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着闻鹤想要起身的时候迎上去磕碰他的嘴唇,低声说:“公公,你疼疼我吧。”
孤独感像是沁入骨髓的毒,在日落西山后发作。
她对今日的见闻没什么特殊的感官,却还是难免物伤其类。
被困在府中时还无知觉,出去遇到曾经的熟人,她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变天了,她再也享受不到过往的身份地位。反而成为旁人口中的笑谈,一再奚落打趣。
“就像你说的那样,”她停顿片刻,声音似乎有些哽咽,“我现在只剩下你了。”
闻鹤没想到他在有生之年能见到这样的舒月,愣神许久,才护住她的后脑勺,急切地吻了上去。
等他给予自己喘息的间隙时,舒月低声笑了起来:“怎么样,这算是你想听的内容吗?”
她如往常般趴在闻鹤耳边,压着声音调侃:“我近日才知,你还有这种恶趣味。今日心情好,陪你玩,没有下次了。”
“心情好?”闻鹤摩挲着她的嘴唇,没有拆穿她的谎话,“那样就好。”
“你先睡吧,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没处理完,先出去一趟。”
扔下这句话后,闻鹤就披上外袍离开这里。
舒月看着他去时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嘟囔:“当真是不解风情。”
罢了,一个阉人而已,懂风情又有何用。
正因为他是个不行事的,她才敢这么胡来。
闻鹤走进侧房,却发现里面躺了个人:“谁!”
被怒吼声吓到的晚照从梦中惊醒,连忙跪在地上:“奴婢晚照,留……留在这里伺候舒姑娘。”
闻鹤这时才想起这人,一言不发地摔门出去,换了间房住。
舒月确实身子乏了,他走后没多久,就酣然入睡。
第二天醒来时,身边也没有闻鹤的身影。
但她出门吃饭的时候遇到了常在闻鹤身旁伺候的下人,他抱着一堆衣服急冲冲离去。
舒月将人拦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下人说:“衣服脏了,主子让我拿去烧了。”
第46章 看看他要做些什么
舒月瞧了几眼,发现下人要扔的衣服正是闻鹤昨晚穿的那套。
闻鹤虽然给她很多用料昂贵,款式新颖的衣服,对自己的穿着却不在意。
只穿一次的衣服用不着扔吧?
舒月回想起闻鹤曾在自己府中经历过的刺杀,皱眉询问:“他又受伤了?”
他下意识摇头,却很快顿住。
他没再解释什么,只说:“奴才去做事了。”
舒月看着他急冲冲的模样,总觉得这人心里有鬼。但毕竟是闻鹤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总不能偷一件不值钱的衣服跑路。
而且闻府被闻鹤清理过后,现在确实找不出有疑心的人。
也就晚照被她留在身边训了几次,没有事事以闻鹤为主,而是会先考虑她的想法。
舒月回头看向晚照,随口询问:“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晚照摇摇头,果断地说:“奴婢没有。”
她以为舒月又是在敲打自己,连忙跪了下来:“奴婢只求在姑娘身边伺候,绝无任何异心。”
舒月笑了笑:“你这是做什么?不用一惊一乍,我只是随口一问。”
“奴婢昨日见闻大人闯进侧房,但他应该只是没想到奴婢会住在那里,质问奴婢是谁后,很快就去了别处。”
他不是说有要事去办吗?怎么离开后直接去了别的房间。
舒月倒没怀疑他欲求不满又找上晚照,毕竟他对晚照的嫌弃有目共睹。
但她留意到闻鹤昨晚骗了自己。
她敛去心神,没有多问,带着晚照过去用完早膳后,回屋睡回笼觉。
闻鹤并没有什么义务将一切都对她如实告知,以他们现在秩序颠倒的荒诞关系,别说是欺骗。就算是他做出其余更过分的事情,舒月也无可奈何。
所以等闻鹤回来的时候,她并未提起这件事,只是看着他发间的霜雪,随口询问:“外面又下雪了?”
“嗯。”闻鹤闷声回答。
舒月拢紧衣衫,从床上坐起来后,用犹带困意的声音说:“看起来还挺冷,你先烤会儿火,热热身体?”
闻鹤没有照做,而是直接带着一身寒意走来,冷声询问:“你知道李远在外等候这件事吗?”
“李远?”舒月不解地询问,“他来了吗?来找你做什么?”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算昨晚见了一面,也不该找过来吧。
闻鹤诧异地扫视她几眼:“你竟不知?”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种事?”舒月揉了揉眼睛,看向窗户的方向。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窗户外也积了一层薄雪,寒意无声渗入,冷得刚出被窝的她打了几个寒战。
她如实说:“我用过早膳便回屋睡觉,旁人大概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打扰我。”
毕竟外人不知她的身份,李远有功名在身,就算不合时宜的贸然拜访,也该是有事求闻鹤。
“也对。”
昨日惊鸿一瞥,是他先自爆身份,当时夜色正浓,舒月脸上又带着面具,李远怎么能知道他身侧女眷的身份。
“那我自己去应付他,你接着睡吧。”
“我睡了一上午,身子骨都要睡酥。”她从床上起身,喊晚照给她捏捏肩,随后穿衣,“我带着面具过去,看看他要做些什么。”
闻鹤又扫视他几眼,才皱着眉说:“那就去吧,记得穿厚点,外面冷,他又蠢得站在院子里接雪。”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惩罚他。”
舒月饶有兴致地询问:“他这是要做什么,可真稀奇。”
就算他入翰林院后,暂时没有在朝堂上拥有正式官职。但毕竟是当朝探花,又是公主驸马,论身份,要比闻鹤高上许多。
就算有事相求,也不至于跑过来卖惨。
晚照为舒月更衣梳妆,又浪费了半个时辰。
而这期间,李远仍旧站在外面,任由雪花飘落在他身上,将他染成白头翁。
外面冷,又飘着大雪。
舒月出门时怀里捧着汤婆子,晚照又在她身后撑伞,走得自然要慢一些。
而闻鹤急于打发走李远,大步流星赶过去,见到李远后,开口就问:“李探花贸然跑来,是为何事?”
闻鹤没回来的时候,府中下人也不敢苛待他。虽然他执意不进门等候,但还是有几个下人站在这里,以防他被冻出好歹。
李远向他拱手作揖后,看了几眼仍旧站在原地盯着他的下人:“我有些事情想与你私谈,不知可否让这些下人离去?”
闻鹤想赶紧把这人赶走,自然也不愿和他讲什么情面,皱眉说:“不用,他们嘴严,有事直说。”
李远纠结片刻,才说:“昨日傍晚,我曾在桥上邂逅你与一位女子。”
闻鹤眉头紧皱,态度愈发恶劣:“所以呢?”
“我看她有几分眼熟,像是一位故人,不知可否得知她的身份。”他犹豫地说,“若是能见上一面,自然更好。”
就在刚刚,舒月还信誓旦旦地说李远不可能为她而来。
但还没过一个时辰,就要被打脸。
李远这话说完,舒月也走了进来。
正因为他给舒月准备的衣裳全都是艳色,她站在雪地中,格外扎眼。
刚迈步进门,就已经被李远注意到。
李远将视线移到她身上,晃晃脑袋将身上的雪抖掉一部分后,又整理起衣衫,随后拱手作揖,文质彬彬地说:“在下李远,昨日窥见姑娘后再难相忘。”
他抿嘴思索片刻,没再长篇大论地倾诉,而是直白地询问:“请问,你认识我吗?”
是我想找的人吗?
舒月低头看着仍在弯腰作揖的人,心想他这副情深义重的模样还真是打动人心。
舒月绷着脸,毫无情绪波动地拒绝他:“不认识。”
李远仍旧深情款款地看向她,似乎已经认定了她的身份。
舒月不觉得感动,她只觉得尴尬。
他如今是萧雅惠的准驸马,跑过来当着闻鹤的面对她表深情做什么?
诚然,他能只凭一面将她认出确实很难得,但他赶过来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他没办法让她离开这里,只会把她原本就够糟糕的生活变得更差。
舒月很讨厌这种假惺惺的深情。
她声音冰冷,透着对他的厌烦:“若你没有旁事的话,就请回吧。”
“桐影。”他轻声喊着舒月的名字,看上去似乎痛苦极了。
第47章 点点红梅
“我没想到你还能活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舒月听到这个令自己厌恶的名字时,下意识紧张地看向那些在旁的下人,担心他们因而发觉自己的身份。
但很快,她就放下了警惕心。
毕竟能知道公主闺名的始终是少数,何况她已经否认了李远的话。
舒月后退几步,冷声说:“抱歉,我不知道你口中的桐影究竟是何人。但你看我的眼神让人作呕,麻烦离我远点。”
闻鹤看到她的反应,勾唇笑起来,走到了她的身后,打量李远时,眸中满是冷意:“听到了吗?别乱看。你若不想要这双眼睛,我可以帮你挖掉。”
如今闻鹤如日中天,就算在朝堂上被诸多人排挤,私底下谈论他全是贬低,但这个人确实有无法无天的底气。
就算他把李远的眼睛挖掉,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他打抱不平,包括他未过门的公主妻子,以及皇帝准岳父。
他们可以用各种荒诞的理由排挤闻鹤,却不敢因他的跋扈行径问责。
李远瑟缩一下,才接着说:“抱歉,我有些失态了,但你真的很像我认识的故人。”
他在闻鹤想杀人的视线中,磨磨蹭蹭将话说完:“请问你为什么戴面具,能摘下来让我确认一眼吗?如果不是我要找的人,我立刻离开。”
大概是命运蹉跎,舒月没了之前的锐气,耐着性子接着向他解释:“我戴面具是因为早已毁容……”
但她辩解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寒光一闪,随后几寸乌发落到雪地上,李远捂着脸,哀嚎起来。
几滴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滴落在地上,像是雪地里盛开的点点红梅。
舒月愣神片刻,才看清闻鹤手里拿着的刀。
一把薄如蝉翼,被他握在手中仍旧在颤动的软剑。
舒月从没在他身上看到过这种武器,也不知刚才他从哪里拔出的剑。
她只听到闻鹤冷嗖嗖,带着杀意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再有逾越,便是死期。”
李远松开了手,脸上的伤痕露了出来。
闻鹤的刀很锋利,伤口不大,但外面太冷,刚流出的血被冻成冰珠后凝固在伤口处,看上去略微吓人。
舒月面无表情地说:“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滚吧。”
李远没敢多留,很快离开了这里。
临走前,他连一句狠话都没扔下。
看到他这副模样,舒月便知,闻鹤说他曾在萧立祯面前卑躬屈膝,谄媚至极的那番话,全都是真的。
自己看错了人。
她幽幽叹息一声,随后朝正堂的屋里走去,边走边对闻鹤说:“别在外面待着,实在是太冷了,先进屋烤会儿火。”
闻鹤甩了甩剑,跟在舒月身后,走进屋内。
等舒月坐到椅子上,喝着下人为李远准备,却早已凉透的茶解渴的时候,闻鹤那把剑又不见踪影。
舒月好奇地询问:“那把剑呢?”
闻鹤解下披风扔给下人,随后走到她面前,为自己倒了杯茶。
饮过茶后,他摊开手:“自己找找?”
舒月犹豫片刻,还是安耐不住好奇心,冲他伸出手。
闻鹤看着她放到自己手中的手,捏了两下后,笑着说:“我是让你自己摸索,不是让你伸手。”
“别胡闹。”顺嘴谴责一声后,她发现那些下人都已经不知所踪,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一个晚照,便没有太多顾虑。
她对晚照说:“你去给我烧壶热茶,我不想喝凉的。”
晚照应声离开后,她便扒着闻鹤的袖子,把手伸了进去。
袖子里有银票和印章,还有一本没看完的书。
好能塞啊,但是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闻鹤站在她面前,似乎任她摆布,见她气馁,好心地提议:“再找找别的地方?”
舒月使坏地在他身上折腾许久,最终在他的指导下,从腰间抽出了那柄又细又薄的软剑。
缠在腰带之中,只有按下暗扣才能找到缠着布条的刀柄。
她看着这柄平平无奇,却能躲过搜身的软剑,询问:“墨家机关?你认识的能工巧匠真不少,这东西挺有意思。”
闻鹤似乎对她格外纵容,见她闹够,就将自己衣服上被弄皱的地方全都整理好,慢条斯理地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玩意,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舒月把玩着软剑,随口询问:“你不怕我哪天心情不好,挥剑向你?”
“就算我实力不济,可你毕竟整日与我同床而眠,我总能找到你松懈的机会。”
“首先,你既然问出这种话,就不会做出那种事情。”他停顿片刻,“其次,我敢给你,自然是有躲过去的自信。若我真蠢到命丧你手,那也是自作死。”
舒月捂住嘴,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你有时候还真的蛮有趣。”
总是会给出些异于常人的回答。
可惜是个阉人,不然她说不定会被他的风趣打动,在公主府里养个面首。
想到这茬,舒月又忍不住伤感起来,今非昔比,她早已回不到过去,想这些事情,只会自找难堪。
“李远对我没有感情,你昨晚告诉我的也应该全是真的。”她冷漠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分析这件事情,“我猜有人让他过来打探我的情况。”
“至于是谁。”她迅速排除一堆人名,最后确定了人选,“萧立祯会直接问你,其余人不至于让李远这个和我曾有瓜葛的男人前来,应该只有昨天刚巧遇见,并且不满我近况的萧雅惠会做出这种事情吧?”
就算李远什么都没有探出来,他毕竟曾是她的未婚夫,在闻鹤面前晃几圈,上上眼药,说不定就会让闻鹤对她的态度变差。
左右都不吃亏的事情,萧雅惠应该很愿意去做。
而李远,在朝堂上肆意贬低自己一次后,又甘心成为萧雅惠手中对付她的利刃。
这可真是个琳琅公子啊。
她咬牙切齿地说:“李远在雪中站了许久,大概是想勾起我对他的美好回忆,顺带对我卖惨,表彰自己的痴情。”
“若我真对他存有余情,渴望他将我救出,到时候局面绝对更加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