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殿珠林(上)——彼岸琴音【完结】
时间:2023-06-08 14:41:34

  是啊,自皇父登基之后,他就再未唤过他一声阿玛了。身着礼服袍的皇帝走到祭祀台前,亲手切了一大片白肉递给青年,什么也没有说。
  宫殿里一个旁人都没有,四周寂静无声,青年低头默默的吃了下去,那块祭祀神肉是白水煮的猪肉,除了腥膻,连一颗盐都没撒,他强忍住翻至喉头的恶心之感,一口一口的咽了下去。
  他不敢去看皇父的脸,甚至不敢多问一句话。
  在摇曳而昏黄的烛光中,大殿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口巨大的楠木棺,棺木四周刻满了藏文与梵文的经书,那里面躺着的是大行皇帝,一日暴毙,脖子处深可见骨的裂缝已被衣领遮挡得严严实实。
  漂浮在棺木之上的他,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父亲明明是被人刺死的,但谁都不敢说。
  陀罗尼经的吟颂声来自四面八方、循环往复,但,真的能洗除死者的一切罪业吗?
  一个清秀白净的青年正趴倒在棺前痛哭流涕,一日之内滴水未进,几近晕厥。
  他真心痛苦万分吗?如果不是,他又究竟在哭什么呢?或者,除了嚎哭悲痛,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像是一出戏,人人皆身在其中而别又无选择,永远也停不下来。
  一阵暖风,夹着甜润的花香向他袭来,视线中的那个悲痛欲绝的青年消失了,阴森的棺木和大殿也消失了,他已脚踏实地的站在一个花园子中央。
  风起时,空中下起了一阵阵紫色的雨。
  他迷惑的伸出手去,原来是片片紫藤花瓣呀!
  有朗朗读书的声音,悠悠的自远处传来,那声音宁静致远如空谷幽兰一般,“人之性,仁、义、礼、智四德具焉。其爱之理则仁也,宜之理则义也,让之理则礼也,知之理则智也。”
  这是张栻的《仁说》,是他少年、青年时最爱的篇目,也是他立志要遵循的为君之道。
  但,这是谁在读?
  他在紫藤花下寻了一圈不见人影,那声音又继续响起:“而所谓爱之理者,是乃天地生物之心,而其所由生者也。”
  他开始奔跑起来,不知为何故,现在,他只想迫切的去找这个人!
  他笔直的跑进了一座三层楼的大宫殿。
  “故其发见于情,则为恻隐、羞恶、是非、辞让之端。”第一层没有、第二层仍是不见。
  当他气喘吁吁的登上第三层楼时,他终于看见了!
  她站在外部阳台的边沿,一头齐肩的乌黑短发正在随风飘摇,手中拿着一本书。那粉红色的衣裙在湛蓝的天空之下飞舞,她惊讶的抬起头来,朝他嫣然一笑,轻声说道:“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
  他眼眶一热,竟淌出一滴泪来:我也想了你好久!
  他快步迈出大殿,伸手想去拥抱她,但在指尖刚刚碰到她的那一瞬间,无数的紫色花瓣如漩涡一样高高扬起,飞向天空,而人却已不见了。
  心中一痛,他趴在楼台边的栏杆上,大声唤她:“勤儿!”
  手指太过用力而止不住的抽搐起来,他极力的睁大眼睛想找到她,欲穷千里目!
  此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只见她正倚靠在不远处的一盏烛火旁,捧着一本书。
  “勤儿,”他叹息一声,终于算是找到了。
  安勤正读着福彭带来的书,虽然这是皇帝最喜爱的张栻的文章,但不得不说,这位宋朝理学家的文字读起来着实是有些晦涩拗口。
  忽然间,隐约有个沙哑的嗓音唤了她一声,可这大殿里没有其他人。
  她想起了什么,立刻扔下书,直奔向床边。
  果然见到皇帝已微微睁开了眼,笑的又叫了一声勤儿。
  安勤激动得哽咽了,她跪在床边、轻轻抱住了他的身子,眼泪瞬间就将他身上的五龙锦被浸湿了一大块。
  “皇上!你终于醒了,勤儿等了好久!”皇帝僵硬的抬起右手,放在她的头顶上,宠溺的嘱咐道:“嗯,你可别再跑了。”
  这句话如一颗威力无比的深水炸弹,引爆了她积压已久的各种情绪,恐惧、担心、悔恨、痛苦、还有深深的自责,她失控的痛哭起来。
  自正月初八那天开始,这些情感日日夜夜不断的压在她的心头,折磨着她,让她无法呼吸,无法安眠。她每天都在担心他就会死去!
  但今夜,他终于醒来了!
  她急切的再凑近了一些,用手捧住了皇帝的脸,想看得更清楚些。他瘦削而凹陷的脸庞,映入了她的泪眼之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炯炯的看着她。
  安勤闭上眼,将脸颊贴了上去:“勤儿不跑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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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小知识:
  1、皇帝或皇后的梓宫是楠木制作而成,上面会刻有藏文和梵文的陀罗尼经。雍正帝梓宫在乾清宫停放期间,有108名喇嘛为其诵经,19天后被移到雍和宫。
  2、1722年十一岁的弘历随祖父康熙到木兰围猎。康熙用□□射中一只熊后,令弘历持弓前去射杀。但受伤的熊突然立起来要袭击他,康熙随即再开一枪将熊击毙。弘历镇定的表现让祖父惊叹,并说道:是名贵重,福将过予。
  3、1723年雍正帝作为皇帝首次主持祈谷大殿,曾赐弘历胙肉分享,这个姿态象征着雍正对他的信任,也预示着皇帝的抉择。当年晚些时候,就进行了秘密立储。
  4、雍正帝的突然驾崩令人震惊,有人说他是被道士毒害,有人说他是被暗杀。就在他驾崩后的两天,乾隆帝驱赶了宫内的所有道士,并下旨抓捕了吕留良案中的重要人物,并全部处死。,,
第62章 大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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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寝宫里突然响起一阵大哭声,把门外的侍卫和太监都吓坏了,他们认定皇帝已乘鹤西去了,都不敢入内,四下奔走着去找讷亲和高丰了。
  等到讷亲跌跌撞撞的冲进大殿时,看到安勤正抱着皇帝痛哭不已,吓得腿都软了!心都凉了!
  黄太医说了,今日若再不醒,就回天无力了,没有想到,真是应验了!
  他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浑身虚脱的走到床边,却惊奇的发现:皇帝的眼睛居然是睁开的!那么一张“庄严”的脸,正被安勤捧在手中,她还不停的把眼泪鼻涕往上蹭。
  这是什么情况?
  他傻愣在一边,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待安勤痛快的哭了一阵,才发现身边站着的讷亲:“讷大人,皇上醒了!您快去请黄太医来!”
  讷亲见床上的人又合上了眼,无力的抬起一只手朝外挥了挥,他立刻答道:“皇上,臣这就去!”他飞奔出殿,深怕皇帝那闭上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一刻也不敢耽误。
  黄太医背着药箱带着助手,气喘吁吁的冲进了寝殿,跪在皇帝床边,轻轻叫了一声:“皇上!吉人天相呀!”激动的声调带着明显的哭腔。
  皇帝缓缓再次睁开了眼,太医执起他的手腕,屏住呼吸开始认真诊脉。
  他诊了许久后才说道:“皇上今夜能转醒,已是化险为夷,如今脉象已趋于平稳不再急促。但肺部受伤,往往都需长时间静养治疗,方能恢复如前,稍有不慎则会落下气喘的急症。如果风寒、饮食、情感、劳倦等引发积痰,以致痰气交阻,痰道气升,气因痰阻,相互搏结,阻塞气道,而致呼吸困难,气息喘促,则会再次危及性命!”
  一连串的中医词汇,像机关枪一样的击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都听得有些头晕目眩。
  安勤充分发挥自己从前对中医的理解,在心里大概总结了黄太医的意思,应该就是: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若后期恢复不好,还是会因呼吸困难而气绝身亡!
  但,不论如何性命算是暂时保住了,只能以后再慢慢恢复了。
  讷亲轻手轻脚的将皇帝扶起身来,在他的后背处斜斜的垫了一只金龙靠枕,并传膳房马上送一碗清爽的米粥来。
  “皇上重伤初醒,这头几日只能进些流食,让肠胃逐渐恢复,切勿操之过急。明日臣再改换新方子,专攻那肺上的问题,定不能留下后患才是。”黄太医继续交待道,切不能立刻进补。
  皇帝朝安勤瞟了一眼,她立刻会意的端了一杯茶,让他抿了一小口。
  许久未说过话了,他的嗓音粗粝得很,如生了锈的铁似的:“朕遇刺的消息可有泄露?”
  “皇上放心!除了南苑里极少数在这寝殿侍奉的宫人,其他人概不知情。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那边,臣等也未透露半句。这十日里,臣与福大人轮流往宫里去,处理了些紧急事务,其他重要的札子,都待皇上康复之后再予定夺。” 讷亲简洁的汇报了近期的形势。
  这时,一碗米粥已送进殿里来,安勤接到手中,用勺子轻轻搅散些热气,端到床侧问道:“皇上可想喝些热粥?您已经有十日未进餐了。”
  “速传观音保。”
  讷亲得令立即退了出去,空旷的寝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南苑行宫的寝殿与养心殿又日新的紧凑完全不同。
  大殿正中间只放了一张四面都嵌满水银镜子的紫檀木大龙床,厚重的棕底金龙纹床幔,自支架上垂落下来,能把床上的人遮得严严实实的。在皇帝重伤期间,一侧的床幔被高高挂起,方便值守之人能看清他的任何动静。
  此时殿里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已并无方才初醒时的喜悦。
  安勤跪在床头的脚踏处,用勺子舀起一勺米汤,凑到他的唇边,他原本红润的嘴唇如今已染成了毫无生机的浅灰色。
  当她注视着他灰白色的嘴唇时,眼前模糊了,生出了一片水雾来。
  是的!看到他生死垂危的模样,她仍旧很难过,甚至忍不住的阵阵心痛。
  这次皇帝重伤,吃了大亏,而追根溯源都是自己的错,她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自己的愧疚 ,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这个大错。
  安勤小心翼翼的喂着米粥,眼泪又无声的涌了出来。
  才喂了几口,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用指尖一点点的抚去了她脸上交错的泪珠:“还没哭完呢?”
  若此时,皇帝狠狠的责骂她一番是更好,他这样温柔以待,反而更让安勤内疚,一心就觉得自己是辜负了他的好意与信任!
  她放下碗勺,紧紧的握住了他逐渐回暖的手,无言以对。
  观音保到了,他正好看见皇帝已醒、斜靠在床上,安勤跪在床边。
  他看到皇帝憔悴的模样有些动容,走至床边,跪下磕头道:“奴才恭请皇帝圣安!”
  安勤见观音保来了,就准备起身告退,不料他的手仍是坚定的握着她、按在被褥之上,她便又跪回了原位。
  皇帝望着跪在床边的观音保,神情变得极冷峻,狠狠的从牙缝里只挤出了一个字:“查!”
  安勤的手,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捏的生疼。
  这一个字,不用解释,殿里的三个人都懂。
  但从何查起?怎么查?
  皇帝并未明说,他又闭上了眼睛,握住安勤的手却不曾松开。
  观音保见皇帝不再说话,便回话道:“奴才领旨!即刻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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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畅春园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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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正月初八日起,已接连有十余天未见到皇帝出现过,就连正月十五元宵节,他也未来畅春园陪太后赏月,这事就十分蹊跷了!
  皇帝是孝顺之极,团圆佳节竟是连请安的书信都未送达一封。
  太后也询问过皇后,她也并未见过皇帝,只偶尔有讷亲捎来几句问候之语罢了。
  一想到这些,太后开始心神不宁起来了。
  莫非,这历儿真如先祖一般被迷了心窍?连额娘、皇后和江山都不顾了?他历来稳重周详,不应会做出这般荒唐颠倒之事的呀!
  左右思量,太后决定着急召讷亲来一趟畅春园里,她必须要亲自问个清楚。
  这畅春园,始建于明代万历年间称作“清华园”,直到圣祖皇帝在康熙年间,南巡归来改建成了“畅春园”,成了一座“避喧听政”的皇家园林。
  园子的北部是水景园林设计,南部则是议政和居住的宫殿,这里处处古树丛生、自然清雅,太后平日里就住在凝春堂。
  讷亲跟着畅春园的总管太监穿过积雪妆点的座座亭台,湖面上都是厚厚的冰层、一片素净。
  而这凝春堂里则是一派融融春意,地龙的热量驱走了寒意,木几上的水仙花开得正欢,白瓷胆瓶里还斜斜的插着几支红梅。
  “臣讷亲恭请太后娘娘圣安!”讷亲行至太后宝座前,跪拜请安。
  钮祜禄氏,是努尔哈赤理政听政五大臣之一额亦都之后。额亦都与他的儿子们,是帮助大清征服中原的重要将领,其子遏必隆,则是幼年圣祖皇帝的四大辅臣之一。讷亲作为遏必隆之孙,若按辈分来算,与太后也算是同宗姐弟了。
  “讷大人且起来吧!今日老身实在是心里不安,才请你跑这一趟。”今日太后突然召见,讷亲就猜到了,必是要问皇帝的事,幸而前两日皇帝已醒,他此时也好回话些。
  果然,太后开口就直入重点:“皇帝这些日都在南苑?可都还好?”
  “回太后娘娘话,皇上确实有感风寒,偶有咳嗽,不便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说怕过了病气给您。”皇帝虽说人已醒,却仍十分虚弱,只要稍有寒气吸入口鼻,便咳得厉害。
  太后一听皇帝病了,不自觉的在宝座上坐直了身子,关切的问:“那可有召太医诊病开药?”
  “请太后娘娘放心,皇上已召黄太医至南苑,近些日子就留下了。黄太医说,皇上的咳喘之症只要好生将养,待春暖花开之时自会痊愈,期间不能操劳。”讷亲此行来畅春园见太后,皇帝自是知道的,万般交待要他好生安抚,切勿让太后焦急。
  “皇帝自小身体就强健,怎得就病了?还是这些年京城的冬天日益冷了。”这个黄宫绣虽才二十出头,但已是太医院里医术最高明的御医了,一直是皇帝最信任的,太后听闻黄太医在南苑给皇帝诊病,就安心了些,再想起还要问问勤儿的事来。
  她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热茶,继续问道:“勤儿可是还在南苑?”
  讷亲只知道勤儿是太后慈宁宫里的人,如今问起,也应是理所当然,便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南苑里没有宫女,勤儿姑娘就暂时被留在御前侍奉了。”
  太后久不作声,把茶盏又递给了如意:“讷亲啊,今日老身召你来,就是想知道实情,你可切勿隐瞒。”
  听完太后这句话,讷亲心生惶恐,难道太后已知道皇帝遇刺的事了?这是从何得知?
  若真是如此,自己跟福彭又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他立刻跪下,将前额磕地:“还望太后娘娘但问无妨,臣必会如实相对!”
  “那你且告诉我,正月初八那天,勤儿怎么就会跟着皇帝出了宫?”勤儿是慈宁宫的人,与侍奉皇帝毫无关联,怎会单独跟皇帝在一起?居然还一同出了宫?太后的一句问话,激起了讷亲心中无数的疑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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