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处于长城以北,曾经辽、金、和元都在这个地区建立过都城,清代康熙年间这里被选为皇家夏都,也是有意识的效仿前人。
这里逐渐成为了一个联系满蒙大汉和喇嘛教徒的区域,成为除北京、盛京之外的“塞外之都”。同时,在第二次巡视时,圣祖康熙进入蒙古高原东南缘地,指定科尔沁、敖汉、翁牛特蒙古领地为皇家围场,也就是木兰围场。
一到达常山峪行宫,大家就忙碌着安置太后和皇后入宫。
这一处行宫是此次旅途中规模较大的了,位于一片高台之上,被分为宫殿区和山区两个部分。即使宫殿内的设施已由当地官员进行了打扫翻新,但建筑主体在半年之内却无法实现大的整修,十几年未曾使用过的行宫难免会有破败之感。
皇帝当即口谕:自今年开始,工部要对狩猎途中所有行宫开展全面修缮和扩建,以后将定期进行冬狩和秋狝。
因为随性队伍太过庞大,除了皇帝、太后、皇后、嫔妃以及宗室子弟、重要大臣能入住行宫,其他人等都纷纷在沿路安营扎寨。
安勤作为茶房杂役,是住在外围的帐篷里。尽管条件是艰苦些,她却很是乐意的,不在宫里时就格外自在轻松。
刚刚到达的前两日,皇帝就领着宗室子弟、大臣、旗主每日五更时分出营,骑马进入蒙古部落领地开始狩猎。
狩猎的方法有几种,但其中最有特色的是满族行围:由蒙古部落派出一千余人形成人墙,包围一个地区,围而不合,将猎物从山上驱赶至山谷里,皇帝带领狩猎人员戎装乘骑入围,二三十里的禽兽都被赶入山谷之内,任其逐射。
听说,皇帝只先用了他的桃皮弓射大雁、野鸡和兔子,练练手法和准头。
在常山峪停了两日,队伍又拔营往十八里台行进,这次需要九天路途才能到达,途中不再有行宫入住了,安勤由此断定:这大概就是自驾游的鼻祖。
皇后带领着妃嫔们,以此作为旅行终点,再歇息几日便就回京了,而太后却是精力旺盛、兴致勃勃的要继续参与全程的围猎活动。
自从出了常山峪,雨水终于结束了,塞外开阔的风光开始逐渐显现,大家都被大草原的美景打动了,微笑又一次回到了人们的脸上。
放眼望去,远处巍峨的群山连绵不绝,群山之底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从脚下绵延到天边的是一望无际绿色草原,天空中云的影子会时不时的投映在这巨幅绿幕之上,不断的变幻、游走。
草原的壮阔之景是远远超出想象的,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那种无边无际的辽阔之感。
如果安勤现在有相机,她就会一直拍个不停,各种山峰的形状、各种地貌的与众不同、各种时刻的光、各个地方的人,都让人迷恋。但终究所有的影像中的美,是永远还原不了眼睛看到的一切!
而此刻她幻想着把心变成一个神奇的相机,留住这份美好,让几百年后的自己也不会忘记。
每当太阳渐西之时,车队就要停下陆续扎营了。
这次随行人员估计达到一万人左右,扎营的时候会形成很大的一个帐篷城。其中皇帝、太后、宗室自己以及亲近的随从所住的营区就叫做宫城,皇帝的帐篷在最中间、是用黄色布匹搭成的,叫做帐殿;宫城外面就是保卫他的帐篷,从四面八方形成一个圆圈,用黄色绳结网而成,叫做网城,它们构成一个内营盘,又叫内城;内城之外还有外城,营帐就更多了,整个帐篷城是内圆外方的形制,非常壮观。
茶房、膳房、药房、尚服局,都是属于御前侍奉人员,被安置在距离宫城较近的内城区域里。
正如安勤所预期的一样,她在茶房的工作并不辛苦,每日只负责去营地附近的河边清洗水果、打水烧水,干些简单的杂活。
茶房一共四人都住在一个帐篷里,主管李婶大约四十来岁,因为太后只爱吃她做的乳饼,这次也被安排随行了。或许是年纪大了些,每日舟车劳顿,都让她困顿不堪,早早就歇着了。
安勤则主动承担起了大家都不愿意做的,最后清洗和整理茶具事务,因为总是要等到最后一个才能入帐休息。那些沏茶的功夫自己也不会,她就想多做些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要心情舒畅,安勤是不怕折腾、也不怕辛苦的。更何况能日日与美景相伴、与自由同行,就是这四年来她最快乐的时光了,她希望这趟旅途能尽可能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接下来,无论途中在何处扎营,安勤都会起得比茶房的同伴早,她需要去最近的水源处,提前清洗好当天需要供应的瓜果,再分配好茶具,上午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整个下午,她则可以安心的在帐篷里享受一个漫长的午休时间,直到酉时人定时,所有的茶具被回收之后,她再用篮子装好带到水边去清洗干净。
这样早起晚睡又不讨好的活计,居然被安勤一人主动揽下了,大家都很乐意,觉得她又勤快又老实,对她自然也友好不少。
其实安勤心里自有小算盘:在早晨和夜晚时分去河边,她是有特权穿过护卫外城,出旌门到外围去的,远离这乌泱泱的人群,大草原的清晨和夜晚有一份独特的静谧之美:蓬勃的日出、辽阔的星空、自在的风!
当睡了整整一下午后,她精力充沛享受着昼伏夜出的生活,也体会到了这次旅行中独有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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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小知识:
1、清朝前半期,满洲人把热河当作非正式的夏都,1824年以后改称承德,承德避暑山庄,原称“热河行宫”。
2、五更即是03:00—05:00(凌晨3点—凌晨5点)。
3、木兰围场自然条件特别好,大兴安岭南端高耸于围场北部,挡住了寒流,使得气候湿润、冬暖夏凉、森林茂密、动物繁多,是天然的猎场,又是理想的避暑之地。
4、围场“地当蒙古诸部道里之中”,又是北京通往内蒙古、喀尔喀蒙古及东北吉林、黑龙江的重要通道,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
第28章 七月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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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蜜枣分开之后,安勤这些日子都不敢拆自己的头发,两把头的发髻她很难处理好,况且也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她是短发的事实。
每次睡觉她都只能保持着侧躺姿势、不敢动弹,才能勉强维持离宫时的发型。然而,最让她难以忍受的却是:臭!
天天热得冒汗又无法清洗,她看到自己头顶上,永远有一群飞虫在翩翩起舞、齐声合唱。
队伍到达了珠尔葛岱营地,旁边是曲折蜿蜒的小滦河,水面不宽也不深,似一条长蛇匍匐在草原之上伸向远方。
安勤暗自打算:今晚必须趁清洗茶具的机会,好好的把这臭烘烘头清洗干净!酉时过后,营地里所有人都已睡下了,她将帕子、腻子和梳子偷偷的包好扎在裤腰上,然后提着篮子从容的走出了外城区。
沿着河水尽量的走得远一点,远远的能看到营地的灯火时,她就停了下来,手脚利落的洗完茶具,就开始洗头了。
夜里的河水尽管冰凉,却熄灭不了安勤的决心,当拆下头架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松快了,有些麻木的头皮也终于恢复了知觉。
她用腻子仔仔细细的把头发洗了三遍才作罢。
安勤席地而坐,只有等着头发吹干再慢慢扎好,才能回帐篷去。她脱下了厚重的木底鞋、脱下布袜子,直接踩在了青草地上,青草尖尖的扎在脚底,却又痒得让人舒畅。
夏季草原上的风,吹得并不凛冽却很自由,它们不知从何处而来,又将往何处而去,循环往复的在这人世间飘来荡去。
风轻轻撩起她齐肩的发,在这回环不断的风中,夹杂着青草的芬芳、大山的气息、微微牛羊的膻味,复杂的揉在一起,成了关于自由的一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生长在辽阔草原上的人们,必然是胸襟开阔、豪爽热情的吧!
坐了约摸半个时辰,安勤笨手笨脚的把发架扎回头顶,穿好鞋袜就哼着小曲回帐篷了。
接下来皇帝将会在这里停留行围十天,营地就扎在此处不再移动了。她愉快的决定:以后每晚都来小滦河边放放风。
顶着烈日、整天骑马狩猎,皇帝身上的行服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今日他只想早点回营地擦洗换衫子。
无奈科尔沁部王公和台吉设有夜宴,安排了蒙古歌舞和摔跤比赛,等结束回营时已很迟了。他突然想起营地边有一条河,正好可以去爽快一下。
河水蜿蜒而凉爽,皇帝终于在小滦河里洗了个清凉又畅快的澡,换上干净的衫子,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明日有猎虎计划,他将组织出动三百人的虎枪营枪兵。一想到这些,皇帝兴奋得毫无睡意,他命随从太监王成祥和侍卫们先行回营,自己则索性躺在草地上开始筹划起明日的猎虎队列来。
正想得起劲之时,他隐约听到有水声,只见河边有一个黑影正在清洗什么。远处微弱的灯火只能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好像是个宫女,洗了很久。
有过上次吓到安勤的经历,皇帝决定不发出声响,他估计这只是个做杂务的宫女。
过了半炷香,那宫女便悉悉索索的离开了,皇帝也随后回了营,他要养精蓄锐,才好实施明日的大计划。
第二日午后,熟睡中的安勤就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吵醒了!她侧耳一听,外面的人正在齐声欢呼:“吾皇威武!吾皇威武!”
她走出帐篷,就看到大家都在雀跃的大喊:“皇上猎到大虎了!”
安勤惊呆了!这冷兵器时代,以皇上那不够威武的身板,居然敢去猎老虎?真是胆子够长的!
“今晚皇上要设大宴庆祝了!”李婶端着方盘从太后帐篷回来:“太后娘娘可高兴啦!直夸皇上智勇双全呢!”
就在当晚,皇帝慷慨的在营地设下大宴,犒劳所有宗室子弟和随行的大臣、侍卫们,并重赏了参与猎虎的所有人等,还给宗室子弟都赐了黄马褂和孔雀花翎。
平日里从不饮酒的皇帝难掩得意之情,居然畅饮了三杯马奶酒。
事实上,安勤从跟随秋狝至今,却并没有亲眼看到狩猎的过程,只不过是听闻每日的战果。
做为一名坚定的环保主义者,她过去连马戏表演都是强烈抵制的,更可况是打猎?人类为了满足自己征服世界的虚荣心,就可以肆意践踏生命吗?她无法理解:人类原本不过只是大自然的种族之一,但偏偏一心要去做主宰,何其荒谬?必将后患无穷。
眼不见为净吧!她不曾见到鲜血四溅的屠杀场面,心里会稍微好受一点。但每每听到这些“好消息”时,她却又忍不住要为这些无辜的生命而悲叹。
洗漱完毕,安勤又坐到草原上吹风去了。
今晚的星空十分璀璨!瓦蓝瓦蓝的夜幕上缀满了明星,又大又亮,如宝石般熠熠发光。草原和大漠的星空,永远是最美的!那开阔而寂寥的空间就如同宇宙一般,在暗涌的能量之中化为永恒。
她躺到柔软的青草之上,悠闲的翘起二郎腿来:幕天席地月为烛,是何其浪漫!
安勤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闪烁的星,逐渐看花了眼,它们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她伸出手指,那些星星就像被摘到了指尖;翻开手掌,又仿佛被捧在了掌心。好奇妙呀!原来星星真的可以摘得到!
忽然好像放声歌唱!她爬起来四下张望了一圈,黝黑的草原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才放心的又躺了下去。
她想起了一首曾经很喜欢的歌,应时应景,跟星星有关《夜空中最亮的星》,便拉开嗓子,对着夜空中明亮的星星深情的唱了起来: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单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
她多么希望,她的歌声能穿透黑暗、穿越时空,让天上的星辰听到自己的呼唤与请求。一滴孤单无助的泪水,无声的划过脸颊,最终落入这无垠的土地,化作虚空。
皇帝从不饮酒,今晚却破了例,他确实被高兴冲昏了头脑!
从懂事开始,他就立志向皇祖父一样,成为一名有智慧的勇者,自十二岁开始他就随祖父来此地狩猎,各种情景仍历历在目、如在昨日,没有想到今天首次猎虎就取得成功。
皇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今非昔比、不再幼小柔弱,他已成为了一名手握生杀的国君,就连最凶猛的大虎也要向他俯首称臣!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
未来的自己,也必将让这大清帝国长盛不衰,恒久繁冗。
猎虎的成功,已让年轻帝王的自信心极度膨胀。
等散了宴席,皇帝遣退了随从,依旧往小滦河边去了,无奈他刚到河边就觉晕沉,仰面倒下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他恍惚飘飘然在梦境里,听到风中有歌声飘过,却是从未听过的曲调,悠扬的回荡在黑夜的草原之上。
那婉转的女声不似唱戏般的清亮,也不似女性般的软糯,只如温柔低语在抚慰着听曲者的心神,传递出一种安宁与勇气。
皇帝努力想睁开眼,但却如入了魔一般、整个身体在歌声中无法动弹,直到歌声消逝已久,那股温柔而强大的压力才逐渐消散开去。
他缓缓坐了起来四下张望,除了天幕上的星辰、远处的灯火、潺潺的流水、稍瞬即逝的风,其实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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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小知识:
1、乾隆帝是一个日常极少饮酒的人,并非好酒之人。
2、秋狝的路线是参考史料记载而选择的场景地点,并非虚构。
第29章 草原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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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从八月十三日至十五日,蒙古诸部作为东道主,邀请了东北的锡伯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赫哲族和维吾尔族的旗主、王公和台吉们欢聚一堂,为皇帝的生辰和中秋节,举行了为期三天隆重的大型庆祝活动。
他们用蒙古族的传统方式庆祝皇帝的万寿节,并各自献上了大量寿诞贺礼:有各种品类的上等兽皮、精美的羊毛地毯、大量的乳油和乳酒、纯白的骆驼队、还有大量纯种的蒙古马匹。
庆典上处处是洁白的哈达、喷香的烤牛羊、甘醇的奶酒,和蒙古族的美女。
每天从太阳西斜开始,美食美酒、载歌载舞,直至深夜,欢庆的场地离营地不远,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欢乐的气氛。连续三日,东道主们都慷慨的给所有随行人员送来了烤羊肉和蒙古奶茶。
烤羊肉的做法很简单,只是洒了一点盐,虽然闻起来很香,吃起来却很腥膻。
安勤最爱喝的是奶茶,味道居然跟她从前最爱喝的奶茶很相近,熬制微苦的红茶做底加入浓浓的牛奶,入口香浓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