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在南苑做的那些,都算什么?”皇帝一直以为那就“以身相许”,两个人难道不应该从此“生死相依”?
是啊,算什么?
安勤一想到那些,忍不住脸泛桃红,口干舌燥,她站起来走到木桌旁,端起了那只唯一的茶杯一饮而尽,涩尽苦生。
“喜欢了,就冲动了,勤儿没什么可说的,女人就不能冲动妄为吗?”
既然是喜欢他,既然自己是主动,却也无需遮掩,况且,她从未曾后悔过。只是,这个肚子里一天天长大的“结果”,让她的处境变得进退两难罢了。
此时,皇帝脸上像开了染坊似的,一阵黑,一阵红,还一阵白,他头疼得紧,手握成拳掩在嘴上干咳了几声,才开腔说:“既然你喜欢我,那还要去哪里呢?你的性子我还是懂,如果现在不想入主六宫,那就缓一缓、等一等再说。如果紫禁城住着不舒心了,就先搬到圆明园去,那里风景又好又宽敞,你一定会钟意!母后和云静也定然不会反对的。”
他本来冷漠而犀利的质问,被安勤这另类的表白,一声喜欢、一句冲动,给全冲变了味,反倒是换了语气安抚起她来。
“缓不了,等不了!”安勤先急躁起来,不假思索的强硬回绝,要是满了三个月肚子就藏不住了,到那时,根本就没有退路了。
“你是在逼自己?还是在逼朕?!”皇帝的耐心也即将耗尽,何曾有个女人让他如此低声下气过?自己和声细语,她还竟蛮横了起来。
“那你现在就跟朕回圆明园去好好待着,由不得你做主了!你收拾一下,立刻就走!”他想速战速决,不想再陷入她那乱七八糟的泥坑里。
说完,皇帝果断的站了起来,欲出门去。
这算是谈崩了吧?
安勤着急的跟在他身后,无计可施的只好摊牌:“我有孕了。”
皇帝脚步猛地一顿,她直接撞在他的后背上。
当他再次转身时,伪装的平静已成了怒海滔天,两只手用力的握住了安勤的双肩,连连将她往后推:“安勤,你莫要逼人太甚!你究竟想怎样?有了朕的骨肉血脉,你还敢去哪里?!”
他双手的力忽然一松,安勤便跌坐在了床边上,“两日之后,行册封礼,立为乐嫔!你可以放心了,哪里都去不了!”好不容易选了一个“乐”字,他是那么想让她享尽世间的“平安喜乐”!
“你是可以拘着我一天,但能拘着我一世吗?放我出宫,给我留一条活路,不行吗?”安勤权衡过的,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一死了之。
“你说!朕怎么不给你留活路了?朕怎么就不能护你周全了?简直是荒唐之极!”这全天下,难道还有比皇宫更完美、更安全的地方吗?
她要躲什么?要逃什么?
皇帝现在不知道,也将永远不会知道。
“我成不了这后宫的妃嫔,这个孩子也不能成为皇子或者公主,”安勤无奈的陈述出一个三百年来命定的事实。
不然这世界就乱了!
历史不允许被改写!
如果,因为这个孩子她要在这里继续生活,那就请让他们在历史的夹缝中寻得一片安全、宁静之地吧!
“借我一方乐土,赐我平凡一生,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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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世无双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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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为什么就成不了妃嫔?
为什么就不能是皇子公主?!
皇帝重重的将门一甩,扬长而去,他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只有先去寿康宫看太后有什么法子,慈宁宫里的这头倔驴子他真是无计可施。
他进了正殿,太后并不在。
如意立刻迎了出来说,太后娘娘正在后殿的西暖阁歇着呢。
这一大早的,太后并不似平日精神抖擞、神清气爽的模样,浑身乏力似的歪斜着坐在木炕床的黄色座褥上。
她身边的红小几上,放着一只珐琅春艳图空瓷碗,自安勤走了之后,她已喝了两碗参汤,但太阳穴仍突突的跳得急。
一想这几十年风风雨雨的过来,自己从侍妾一步步的成了太后,也算是各种场面和奇事都见过了的,怎晓得到了晚年还遇到这样的怪事。
草草用过晚膳后,她就一直坐在这里候着,也不知皇帝是否从圆明园过来了?是否已顺利处理好了?
当看到他满脸沮丧的出现时,不用询问,太后就知道答案了,这是碰了壁。
“历儿啊,快坐到额捏身边来!”她心疼的伸出戴着金丝护甲的手,朝皇帝招了又招。
“如意,赶紧也给皇上端碗老参汤过来,”今日任谁都难熬啊。
“儿臣恭请母后圣安,”皇帝请安后就坐到了炕床边,双手分别支在膝盖上,默不作声的沉思起来。
太后当然知道他此时的苦恼与困境,并不出言打扰,直到如意将参汤送到小几上,她才轻声提醒道:“先喝口参汤,醒醒神,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难事都会有办法的。”
“嗯,”皇帝端起瓷盏喝了几口,原本气得微微发抖的手,渐渐稳住了,确实觉得头脑清明了不少。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太后一人的时候也琢磨出了大半:他们两个人性子都烈,偏偏是一个要留、一个要走,最棘手的就是:中间多了个孩子!
她也是同样是不明白:勤儿为何一定要出宫?大清立国以来,汉女妃嫔又不是没有?何况,皇帝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可见是动了真情,以后定不会亏待于她,如今怀了孩子,不正是母凭子贵的好时机吗?怎得就执意要出去呢?
唉!思来想去,罪魁祸首还不是自己吗?若不是当年一时兴起将勤儿带回了宫,哪会生出如此多的事来?
两个人各存心事,相对无言的坐了很久,直到太后打破了僵局:“历儿如果觉得难办,那就放心交由额捏来处理,但有几句话,我是要提前问清楚的,你要如实作答。”
“额捏请问,”皇帝一听到太后有了好法子,顿时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这个孩子你留是不留?”首先,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留!”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勤儿的孩子,甚至连惊喜都没来得及。
“那勤儿呢?”言下之意是,留了孩子,还留娘吗?
“留!”这些都是皇帝完全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很好,你是坚决两个都要留的。那你是愿意留这娘俩的名分?还是留他们的性命呢?”名分与性命有何关联?皇帝猜不出太后的意思:“历儿不懂,还请额捏直言不讳。”
“你可以一意孤行的让他们‘母凭子贵’,但勤儿并不是软弱的性子,怕只怕最后她们娘儿俩的名字是上了大清玉牒,从此流传百世,但,这两条性命却不一定能留得住了。”
“你若是能退一步,就此放勤儿出宫,让额捏来好好安置她们,定能保他们母子平安于世,不过是岌岌无名罢了,”这可是太后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想出来的一个迂回的法子。
皇帝此时被太后的言辞绕的有点烦闷了:“为何到了勤儿这里,就不能两全了?儿臣实在是想不通这个道理!”
那么多人都可以抬位分,生皇子,为何安勤就不行?
太后居然还信了安勤那见了鬼的歪理邪说!
“历儿啊,你也是多年礼佛之人,许多道理或许比额捏看得更通透。世间本无双全法,你难道不懂吗?!这人间八苦,谁都逃不过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苦,即便你是一代帝王权倾天下,又能逃得过哪一个?”太后除了苦口婆心,没有别的办法。
“勤儿这件事,正是求不得苦啊,执着无益呀!”她作为旁观者,眼见着皇帝一帆风顺登基即位,如今真遇着个坎,就钻了牛角尖,总得着帮他过去才行。
“还请额娘明示,”沉默了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他现在是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先听太后的办法。
“勤儿如此坚决的不入后宫,一定有她的苦衷,谁人不想荣华富贵?事事顺遂?你莫再逼她了,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不能姓爱新觉罗,那就随我姓钮祜禄。”兜了个圈,但总算没离得太远不是。
“怎能跟您姓?”这姓氏渊源该作何解释?
“也不是随我,只是也姓钮祜禄,我知道讷亲府上至今只有一位正福晋叶赫那拉氏,还是他父亲尹德在世时指的婚,这么多年再无侧室与妾室,我且问问他可愿纳勤儿为侧室?孩子的事,我会开诚布公的告诉他,不过是借这个名分而已,好让这娘俩能堂堂正正的活下去。”这个建议必然是会让皇帝难堪之极的,但太后还是强撑着脸面继续说完了。
皇帝才听了一半,就早已激动的站了起来。
他压着脾气等她说完,若不是坐在这里的是自己的母亲,他就掀桌子骂人了!
“朕的女人,送给别人当侧室?!这是奇耻大辱!”看来额捏是急昏了头,才能想出这种馊主意来!
“皇上你别急躁!就算你同意,勤儿会同意吗?”唉,皇帝不怒才是奇怪了。
“我说了,是借个名分!圆明园南面你不是新建了个‘壶天小境’的园子吗?咱们就把这个园子赐给勤儿当宅第,成婚也是走个过场,从赐园里接出来行完礼再送回去。我听说,那园子里山水别致又特别清净,位置刚好在畅春园和圆明园中间,也随时都能照应不是?”太后当然不可能真的把安勤送到他家的,不然第二天估计讷亲就要人头落地了,那不是害了人嘛!
“你若是心里过不了这道坎,就光想着孩子是跟额捏姓的,也不会膈应得慌了,”虽说是赐给讷亲当侧室,但事实上是单门独院,各自生活的。
“若只放勤儿出去,不给名分,这私生子的身份,叫人家以后怎么生活?又怎么抬得起头来?”太后语重心长,变着法子的不断说服皇帝,这真真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妥当的法子了,尽管,她还没有问讷亲本人的意见。
“母后,您也乏了,早些休息吧,儿臣先回养心殿去,”今日,他不想再继续谈下去了,心中疲累不堪,觉着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几乎断了他的气。
快走到养心殿时,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德禄,你要黄宫绣赶紧往慈宁宫走一趟。”
皇帝前脚出了寿康门,太后也毫不含糊的马上召来小六子:“你现在去趟军机处,把讷大人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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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小知识:
1、“壶天小境”原是春和园的中宫之名称。乾隆后期曾赐给傅恒,嘉庆(1796-1820)间为永璘赐园,永璘是乾隆帝第十七子,嘉庆二十五年(1820)封庆亲王(赐园当在是年),所以春和园又俗称庆王园,到了道光(1821-1850)末年,春和园转赐奕訢(恭亲王),始改称朗润园。
2、根据朗润园的旧有建筑,大体仍然可以和现在园中的一些住宅相互印证。有节录如下:
“成府北头路西,过石平桥(今已拆除)即(朗润园)东门。入东门西行北视之,宫门三楹(今为152号住宅),前列石狮二(今在152号住宅院内)。入正门,环山西行,道路平坦,松柏成荫。北渡石平桥(今仍旧),殿宇奇伟,分中、东、西三所。中所宫门三楹(今为165号朗镜区服务站),额曰‘壶天小境’(近年始移去)。左右云片石堆砌假山(今残缺)。三所皆南向,殿宇四周环河。其前稍东,有四角方亭一座‘涵碧亭’(今仍在)。河南岸有倒座抱厦房三间(今为154住宅北房),再西北有水座三间(今为157号住宅),北向,开后窗,可以赏荷钓鱼。正所殿宇,到底三层,与东西所互成套殿,两山儿复用游廊数十间,以通往来(今分为166、167、168号住宅,部分游廊仍在)。西所(今为162号红旗托儿所)前面一带白墙,上嵌十锦假窗。前后河岸,密排垂杨……殿院后墙之外,修竹万竿(今已甚少)。西所北墙外,以山障之,有三卷殿一座,各三间(今为159号住宅)。隔河北岸,尚有平台房三间(今为164号住宅)。该园北墙内一带土山,墙外即长河。”
3、以上所录,仅供有兴趣的读者就地指证的参考。
第85章 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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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深深处,
慢转铜壶银漏,
新妆未了。
今日的新娘穿着红艳的绣花裳衣,外罩着一件大红色补褂,脖子还上挂着一串碧绿色的翡翠朝珠,她全身上下除了这串朝珠,也是红透了。
她稍稍长过肩部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全部梳到头顶扎成了旗髻,左侧边还插了一朵红色绒草花,脚踏一双蓝布绣红喜字的高底鞋。
乾隆八年,四月二十六。
太后在夏至祭祀之前,挑出了这个好日子,把安勤从春和园送到了讷亲府上,行完大礼,待第二日清早给正福晋奉茶请安之后,再原路送回春和园去。
一块绣满了各种纹样的红盖头,仍方方正正的盖在安勤的头上,四边垂下来长长的红穗子把她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折腾了一天,她终于坐到了床沿,脱下了那双硌脚的高底鞋,头晕得随时都想倒下去。
不行!
其实自从太后赐婚以来,安勤都并未再见过讷亲。
这件婚事的安排,无论如何对他都是极不公平的,未料到他却同意了!
之前种种,他都爽快相助,甚至包括这一次当她遇到了最大困境之时。
安勤打算寻个单独的机会,当面感谢他的收留与帮助,虽然两人不是真的夫妻,但他们以后也算是家人了。
她费力的往后挪了挪,倚靠在床架子的边柱上,继续坐着等侯“恩人”的到来。
讷亲安顿好宾客,早早就到了新房门外,手里提了个红漆食盒。
他在门口徘徊了良久,终于还是轻轻扣了扣门:“勤儿?”
虽说是正三品大员,但讷亲一向清正节俭,府邸很小,只有前后大大小小不到二十间房,新房也并不宽敞。
他虽然声音很小,但安勤却听得真切,赶紧回答道:“讷大人,快请进来!”
一跨入门内,他看见一位新娘端端正正的坐着,那满身的珠光宝气与这简单的屋子显得格格不入,红色的盖头还方方正正的搭在她的头上。
讷亲紧张得手心冒出一层汗来,湿腻难受。
他懂的,太后赐婚是迂回之策;他也懂得,皇上与她定有情意。
但有个声音却鬼鬼祟祟、偷偷的说:不管之前如何如何,以后她就是你讷亲的妻了。
他略显犹豫的拿起了桌上的玉如意,轻轻的挑开了那方红帕子,至少现在他拥有唯一的特权,不是吗?
红帕之下,露出了那双他深藏在心底,指尖描摹过无数次的眼。
她今日面上施了薄薄的脂粉,粉雕玉琢的面庞与红唇,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讷亲顷刻生出了一阵错觉:仿佛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