式倒是奇特。”
“收起来吧。”苏年年道。
这枝纹,倒是个调查的方向。
接下来的几日,她在房间里画图纸,挖空心思地按照前世流行的模样,加以改动,画了一张又一张,送去成衣铺。
夜里,幽兰院。
“小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厨房的人都歇下了,奴婢给你煮了面。”
已经入夜,幽兰院仍点着油灯,案上摆着几摞厚厚的宣纸,旁边,苏心幽累得伏在案上,眼里像是淬了毒。
一百遍《女诫》,她夜以继日整整抄了五日才抄完,此刻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拿进来。”
丫鬟水兰推门进来,将食盒中的面端出放到她面前:“小姐,你何必亲自动手抄这些。”
“还不是你们这些下人都不识字?”苏心幽恼火极了:“再说,爹说了,抄完全都要送到他那过目,我敢作假?”
水兰识相地闭了嘴。
她自小跟在苏心幽身边,对她的性子最清楚不过。
什么温顺得体,单纯善良,不过都是表象罢了。
手忍不住发颤,苏心幽猛地一摔筷子。
“明日,你命人将这七弦琴给苏年年送去。”
水兰小声应下,不敢多问。
翌日,苏年年在院中看医书,看见搬进来的七弦琴,眉毛一挑。
看来就算出现变动,有些事,还是会按照前世的走向发展。
小厮退下后,苏心幽走了进来,衣裙洁白无尘,无害极了。
“这是何意?”
“姐姐,下个月就是皇后准备的宫宴了。”苏心幽目光温柔乖巧:“人人都说你不学无术,你难道就不想一鸣惊人,证明自己吗?”
苏年年唇扬了起来。
苏心幽前世这样诱骗她,教了她一首入门级的曲子。她日夜苦练,能流畅地弹奏时,自鸣得意,幻想宫宴上众人对她另眼相看。
实际上,她那水平还不抵教坊中的低等乐妓。
最后更是弹断了琴弦,众人哄堂大笑。
她这般粗鄙不堪,将后面上场的苏心幽衬托得惊为天人,一曲名动京城,东离第一美人的名号甚至传到了邻国。
“当然想了,妹妹愿意教我?”
苏年年十分意外似的,期盼地看着她。
“那是自然。”苏心幽眉眼盈盈,上前走了几步:“姐姐,你我从小结伴长大,感情极好,千万不要因为别人几句话生了龃龉。”
“姐妹间有误会,当即解开才是,时间一久真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苏年年抿唇思索,半晌抬头认真地瞧着她:“妹妹说得对,确实不该如此。”
“我希望你好,帮你一起准备下个月的宫宴。”苏心幽拉过她的手,轻叹一声,从内怀掏出一张琴谱:“我这几日手有些发颤,需得再养几日,我先教你识谱。”
苏年年应下,磕磕绊绊地跟着她识谱。
最简单的谱子,苏年年认了整整一个时辰,结束时不好意思地笑笑:“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