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确实是大喜事,皇上就是多子多福的好命,”安勤嘴角抽动,勉强的挤出个笑脸。
她觉得脚下发软,转身进屋靠在门上,短短几分钟,眼泪已无声的淌了一脸。
泪水滑到她的嘴角时,她离奇的尝到了酸、苦、辣、咸四种滋味,而唯独没有甜味。
说酸,她怎么会忘了他那六宫佳丽如云,让他随手可采?
道苦,她的孩子不过只是个意外罢了,这世间竟无人期!
言辣,已三个月?那正月初八,他刚下了纯妃的床,就带她出去逛庙会?
太咸,她真同情自己这颗愚昧的真心,傻得不想去辜负他的“深情厚意”!
辗转反侧,安勤夜半无眠。
她翻身起来,找出前几日的那封信,偷偷燃起烛火烧成了灰烬,那簇黑暗中的小火苗,就像她的心一般曾经欢呼雀跃,最终不过成了灰扑扑的一地残渣。
出宫,必须出宫去。
她已无法再忍受如此任人摆布、受人愚弄的生活了!
--------------------
第81章 前世冤家
=========================
苦苦熬了一个多月,太后终于从畅春园回宫了。
这三十多天里,安勤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为何总有人说“日子难熬”。
她感觉,自己仿佛蹲在一个药罐子里头,日复一日的被小火煨烤着,又苦、又热、又孤独,不知何时才能是个头!
她依旧是每日照常饮食,其余的时间都在佛堂里参经悟道,表面上看是心静如水,但实际却是波涛汹涌,这样的情绪完全无法临帖,她只能偶尔用幼学兄送的彩粉画一副小画。
画面中也并无具体的形象,全部是大片的单色平涂,有时是月朗星稀的黑夜,有时又是一片纯蓝色的宁静之海。
安勤希望自己能平心静气的,做出理智的决定,她十分讨厌自己这样冲动失控的心态,就像失去了人生的所有主动权。
太后回宫的第二日,她就早早的候在了小佛堂前,事不宜迟,今日她就要跟太后提出宫的事。
半年未见,太后穿着暗红色缎面的金丝寿字纹常服,脖子和手腕上各挂着一串彩色碧玺出现了,仍是笑容满面,和蔼慈爱。
她有些讶异的看到安勤,亲切的拉住了她的手:“勤儿啊,这许久不见,老身竟有些想念你了。”
皇上有一位如此温柔的母亲,真是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了!太后关切的话语,让安勤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强忍了太久的委屈瞬间决了堤,低下头掉着眼泪,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怎得就哭了?那今日不诵经了,你就陪老身聊聊天,”进了佛堂,太后便示意安勤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
“前些日子,你一个人在南苑侍奉皇上,确实辛苦了呀!”太后先提起了南苑的事来,这突如其来的情形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回太后娘娘,勤儿并不辛苦。”她抑制委屈之情,反复告诫自己:出宫,必须出宫去。
“皇上也是执拗,既然是要久住,却偏不从宫里多召些人去伺候!”在这个事上,太后至今也想不明白,如果说皇上在南苑理政是因为军务机密,调用几个宫女太监去,应该也无妨的。
“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勤儿也不敢大胆揣测圣意。”听完太后的两句抱怨,安勤便明白了,遇刺之事她并不知情。
“我是知道的,只要下了朝堂,这皇帝的性子不大好相处,日日侍奉,也真难为你了。皇后和老身已经想好了,此次必要重重赏你的!”正好,太后提出赏赐的事。
安勤见机会来了!
她赶紧就跪到了太后的膝边,仰着头,坚定的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只恳请太后娘娘准勤儿出宫!出家也好,为奴也罢,勤儿都心甘情愿。”
“出宫”二字着实震得太后手一抖,茶水从杯子里泼了一些,浸到暗红色的缎面上瞬间又不见了,但她这阵心悸是不会瞬间消散的。
前几日,本来已经跟皇后商量妥当了,只要皇帝一提勤儿的事,她们二人必会立即首肯册封之事。
但这主角如今忽然闹着要出宫,又是唱的哪出戏呀?!
见到太后的脸色不郁,不再说话了,安勤便将身子伏下,诚惶诚恐的继续恳求道:“太后娘娘,勤儿自乾隆二年入宫已有六年,今年已满二十一。勤儿知道,宫中的规矩是二十五岁方能出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处处照拂,勤儿也都是知道的。但,太后娘娘今日若行赏赐,勤儿别无他求,只盼能早日出宫,找寻家人。”
自诩眼尖心大的太后,这一下实在是看不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弯弯绕绕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自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如果撇开皇帝那头不论,准许勤儿提早出宫也无妨,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但养心殿那头不会放人,这又是明摆着的事。
“勤儿啊,你可知道皇上的心思?”眼下,别无他法,太后索性开诚布公的问道,事到如今她也再不能含糊了。
皇上的心思?
以前安勤或许还会心存幻想,但她现在是彻底懂了。
皇上的心思是:后宫妃嫔多多益善,皇子皇孙多多益善,名门闺秀最好,小家碧玉也爱!
“出宫的事,你以后就别再去多想了,老身现在就可以直接告诉你,等晋了位分,一切都会不同的。”太后也不想再听安勤的说辞,明确的拒绝了她,同时也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你以后就安心在这后宫里,跟大伙一起过日子吧。
太后严丝合缝的堵住了安勤的嘴,她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久久都不起身,也不说话,“勤儿啊,你跟皇上的事我是不清楚,但你别犯倔了!赶紧起来吧,地上太凉。”
“太后娘娘,勤儿有孕了,您此次若执意不放我出宫,我们娘俩也是活不成了!”出宫是她的唯一目的,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来之前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人出不去那就化成魂魄出去,正所谓: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若说之前安勤提出宫时,太后只是心里震惊!那如今这句话,则把她直接给震得站了起来,她如坐针毡,一刻也坐不住了,一把就推开了小佛堂的门,焦急的大声唤道:“小六子!”
这小太监何尝见太后如此惊慌过,只当是出了大事,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佛堂门口。
“你!赶紧的要德禄去趟圆明园,马上把皇上请回来,让皇上赶紧的去趟慈宁宫!”这事,她真的是管不了了。
“勤儿你快些起来!马上回慈宁宫歇着去,你的事自己跟皇上说吧!老身是做不得这个主了。”太后看安勤那仍旧伏在黑黝黝的地砖上,瘦削的双肩还在不停的抖动着,真恨不得直接将她拉起来才好。
直到安勤走后许久,太后才慢慢的走到前殿“慈寿凝禧”前的宝座上瘫坐了下来。
“如意啊,你快去端碗参汤过来!”她此时已是腿脚发软,头昏脑涨。
这两个人前世是什么冤家对头?!
这辈子还能不能安安生生的了?!
--------------------
,:,。:。,,
第82章 山雨欲来
=========================
皇帝刚刚在勤政亲贤殿接见完军机大臣,已过未时,太监们早早的在偏殿布好了膳桌,等待他用晚膳了,不料,此刻德禄气喘吁吁的在门外求见。
皇帝就有些诧异了,德禄是专门在养心殿侍奉的,今天怎的突然跑到圆明园来了?还显得如此张皇失措。
“进来吧,怎得如此慌张?”他皱起眉头斥责道,自己养心殿的太监行事怎的还这么莽撞。
“请皇上恕奴才的罪,奴才实在是慌不择路!刚小六子来传话说:太后娘娘急召皇上赶紧去趟慈宁宫!”德禄一路走得急,上气不接下气的赶紧把话先说完了,才长吸了一口气。
慈宁宫?
这两月自己忙得焦头烂额,勤儿那边确实有些疏忽了,但每次德禄传话传信的也是一切如常:“勤儿那边可还好?”
“奴才前日去给姑娘送水果,看着精神还挺好。”德禄当然不懂太后说的急事究竟是什么。
“皇上,您先用膳,再去趟慈宁宫吧!”那寿康宫的小六子满脸通红、蹦得老高,德禄看着都心慌,断定是十万火急。
“那朕先去一趟,晚些就在宫里吃些小食。”皇帝将刚脱下的红绒结顶帽又戴了起来,出了勤政殿,边走边暗自思忖着。
母后从未如此紧急的召他入宫过,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但,勤儿一向与母后和云静都相处融洽,不应该会捅出什么大漏子才是。
安勤用完晚膳,就独自进屋准备去歇一歇,今早在寿康宫向太后请愿,她已经觉疲累不堪。
刚在床边坐下,一阵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勤儿姑娘?”
原来是德禄,他怎么大中午的来了?
她低声应了一声,便踏上鞋子去开门。
门外一个人身着月白色彩云龙纹袍子,头戴红顶结帽傲然而立,他一见到安勤开门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心中竟然不觉中荡漾起一种“小别胜新婚”的喜悦感来。
皇帝看到安勤呆若木鸡的傻样,忍不住调侃道:“怎的?吓傻了?勤儿姑娘不打算请我去寒舍小坐片刻?”
看来,太后真把皇上给叫回来了,就让他们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楚。
说白了,太后是不想淌这趟浑水!
唉,这水是真是浑得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该怎么跟他开口,也预料不到,今天会闹出个什么样的结果来。
当事人出现得太突然,她压根就还没有想什么对策,就盘算着能让他舒心些,稍后再恳求他网开一面。
她憋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皇上怎的来了?”
德禄转身去膳房准备点心和茶水了,也只有他知道皇帝还饿着肚子呢。
这是第一次到安勤的住处,皇帝原本好奇的小心思,从跨进房门的那一秒就消失殆尽:这里实在太简陋了!
三张窄小的旧木板床并排挤在小屋里,只有靠窗的床上放了被褥,床尾处安置了张一尺来宽黑棕色的小木桌子,旧的已看不出原来颜色来。
若说是家徒四壁,一点也不为过,四面陈旧泛黄的墙面上单单有一颗钉子,挂着一个白色的小布包袱,再没有别的。
他鼻子一阵莫名的发酸,似乎眼前出现了,在黑暗中安勤冷得在木床上蜷成一团的身影。
他仿佛还能看到,她在那张破旧的小桌上认真临帖的模样,能看到她平静的从墙上那只小布包里取出唯一的两件衣裳。
皇帝顿时心生愧疚。
自己曾经口口声声的要对她好,但曾几何时又关心过她的生活?
自己承诺心心念念的要留住她,但却动辄会冷落她几个月之久。
算一算,这次自南苑一别已有两月未见了。
他从来只由自己的感觉和意愿行事,何曾想过她的需求和感受?
情爱中是如此,生活中亦是如此。
皇帝有些动容,为种种忽略与自私而生出自责之感。
他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她,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鬓发:“勤儿,对不起,我竟不知道你生活得这么的苦?”
再一次重回这个怀抱,她的心又不由自主的热烈跳动了起来。若是换做两个月之前,她或许会雀跃的转身与他拥吻,但如今却不会这样了。
她极力抑制住失控的心跳,将手握住腰上那精壮的手臂,不着痕迹的拉开了,转过了身去平淡的回应道:“勤儿就喜欢简单,并不觉苦。这屋里也没椅子,皇上就屈尊坐勤儿的床上吧!”
安勤将被褥移到一侧,腾出一块空处,让他落了座。
德禄将送来的糕点和茶具放在了那张旧木桌子上,便退了出去,到了这个点,皇帝确实是有些饿了,便先吃了几个点心。
“今日可是有事?母后急着捎信叫我过来一趟。”他动手给自己满了一杯茶抿了一小口,嗯,这壶普洱酽得还算是恰到好处。
山雨欲来,果然是躲不掉了。
“确是有事,不过只是件小事,”安勤放缓声调,走到小桌边给他又续满了杯,“今日勤儿先提一个要求,就是,皇上不能发怒。”
一说完,她就觉得这简直就是废话!这一次,怎样才能全身而退?真是高难度的挑战。
“你但说无妨,我且听着,”如今的皇帝,已自认为对安勤有了绝对的耐心与宽容,他曾立下誓言,不会辜负她的,又怎还会对她发怒呢?
这次看她清减了许多?抱在胸前都硌得慌。
“勤儿早上请求太后,提前放我出宫去,”她定定的立在他身前,笑着柔声说道。
--------------------
第83章 求一方乐土
===========================
出宫?
她这是愿意以后去圆明园居住了?!
“你能答应去圆明园是件好事!就不用日日拘束,也能自在宽泛一些。我都想好了,等到夏至祭祀之后,就即刻行册封之礼,从嫔位开始,可是好?”这些皇帝都早早的计划好了,等她应允,甚至在空闲之际他还会琢磨封号。
他是误会了,以为这是对那封邀约之信的回答吧。
事实却并非如此。
“勤儿说的出宫,是出了这红墙重新去做一个普通人,”安勤心里瘆得慌,尽力让声音不会怂得变了调,说完之后更是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转过身假装淡定的去看窗户上那斑驳而模糊的阳光。
直到等了很久,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安勤甚至怀疑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便向后偷瞄了一眼。
皇帝不动声色,依然是坐在床边,仿佛并没有听到刚才她说的那句话,而是端着茶杯继续在喝茶,但安勤眼尖的发现他的茶杯中是空空如也了。
“二十五岁出宫是规矩,勤儿知道。但我实在是想早点出宫,去寻找过去的记忆和失散的家人!还请皇上能开恩。”她卑微的低下头跪到皇帝跟前,这次为了能出去,尊严已不重要了。
“你念念不忘的想去找过去的事、过去的人,那现在的呢?你就可以统统都不要了?”皇帝偏着头望向她,眼中尽是迷茫。
难道,在她心里自己就是可以被舍弃的那个人?两人的情爱就是可以被舍弃的那些事?
还记得分离那日,他们不是还如胶似漆,为何不到两个月又突然就都变了?他现在隐约明白母后为何着急要他来此了。
“这两个月可是有何事发生?或是有谁逼迫于你?”这一次,皇帝很好的控制了脾气,他厌恶争吵,或许是这宫里有谁为难于她了?他选择相信她是言不由衷。
“勤儿冷静了两月,想清楚了:我并不想入后宫,不愿成为皇帝的妃嫔,更不能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荣华富贵之中。”她仰起了头,目光灼灼的望向他,他此刻的眼眸显得黝黑而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