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她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走着,视线始终停留着前方一小节那人的衣摆上。
快要,快要抓到了……
最终,她手奋力往前一伸――
“余……”
她的话语再度被吞咽回去。
那人穿了件和余稚斜一模一样的衬衫,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陌生的脸庞。
“同学,你好像认错人了。”
江饶怔在原地,随即心情复杂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慌张起来,视线飘忽不定,往四周胡乱看着。
好在运气不算太坏。最终,她还是找到了那个人。
然而运气或许很坏。
此刻,那个突然对她“不告而别”的人却只手拉着另一个女生的衣服下摆。
她听到他轻声问她,“一起吃午饭。”
江饶大脑嗡了一声,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
她只是看着,看着他开始收拾,看着他起身,看着他用同样的话语说,“你等我两分钟。”
江饶死死咬住下嘴唇,心里却无法回避地感到一阵抽搐的疼痛。
原来,原来这些话不是特定对我说的啊。
原来,你也可以很快就用同样的套路对待别人啊。
不知怎地,感尽荒唐后,江饶只觉得很好笑。
笑她自己,也笑余稚斜。
有什么好问的呢。答案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
她的拳头不自觉合上又再度放开,而下一刻,她感到冰凉的指尖被另一股温暖包裹住。
江饶浑身不住地颤抖着,缓缓转过头去。
林翡一脸愁容地看着她,而下方,是他犹豫很久后终于伸出来的手。
“师妹,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他声音停顿了半秒,“我……”视线往门口看去,余稚斜和那个女生刚好走到那里。
“我知道你,可能……”他不知道该如何宽慰江饶,只能嘴笨地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告诉我。”
江饶勉强扬起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她微微摇头,随即又将手不动声色地从林翡手中抽了出来,“谢谢你,师兄,我没事。”
她慢慢挪动着身子,走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静静等待教室里的人一个个离开。
最终只剩下林翡,还有因为实在太累而似乎是,躺在桌上睡着了的江饶。
……
下午的雨来得急切又猛烈。
瓢泼的雨水冲刷着教室前方的道路,江饶在书包里摸索了几道,才肯承认自己确实没带伞。
她只手捏着书包一边松紧长条,默默叹气。
赵阳雪已经去了外省集训,此刻不可能回来,而其他人……她并不想麻烦。
自从上次余稚斜在雨中为她撑伞后,她就再没有自己带过伞了,原因无他,余稚斜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每次都会很巧合地在下雨那刻准时出现在她身边,久而久之,她也就没了带伞的习惯。
而现在。
江饶望着空中飘下的密麻雨丝发懵。
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最本质的问题是她自己忘记带伞,且下意识会觉得余稚斜会再度出现在她身边。
而余稚斜没有出现。
这样的期待是没道理的,自然也会在某一天幻灭。
江饶慢腾腾地转过身,准备先找个空教室自习一会儿,等雨势减小后再回去。
然而南方的天空并不吝啬雨水。
雨滴越来越大,也愈发猛烈。
江饶待在逐渐昏暗的教室,透过模糊的玻璃窗户,眼神暗淡地看着在暴雨和狂风的包围下,那些春日新长出来的嫩绿树叶在剧烈摇晃、挣扎,最终被雨水黏糊成一团,要么还勉强坚持在枝上,要么已经顺着地面浑浊的雨水,卷入暗无天日的下水道。
她的心情在此刻却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下次一定要记住带伞。
江饶只是这样想着。
手机此刻发来电量不足的提醒,江饶索性关了手机,她趴在桌子上,目光依然看向窗外。
外面风残忍地呼啸着,窗户玻璃被拍打地发出颤抖,室内却还算安静。
其实不会在学校过夜,她大脑慢慢转动,晚上会有楼层管理人员来检查教室的锁和灯,到时候应该会发现她,她向对方借一把伞也不是件难事。
或者,她目光下移,看向教学楼下方还在雨中艰难前进的五色雨伞。
找个有伞的同学问问能不能一起撑一把伞,也是一种解决方案。
其实办法一直有很多,但是她却下意识选择待在教室等待。
等一个她知道的没有结果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电话铃声响起,江饶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勉强撑起精神,看了眼手机。
是林翡的电话。
她思考了几秒,还是选择接听。
“师妹,你到家了吗?”
“……没有。”
“还在学校?这么大的雨,你带伞了吗?”林翡紧张的声音传来。
江饶慢慢回答,“呃,忘记了。”
“你现在在哪里?我这边刚好多一把伞,我给你拿过来。”
江饶一怔,“师兄,你……”
却听到林翡在电话那边笑了笑,“上次你叫我给你送伞来,来了之后又没见到你,那把伞就一直放我书包里也忘记拿出来了,这下刚好,也算是‘物归原主’。”
江饶撑着胳膊,缓了好几秒后才沙哑着嗓子说话,“……师兄,你在第二教学楼门口等我吧,我马上来。”
末了,她又极其认真地说道,“上次……对不起啊,让你白跑一趟。”
“没事,”林翡声音轻柔,“当时本来我也要来学校一趟。”
骗江饶的,林翡苦涩一笑,当时他就是特意来给她送伞的。
“快来吧,晚了回去不安全。”
“好。”江饶连忙收拾好了东西,往楼下奔去。
她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拧着书包,还不忘道谢,“谢谢你,师兄。”
“没事,没事。”
林翡挂掉电话,这才看向站在角落一直没说话的余稚斜。
他迟疑了半秒,“你既然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自己去送伞。”
余稚斜冷冷道,“你来得也挺快。”
他在这里等了林翡近两个小时。
“你不是喜欢江饶吗?为什么不自己……”林翡还没忘记那天KTV门口余稚斜抱着江饶的回答。
“现在这个场面你不喜欢吗?”余稚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视线移向另一边。
雨小了一些,等会儿她回去的路上不会太难走。
林翡看着他。
余稚斜惨淡地勾唇,“如果……”他开了话头,却难耐地沉默了许久。
“如果你想对她更好,你刚才就不该让她自己下来。你只需要问她在哪里,然后你主动上去找她。”
他皱着眉头长叹一口气,“你今天早上也不应该只坐在她旁边。让一个难过的人开心的方法有很多种,你却只选择了对你而言最轻松的一种,就是旁观,并且保持沉默。”
“你认为那是你的内敛,是你的沉默而又深沉的爱。”他扬起一个可以说是嘲讽的笑容,“但我觉得那是你爱的怯懦,爱的计较。”
林翡面色铁青,拳头已然攥紧。
“你说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既然你那么爱,那你为什么不上去?今天让江绕这么伤心的,又是谁?”
余稚斜直直地盯着林翡,目光悲凉,“我比任何人都不愿意见到她掉眼泪。”
“我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恨我自己。”
他眸光越来越暗淡,话语几番到了嘴边,又被打回,最终,楼道响起几声由远及近的慌乱脚步声,余稚斜身形一顿。
他沉默着,毅然转身离开。
“你不要忘了,我告诉你的。”
与此同时――
“师兄!”江绕喘着气,跑到林翡旁边,“真的太麻烦你了。”
林翡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略微慌乱地眨了眨眼睛,确定余稚斜已经离开,这才将雨伞递给江绕。
“没事,师妹。”
再一看,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笑容。
其实一直就只有他和江饶。
林翡默默想着。
哪里出现过什么余稚斜。
……
手臂伸展……
江饶轻吸一口气,缓慢闭眼。
凝神,身体侧倒,脚掌发力……
她能感觉到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浮空感,然而,下一刻,当她的腰开始发力时候,她心尖陡然一紧――
不对!
意料之中的,一声沉重的闷响。
她滚到了一旁光滑的木地板上,顺着地板又撞击在铺就在周围的防护软垫上。
江饶忍不住皱紧眉头,刚准备起身,却发现先前紧绷的小腿此刻却瞬间脱力。
她颤抖着手摸向脚踝。很陌生的温度,脚踝麻而不疼,她的手掌在施力按压,却感受不到那处应有的反应。
就好像,这瞬间,她的小腿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一般。
江饶缓慢地缩着身子,躺在墙角,静静等待自己的身体回过神来。
孙教练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看见她又缩在角落休息,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离比赛还有多少天了,还这样颓废。
孙教练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也不愿意去询问,多年养成的教师权威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学生所有偷懒习性都摸透,自然不屑于去验证自己判断的正误。
他扪心自问,他对江饶已经算格外照顾,别的成员哪个不是有天赋又刻苦的,他念着江饶家庭特殊,才对其不厌其烦地多次叮嘱和警醒,没想到费了那么多口舌,江饶还是这副样子。
他比谁都希望江饶更好,却也比谁都对江饶失望。
而且……
现在队里需要他格外操心的成员也不止江饶一个。
孙教练默默将视线转向另一边。
另一边站着个扎着单马尾,一脸稚气还未褪去的新面孔。
她是今年破格被提前收进来的武术特长生,小姑娘有韧性又好强,即使家里不支持,依然积极主动四处参加比赛,终于在今年全国中学生武术套路大赛中以让所有人不敢相信的,近乎全项满分的成绩得到了费用全免、破格录取的武术学习资格。
她和曾经的江饶,很像。
孙教练瞥了一眼还待在昏暗角落里的江饶,又看着站在训练场中央,身体挺立,被窗外太阳光照得整个人都煜煜生辉的新生天才。
第一次,他没有在江饶面前停下脚步,而是毫不犹豫地径直走过了她。
“白苗,”孙教练叫着那女生,“你刚才的姿势不太对,你看着我……”
小腿终于有了一些感觉,又听到那边传来教练的说话声,江饶下意识抬眼看过去,见孙教练正在一招一式地认真给新来的白苗演示。
江饶眼眸厌厌地半合。
往常的孙教练最见不得她休息放松,只要有这种他亲自讲授的机会,孙教练都会把她叫过去一起学习。
然而,今天……
其实江饶知道。
白苗在背地里都被他们称呼为“小江饶”。
然而此刻站在光下的是谁。
谁又是谁的替代,又是谁的影子。
江饶闷闷地起身,艰难地将因为在暗处而反射不出光芒的长剑放置好。
这才斜挎着书包,小幅度歪着腿往武术馆门口走去。
身后安静的剑柄上端挂着的红色剑穗无力地自然下垂着,因为过于贴近桌面,连风也将它吹不动。
--------------------
第30章 不是我
手机传来一阵时间提醒的震动。
江饶解开锁屏,看了眼屏幕。
三天后的此时,她会“第一次”站在全国大学生武术套路初赛赛场,无法回避地面对所有人审视的目光。
有人会嘲她“昙花一现”,笑她“江郎才尽”,也有人会依然好心地对她留有一丝期待。
江饶头不自然地下垂着。
傍晚空气潮湿又炎热,被蒸了一下午的草木都在此刻尽情抒发着炎热正午积累的厚重火气。
每走一步,江饶就觉得呼吸愈发难受。
天气太热,也太让人心烦了。
她只很短暂地感受过春天的清爽和脱了冬日的温暖,还没碰到盛夏的开始,就已经觉得这个夏天让人难以接受了。
她难耐地吸了吸鼻子。
怎么现在才知道,原来炎热也会让人哽了喉咙呢。
路过转角,一阵卷携着地上细微尘土的大风起,她眯着眼睛,被这阵带有明显沙土气息的弄得一阵咳嗽,待缓过气来,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觉走到了武术馆对面的图书馆门口。
而此刻,图书馆门口站着个穿着玩偶服的棕色小熊。
小熊旁边立了块半人高的立牌,上面挂了张白纸,白纸上用五彩笔写了一段话,“如果你觉得难过、压力大、想哭,就请来抱抱我吧。”
江饶站在原地看着那串歪歪扭扭的手写字发呆。
她想起今天中午看到的一则宣传。
【临近期中,无数同学向熊熊抱怨,一边上新课还要一边准备期中考试,压力太大,希望得到熊熊的一个最温暖的拥抱,熊熊怎么舍得让大家难过呢!那么,今晚八点,图书馆门口,不见不散!】
江饶久久地看着那只棕熊,最终还是选择迈开步子,朝另一边走去。
然而――
在她刚有动作的那刻,她看见那只棕熊转向了她。
下一秒,它毫不犹豫地主动向她伸开双臂。
江饶瞳孔微缩――
这样的场景……
校庆表演时,在自习室门口;那天晚上,在她家楼下……
还有在雨天主动向她伸出的那只手。
就像……
江饶嘴角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下扬,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希望不要让自己的表情如此难看。
她想要笑,想要说出一句正常的话,想要扬起一个还算轻松的眉角。
然而这一切,都慢于她朝那个怀抱跑过去的速度。
这么多天的委屈,这么多天的不甘心、疑惑、困倦以及担心,还有对三天后要独自一人面对她必须去参加的比赛时的恐惧,终于汇成此刻落下的滚烫眼泪。
然而,即使她的泪水已经浸没了厚实的玩偶服,她的哭声依然是细微的。
自懂事以后,江饶也会委屈掉眼泪,但从没有嚎啕大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