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路过庭院不远处,细细的眉头忍不住深深皱起,好像一团皱巴巴的纸那样,艳丽的眸子里尽是厌恶和嫌弃。
“安阳,你又在看什么东西?”宋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下一秒整个人就愣住了。
时宴将袖子撸起,露出洁白细嫩的小手臂,约莫是累了,双手叉着腰,两颊也许是因热潮染了一层红色,或是方才靠近火边被烤红了。
她脸上看不见一丝疲惫和抱怨,眉目柔和,笑的时候嘴角有很浅的梨涡,裳尾因她走动的动作轻轻摆动,当真是好一位俏丽佳人。
“奴才就是奴才,到哪都改不了与生俱来的奴性,真丢人。”她语气有些刻薄,听上去像是带了刺一般,扎得人耳朵疼心也疼,没几个人能受得了这种说辞。
“安阳,你这话在七哥面前说说就罢,可别让四哥听去了。”
安阳更是一腔怒气,“我堂堂公主还说不得一个下人了?!七哥别老拿四哥来压我。”
“你还看不出来,这丫鬟那是普通的丫鬟啊,四哥眼睛都巴不得粘她身上,你知晓四哥脾气的,他若是生气,你能怎么办?咱们都不好受。”
“一个废物主子的下贱丫鬟,可真叫人稀奇得很了。”
安阳表面上犟,对宋倘搬出的宋k也表示毫不畏惧,可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些心虚,可心气高,又拉不下来面子,只好嘴上逞一次快意。
宋倘刚拉起安阳的手,却被安阳猛地甩开。
“别碰我!”
“好妹妹,你这是在哪吃火药了?怎么一点就炸,难不成就这个丫鬟?宫里丫鬟多的是,你要是想出气,随便找个得了,怎么就非得往四哥的雷区上撞,到时候四哥发火你受得住?”
安阳怒瞪了一眼宋倘,“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一口一个四哥,你也是皇子,一个母亲生下来的,你比得上四哥哪一点?”
安阳怒气冲天地走开,宋倘微怔,被甩开的手指顿时僵住,过了好一会儿,时宴歇好后视线随意一瞥,便见到不远处的宋倘。
宋倘感受到来自时宴好奇的探视,随即恢复以往轻佻的笑,无奈耸耸肩,再次追着安阳的背影跟了上去。
“这就是磨好的青稞粉?色泽平滑,似有甘甜香气。”
她凑近闻了闻,青稞粉散发出独特的气味,有点像粗粮的味道。
“不错,到时候再加些轻油和糖,味道更甚。”
二人回到厨房,小和尚问:“女施主想现在尝尝吗?”
时宴摇摇头,她倒不是自己想吃,只是想青稞既然营养丰富,那便顺便给宋誉送些过去。
她学着小和尚的模样,加些糖,刚想放油,又忽然想起因为宋誉爱吃蜜饯,为了防止他忽然发病自己就随身带了一些,数量不多,个头也小,刚好装了差不多一个手心大小的小囊。
她将蜜饯切成小丁混合在青稞粉中,再用筷子搅拌均匀,美味的糌粑就制成了。
她浅尝一点,味道甜而不腻,口腔里充满青稞独有的清香,令人不自觉心旷神怡,心情愉悦。
走到门外时,宋誉似乎不在屋内,她便将做好的糌粑放在桌上,转身便回了自己屋。
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屋内竟然还坐着另一个人。
“兴王......殿下。”
才过多久,没想到又见面了。
看到宋k,可能是心理作用,时宴总觉得体内的毒药发作,脑袋一阵尖锐地刺痛,就连手腿也开始好像有万蚁在啃咬一般地难受。
宋k自然没错过她脸上闪过的一抹挣扎。
目光随后落在细腕上那串晶莹剔透的珠子。
“这串珠,是他送你的?”
时宴不自觉扯下衣袖,想将珠子藏起来,但绕了四个圈,那是轻易藏得住的?
她摇摇头,“应该是殿下没送出去,就给了我。”
宋k冷笑一声,站起身缓缓朝其逼近,屋内气氛霎时陷入诡异的静默中,时宴后退数布,他将这番动作看在眼里,眉心阴郁更深,脸上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过来。”
时宴沉默不语,头顶的目光忽然变得更加犀利冷锐,那眼神如同要将她吃入腹中一般,她似乎还听见一声清脆的指关节响声。
“兴王殿下,我――”
她刚要开口,谁知宋k猛地挥手,大手毫不犹豫掐住她的脖子!
她费力挣扎,却无论如何用力,宋k也不动如山,她的力气在拉弓射箭赛马习武的男人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去他*的世界!她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
“这是给你一记教训,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本王不知道。”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又迷恋般地抚上时宴的脸蛋,说:“你这张脸倒确实不错,脑子也够聪明,只不过你以为本王是什么人?先前你想利用就利用,现在想收手,就想着全身而退?”
他眯起眼,不顾时宴的挣扎,叹了口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眼角坠下一颗清泪,宋k红着眼睛,几乎真的想要他的性命那般,直到最后一刻才松开她。
新鲜空气猛地灌入肺中,生命如流沙般从指缝里流过,她费了好大劲终于让她抓住了生命的最后尾巴,这才得以重生。
“兴王殿下,佛门净地,莫要失态。”
她剧烈咳嗽,心脏砰砰直跳,似乎能从她的喉咙眼处跳出来,方才死亡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时宴耳边一阵嗡鸣,好不容易稳下心神后这才回道。
“你在威胁本王么?”
“时宴万万不敢。”时宴摸着自己脖子,垂下的眸子清明剔透,哪有语气里那样卑微惧怕,“兴王方才不是只要再用些力就能要了时宴的命么?时宴哪来的胆子威胁兴王,又怎么威胁得到您?”
“本王看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屋外传来安阳等人的声音,时宴宋k同时望向紧闭的窗子,宋k也不再废话,掷给时宴一个小瓶。
“方才只不过给你一记教训,提醒你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今天开始你不用再管双相令的事,不过本王从不养闲人,你将这药给宋誉服下。”
“这是......?”她盯着手里小巧且精致的药瓶心生犹豫,宋k不悦地横了她一眼,“是什么不用你管,你的任务就是将它给宋誉服下,其他的别多嘴。”
“是。”
窗外安阳的声音愈发靠近,“怎么回事,敬山神就要开始,四哥这个时候又跑哪去了?”
“你别急,兴王殿下约莫是哪儿有事,绊住了脚,这不还要一会才开始么,要不回去再等等?”
安阳抚上唐梦宽慰的手,“我就怕他被我那不受待见的九哥身边那丫鬟勾去了,唐梦,你也要离那丫鬟远一些,我在宫中见过多少人,她那双眼睛充满卑鄙和心机,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丫鬟能拥有的眼神,我担心她接近你们是有目的的,说不定就是受了我九哥的指使。”
这话一字不落地落入时宴耳里,时宴顿时汗颜。
唐梦倒是有不同的见解,“但睿王不像这种人啊......”
“你连你那恶毒三妹都起得来善心,何况是一个城府深善于伪装的皇家之子?”
“可、可这里是时宴姑娘住的地方,你来这里找怎么能找到你四哥?”
安阳可不理会唐梦话里的道理,她认定的事情就算九头牛也甭想拉回来。
眼看安阳的脚步愈发靠近,时宴看了一眼宋k,宋k倒是一脸轻松自在的模样,其实照宋k的身手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并非难事,可宋k偏偏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嘴角似乎还带着一抹恶劣的玩笑,似乎很想看看时宴窘迫慌乱的表情。
可令他失望的是,时宴从始至终都冷静如初,只有在最初目光疑惑地从他身上扫过一眼,像是在问,“还不走吗?”
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一句,情绪淡得如一杯白开水,尝不出一丝其他味道。
宋k皱起眉,心中觉得扫兴得有些没意思。
安阳毫不客气地踹开门,时宴惊吓地看向她,她目光一扫,除了一闪敞开的窗,屋内再无任何异常。
“我都说了兴王不会在这,安阳你这冲动的性子得改改了。”唐梦细眉蹙起,稍加责备她。
时宴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安阳却仍对她嗤之以鼻。
“我刚才说什么,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这般冷静,她分明就是心中有鬼,提前算到我会来,所以才会这样,就跟遇到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弹灰就过了,换做普通人早就吓破了胆,绝不可能是她这个模样。”
时宴心中苦笑,她大约明白安阳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她想看到什么自己什么反应。
“时宴惶恐,公主恕罪。时宴不知公主突然屈尊降临,望公主息怒,公主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众星捧月,万人爱戴,若是因为奴婢动了怒伤了身子,奴婢怕是很难有活路了。”
她佯装惊恐的模样,连忙跪了下来。
安阳见状,脸色果然好看些,眼中闪过一丝被敬畏的快意,语气不自觉也好了些。
“你这小丫鬟倒是很会看人眼色。”她顿了一下,脸上笑意渐收,“不过本公主也不是你随随便便能糊弄过去的人,你最好安分些,别打些不该打的主意!”
“真是奇怪了,本王就只出门走了走,怎么一回来就听见有人吵吵闹闹,比山上的麻雀还吵,扰了佛门清净,这罪如何担当?”
时宴眼帘一颤,缓缓抬眼,便见满身绝美容色无双的宋誉踏门而入。
众人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
安阳瞳孔微震,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查觉的惊艳。
说起来她向来是看不起这个所谓九哥的,他背后无人,又不受宠爱,性子孤冷,生来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心生好感。
但这其实不算最根本的原因,归其原因,还得追溯到她的母妃,虽然母妃如今是父皇最受宠的妃子,可她小时候常听说过去宋誉母妃,也就是神女还在世的时候,父皇是如何冷淡她母妃的,听说父皇年轻时宠爱神女,不惜要毁掉与她母妃的婚约。
上一代的恩怨其实不算有多深且缠绵,但到了安阳这里,从小听着母妃的念叨长大,对这个神女之子便愈发厌恶。
什么神女,不过是装腔作势,还不是沦落到谁也不爱的荒凉地步!
“原来是安阳啊,方才九哥说错了话,莫怪。”他双眸里充满讶异,而后又看了眼时宴,径直越过安阳身侧,弯腰将时宴扶起来,嘴上责怪道:“你这丫头也真是,一声不吭地,害得本王说错了人,心中愧疚自责,今夜难安。”
他的愧疚全在嘴上,时宴抬头一望,就落在他擒着柔和笑意的凤眸里。
她及时从那双让人沉沦、勾人迷乱的眼睛里抽离出身,温顺地站在一边,长长的睫毛如鸦黑的羽毛,藏在宋誉身后,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这人当真是......坏透了。
第73章 无力
安阳看见宋誉后的脸色不算好。
除了那双眼睛外, 宋誉长得跟父皇并不相像,听宫里的老人说他与过世的神女是很相似,都一样风华绝代, 宛若谪仙。
可她心中对其还是万分鄙弃,想到他的存在会让母妃想起过往不愉快的事,便更是心生恶心。
“少给我装模作样, 区区一个连冠礼都举办得稀里糊涂的人,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敢在本公主面前摆谱?”
她说话向来毫不客气,又随心所欲,唐梦一听这话, 脸都白了。
她哪知安阳会当着宋誉的面说出这种寒心的话。
“安阳!”她急得扯安阳的袖口,示意她少说两句。
只是宋誉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依旧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安阳不喜欢九哥,九哥没什么意见, 只是要教训一个小丫头, 跟九哥说就是了, 何必亲自跑一趟,说出去也不好听, 更是折了你的威信, 以后宫里的其他人还怎么敢跟你说话。”
他不怒反笑,笑容如沐春风,让安阳觉得自己就像卯足力气打在一团棉花上,不但没成功出气, 反而堵在心口, 怎么都觉得胸口不顺畅。
“哼,与其担心我, 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处境吧。唐梦,我们走!”
唐梦夹在两边中间,左右不好做人,好在时宴和宋誉都不是些斤斤计较之人,二人并未露出什么不悦神色,时宴朝她颔首,唐梦这才放了心跟上安阳的步伐。
二人离开后,时宴从他身后方走出,望着屋外盛开的艳丽夹竹桃,她收回视线,仰起脑袋,像一头灵动的小鹿,用湿润干净的眸子注视着面前的宋誉。
“殿下说得果然没错,安阳公主性子烈,奴婢不应该去招惹她的。”
“没事,你是我的人,你不去招惹她,她约莫也会来招惹你。”
时宴忽然轻笑出了声,“殿下这话说得可有意思了,你这意思是因为我是你的人所以才会有人主动招惹我,看不惯我?”
“大概是。”宋誉无奈耸耸肩,略微苦笑。
时宴盯着他那双深邃黑曜的眼睛,一寸不移,嘴角渐渐勾起,不知为何,二人表面上虽一脸愉快。
可时宴明白,他心底透着无尽悲凉,而她呢,无形中也被这悲凉所感染。
身体内流着那个男人的鲜血,却遭他轻视和厌弃。
本该是相互扶持的兄弟姊妹之间却不得不提防,精于算计。
破碎的家庭,凄苦的童年,不被重视的人生,其中任何一件事单拎出来都足以让人如此酸辛,宋誉一人却占据了所有。
时宴心中腾起一股深深的无力。
经历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旁观者若是还大义凛然慷慨陈词地指责他心理过于黑暗,性格太过扭曲就显得说话者自己的自大和可笑。
她眸光微闪,略有动容,莞尔笑道:“那可能不太凑巧,时宴性格倔,又不喜和人相处,在外人看来就是假清高真虚伪,有时候难免让人心生不悦,殿下既然这么说,那这事究竟是谁的错?”
宋誉知道她嘴利,但没想到会这么利,霎时间哑然失笑。
“那我俩都没错。”
“那殿下在自责什么?”
宋誉沉默片刻,忽然跟长吁了口气似的,抬手抚上时宴凌乱的两根发丝。
“不管是谁的错,我与你说过的,你尽可按照你的想法做你想做的事,出了什么问题,追究起来还有我挡在你面前。”
听说过奴才替主子担责的,第一次听主子主动跳出来保护奴才。
时宴不知该说什么好,被他温顺柔和的眼睛盯久了,渐渐地心虚起来,不得不别开脸,后退数步。
“方才听安阳公主说大家要去敬山神,殿下现在不赶过去,怕是要来不及了。”
宋誉摇头笑了出来:“不过是做个样子,有没有我在,都不会妨碍他们开始仪式的。”
时宴歪头看着他:“那就是不去了?”
“怎么?”他难得地心情舒畅,挑起眉尾,一脸戏谑地望着她:“你这意思是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