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殿珠林(上)——彼岸琴音【完结】
时间:2023-06-08 14:41:34

  “回皇上话,勤儿的腿没毛病,”她无奈灰头土脸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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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小知识:
  1、根据《清东陵》记载,裕陵于乾隆八年二月十一日破土动工,并由讷亲担任总承修大臣。
  2、端慧皇太子即是永琏,是富察皇后的儿子,已于乾隆三年十二月因伤寒离世,年仅九岁。乾隆元年时,高宗就曾秘密立储,不到三年,永琏就去世了,高宗立嫡长子的愿望第一次被打破,追封皇太子,并按太子之礼举丧。
  3、文中的菜品都是乾隆帝最常吃的几种菜色。
第68章 道南正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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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些日子皇帝居住的行宫名为“旧衙门行宫”,早年是明代的旧衙门提督署,当时是上林苑内监提督的办公之处,后在顺治年间改名为“旧衙门行宫”,用于处理政务、居住及读书,沿用至今。
  听闻还是顺治帝与董鄂妃的定情之所。
  后殿的庭院中皆是苍松翠柏、古榆参天,在宫殿的后方则种满了竹子,匾额是黑底金字四个大字“荫榆书屋”,左右两侧各有楹联,一联曰:烟霞并入新试卷,另一联曰:云树常开旧画图。
  皇帝直接推开了金丝楠木的殿门就走了进去。
  这间书房简单而空旷,在正面放置着几排书橱,用蓝色的缎布整齐的挡住灰尘,东西两侧墙面上各开几扇大窗,窗棂都是绿色的。
  这间书房已经彻底清扫过了,虽然设施陈久些,但是干净整洁。在东侧窗边,放置着一张黑漆描金条案书桌,只设有简单的文房四宝;西侧窗边,则是一张木炕,中间放着一只红漆掐丝珐琅香几。
  在这片天地中纯粹得,除了读书、写字,别无他事可做,就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这里是朕最喜欢的书房,自十二岁开始,我就经常来此处读书,独爱这榆树之荫,晃眼已整整二十年了。”他推开绿色的大窗,只看到,院里榆树苍劲的树干上堆满了一串串圆圆的嫩绿色的小叶片。
  “再过些日子,榆钱花就要开了,甚是可爱。”他展平一张纸,示意安勤取砚磨墨,提笔便写了几句诗文:我昔读书时,对榆写襟怀;我来读书舍,榆树依然佳。
  事实上,正如后人所分析的一样,世界上最多产的诗人弘历,不过是喜欢用诗歌的方式写日记罢了。若以诗文的意境与想象来衡量,的确不符合优秀诗词的入选标准。
  写完一首诗后他就搁下了笔,转身走到书橱边,撩起蓝色的帘子埋头开始翻找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想要找什么。
  最后在第三个书橱中,终于找出了一本棕色缎面镶金边的小册子,递到安勤手中,他又径直走回书桌提笔继续书写了起来。
  安勤莫名其妙的接过了书,只见封面左侧的淡黄色笺纸上写着:《洙泗言仁录》。这就是上次福彭从宫里带过来的张栻的著书,原来在后殿书房里就有一本的。
  但这一册的装帧却与福彭带来的不同,那一册装帧华丽精美、内页崭新,装订方式已如后来的书一般翻页方便,称为蝴蝶装;而此时她手中的这一册却是极其朴素,内页仍是折经装的方式,书页的边缘已磨损严重,这应该是皇帝在少年时读的那一册旧本子。
  她走到桌边,见他正洋洋洒洒,奋笔疾书,写下的内容正是本书的序言,竟是一字不差。
  “我仍能记得,醒来的那一晚,你读的就是这篇序。”全篇已一气呵成,皇帝不愧曾经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张栻其人其事,勤儿早有耳闻,但他的书著还是第一次见到。”后世几乎未曾再版这本书,也不知是否遗逸,安勤甚至从未听闻过。
  “南轩先生虽是蜀人,却自小随父移居湖南,辗转三十余年,从未与蜀地之人接触过。他自幼接受父亲孔子儒家的教育,立志要以颜渊为楷模,致知力行,求孔子之道。二十九岁时拜入衡山五峰先生门下,半生漂泊,最终在三十四岁开始主教于岳麓书院十年,期间二十七次与朱熹会讲于此,成就了一代文人之盛世,‘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皇帝对偶像张栻的生平记得清楚,如数家珍。
  “嗯,正因为朱张会讲,岳麓中兴,湖湘学派才名扬于世。”安勤附和道。
  “朱张二人会讲,是一场理学之辨。南轩先生极力反对所谓的‘天理存即人欲亡,人欲存即天理灭’,程朱之学简直就是狗屁言论!”唉,这位爷一愤怒就口无遮拦。
  各人意见不尽相同十分正常,理论相辨也好,与人相处也好,最终无非是求同存异罢了。正因为特殊的政治地位,让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打击异己、乾纲独断,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文字狱。
  安勤自是不敢在此时与他争辩,否则口诛笔伐的矛头就转向她了,这就是典型的愤青作为。
  他骂了一句还不够解气,伸出手、左指右指:“你!赶紧给朕研墨,再取最大的笔来!”安勤在他指着的书橱最底层,取出了一支最大号的毛笔,这是支白玉管素斗笔。
  皇帝重重的蘸满了墨,提起大笔无比坚定的写下了“道南正脉”,四个大字,笔力饱满雄浑。
  “朕要昭告天下万千学子,只有南轩张栻说的,那才是正统夫子之道,其他的歪理邪说休要再提!”此愤青继续血脉喷张的在愤怒中燃烧,但安勤却被纸上四个硕大的字给吓住了。
  道南正脉?!
  这熟悉的四个大字,不正是后来高高挂在岳麓书院里的御赐匾额吗?
  “你立刻去跟赵德禄说,把这幅字给朕送到启祥宫去,制成金底黑字的匾额,再钤上朕的印、四周加上金龙,送到湖南安抚使刘珙,让他给朕高高挂起来!只有这天下学子明辨是非,方能传承正统!”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貌似条理清楚,头头是道。
  安勤听了一阵苦笑:皇大爷,你这是病糊涂了?还是无厘头的把自己气糊涂了?
  你还当这是西暖阁书房,德禄就在门外?这里是南苑,赵公公还远在养心殿候着呢!
  “嗻,”安勤不想在这奇异的怒火中久留,趁皇帝不注意就溜了出去。
  她盘算着,先把皇帝的旨意转告南苑主管太监高公公,接下来就让他去联系德禄办好这件事情。她叫来几名小太监准备好茶水,站到书房门口候着,自己要先回围房休息一阵子,就任皇帝一人留在书房里独自重温旧梦、平息心情吧。
  道南正脉?金底黑字?四周金龙?匾额?
  安勤一脚高一脚低,心神恍惚的走回了屋子。
  任凭她怎么回忆,那不正是她以前在岳麓书院里见到的那块匾吗?
  她当然早知道,那是乾隆的御笔题字,但何时、因何事所提,却已是无人知晓了。
  难道,就是乾隆八年,一位愤青在荫榆书屋里写的这一副字?而自己,还是当事人?
  她第一次为历史中的事件与巧合所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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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小知识:
  1、虽然乾隆帝自幼崇尚张栻的文章与思想,但对程颐的许多理论并不赞同,口诛笔伐。
  2、张栻师承衡山胡宏,他乃二程的再传弟子,但张栻与胡宏的思想与理论,却不拘于二程。
  3、乾隆帝曾写道:旧衙门是明代季太临提督南海子者所居,其时期朝政不刚,至阉寺擅权,营构宏壮,号称衙门,兹仍其旧名,亦足存鉴戒也。
第69章 半爱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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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头晕为由,安勤连着两日没去行宫侍奉,皇帝那边也未见有人来过问和催促。只是黄太医特意来开了几副方子给她,每天由两名医官把药送到,再守着她全部喝完才会离开。
  道南正脉四个字如一把无形的锤子,时时刻刻敲打着安勤的脑仁,让她不得安宁。
  何谓历史?
  何谓现实?
  安勤其人是虚是实?而真与假之间又有何区别?
  她打算着:装个小病,喝点中药好生静养几天,她的心绪的确混乱不堪,需要好好冷静!现在只要一想到皇帝,她就忍不住要对发出灵魂的终极拷问:我是谁?
  而更不靠谱的是,一想到他,自己又会情不自禁的脸红心跳。
  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如意算盘竟然被黄太医离奇的苦药给打破了。
  每天两只大白碗满满当当的盛着乌漆嘛黑的浓汤,肆意的散发着无穷的“苦”,若是安勤想耍些小花招也没有任何机会,两个小医师瞪着四只大眼守在她跟前,见不到碗底誓死不走。
  大约才喝到第三碗,她是真的被苦病了,只要见到那只大白瓷碗,她会一瞬间就感觉天旋地转、恶心想吐、喉头直泛苦水。
  当她闭紧眼睛“品尝”着第四大碗时,心中毅然决定:明日必须复工!
  完美的休养计划,让她几乎彻底丧失了味觉,这世界上的食物在她嘴里只剩下一个字。
  安勤起了个大早,端着洗漱物品蹑手蹑脚的进了殿。
  天色已大亮,但床上的人仍还没起,皂靴整齐放在床侧,深棕色的床帘纹丝不动的垂着。
  “皇上,该起了。”她在帘外轻唤了两声,未见回应,便伸手将右侧的半幅帘子挂了起来。
  “好了?”含含糊糊的声音自帘内响起,他这是刚醒,倒并不惊讶。
  “嗯,托皇上洪福,今儿起来觉得好多了,勤儿就赶紧过来伺候了。”安勤额外温顺的回答,极力想掩饰自己装病的事实。
  皇帝坐起身来,头发毛毛躁躁的蓬着,像平常人一样的随意。他望着安勤给他穿着鞋袜,继续轻松的说道:“看来,这药还挺有效。”
  “是呀!黄太医那是御医中的头一号,真是药到病除。”待皇帝一坐到椅子上,她便熟练的开始给他绞帕子准备净手洗脸了。
  反常。
  太反常!
  大清早洗个脸有什么好笑的?那个人还时不时的侧过头瞟她一眼,笑得浑身都夸张的抖动!
  安勤不解的摸了摸脸,又整了整头发,再低头拉了拉衣裳,一切平常。
  “我就猜到,你这次是心火太旺!”他半天才止住了笑,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我就让熬药的医官多放了两份黄连,再每日守着你全部喝光,果不其然,就药到病除了。”。
  如果:安勤是一只猫,此刻她肯定会炸了毛,用尖利爪子挠花他的脸!
  如果:安勤是一只狗,此刻她肯定会扑上去,狠狠咬他几口,让他鲜血淋漓!
  但她如今是猫狗不如的悲催宫女,被阴险主人的恶意谋害,她能怎样做?!
  安勤飞快的转过身子,朝侧面的窗户快步走过去,双手猛的把窗子推开来。窗外初春的泥土与树林气息,扑面而来,她闭上眼睛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反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生气!若是此时气急攻心,必然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不得不承认,良药苦口。
  等安勤再睁开眼睛时,满眼的粉色桃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而锐利的眼神,这轮折磨她的心火算是被灭得彻彻底底。
  还没等她转身,门口忽然响起了急速的敲门声:“皇上!”低沉而沙哑的声线,安勤并不太熟悉。
  但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那个人,却一跃而起,急切的说道:“快进来!”
  来人原来是观音保,自皇帝醒来的那一夜,他就再未出现过。
  一见安勤也在殿里,他眼神游移了一瞬:“奴才恭请皇上圣安,”说完便立在旁边不再开口。
  “但说无妨!”皇帝急速走到他面前,语气严肃而沉重。
  既然得到了皇帝的许可,观音保便开始向他汇报起来:“奴才自正月初八那日,就带人连夜回到了事发地,搜寻线索。对皇上打斗的现场痕迹勘察,奴才发现那伙人所用的兵器极其精良、雪刃窄长而锋利,绝非是普通刀剑,应是钢质窄型长刀。奴才拓印了墙面上的刀痕之后,走遍了京城所有的铁匠铺和兵器铺,却没有找到任何相同刀锋的兵器,连店铺老板也都说,从未见过、也未曾打制过相似的刀剑。”
  “钢刀,窄型,长刀?”皇帝一边听观音保的讲述,一边背手在大殿里慢慢的踱起步来。
  安勤掉头去整理被褥,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但事实上她紧张得耳朵几乎都快竖起来了!究竟是谁,有如此胆量与计划,欲将皇帝刺杀于庙会之中?
  观音保继续说道:“事发当晚,奴才去调兵之际,已将内城与外城全线封城,只进不出,逐户排查,所有可疑人等皆羁押盘查,决不能放走一人!但直到今日,仍无线索。”
  “朕亲自与那刺杀之人缠斗许久,虽其章法并不常见,但体格力道皆是惊人,组织行动规矩利落,倒像是军中之人。”当时与刺客交手最多的应该是皇帝,观音保都是后来才找过来的。
  “就算抓到了那晚刺杀之人,也必是死士,得不到更多线索。内城、外城今日即可解禁,朕就来个放虎归山!你切莫打草惊蛇,若找到可疑之处不要急着抓捕拷问。朕只要一个人的项上人头!”擒贼必擒王!皇帝咬牙切齿,眼神狠厉。
  “嗻!”观音保正要离开,安勤却意外的叫住了他:“那个,观大人!”皇帝和观音保皆是一愣。
  “勤儿那晚也在胡同中,距离那伙贼人很近,我能闻到他们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她想把自己唯一知道的线索告诉大家,这个气味她真的很熟悉:“降真香。”三个字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她甚至还不知道降真香是个什么香。
  “奴才知道了。”观音保说罢退下殿去。
  “以后你叫他观音保即可。此人是皇祖父从鄂伦春族带回来的一名孤儿,母亲是个汉人,他刚出生不久父母就过世了,是部族的首领给他取了这个名字。”皇帝回到椅子上坐好,安勤拿起一把纯白色的象牙梳,绕到他的身后,默默的继续进行被打断的梳洗。
  “你说,朕要不要查查你?”沉默了许久,清冷的声音掷地有声的在殿里回荡开来。
  安勤手下一顿。
  是呀!自己不仅是始作俑者,更应该是头号嫌疑人。
  “勤儿一心希望,皇上能查个水落石出,”她说完,无声的在他身后站得笔直,成了个“石雕”。
  其实从进宫的第一日,皇帝就已派人仔细查过她了,他怎会轻易的让太后带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进宫呢?不管她是谁,盘根错节的关系,他必须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无奈的是,却怎么也查不出她如何进入的西苑?以及之前有关她的所有过往。
  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潜伏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若是刺杀与她有关,那当时在自己弥留之际,她有无数机会致他于死地,为何却又不下手?
  如今还百转千回的,让自己爱上了她!难道是,欲夺他皇位之人,先让人夺了他的心?
  站在皇帝身后的安勤,敏感的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嗅到了浓烈的危险气息。与其被他怀疑猜忌、再任他处置生死,倒不如早些抽身离场、远离危险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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