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与闻鹤就算不是素昧平生,也是没有过多了解的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彼时她还未接受身份的转换,住在华丽的住所,维持着舒月长公主的傲慢矜持,却愿意俯首宽衣,甘愿牺牲。
为了一个男人。
舒月侧头不再直视闻鹤,闷闷不乐地说:“我一贯有眼无珠,你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萧佑、李远,以及如今被你们抓住的这群蠢货,全都在向你证明,我的眼光有多差。”
闻鹤低头吻她:“没关系,反正接下来你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见到那些人了,若觉得难受,可以来我这里寻安慰。”
舒月绷着脸,没有说话,心想若要相比,她宁可和一群蠢货相处,也不要沦为他养在身侧的玩物。
看到她脸上的排斥,闻鹤如蜻蜓点水般再次吻过她后,接着说:“看上去你似乎不想被我安慰,但你早已没有别的选择,还是温顺点为好。”
舒月认同他的话,却还是不愿低头,她只说:“随你,反正我也做不了任何选择。”
纤细的脖颈暴露在她眼前,而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认命的意思。
――
舒月如今暂住的地方没有合适的衣物,闻鹤过来前也没想到她回到按理来说属于自己的地盘上之后,日子过得还不如在她那里,自然也没带衣服过来。
但他实在看不上舒月这副落难的模样,直接将自己备用的衣服为舒月换上。
当舒月穿着他的衣服出现在人前时。无论他们在屋里是否发生了什么,都将被他们定性为落实。
院子里血腥味很浓郁,但似乎比不上闻鹤此前清理府中下人那次。
毕竟大部分人昨晚都离开此处,只剩下还有事要与她商谈的人留在这里。
就算将包含下人在内的所有人杀光,也就十余人。
何况闻鹤信守承诺,并未将所有人都杀死,他留下了一部分手里比较干净,暂时不需要处理掉的人,还有对这些一知半解的下人。
他只杀了四个人,而昨晚夜里找舒月的那个人,以及今早训斥过舒月的人,全都包含其中。
他们算是这群人里最重要的几个人。
费力地拽着长一大截的衣摆,舒月躲在闻鹤身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或许,自己这番行径,全都在闻鹤的意料之中。
若不然他不会这么快找到这里,更不会精确地杀死最重要的几个人。
她饱含杀意的视线扫过目光能及的每个人,在想他们中,谁是为闻鹤通风报信的人。
第53章 心气消磨
舒月没办法从寥寥数人中筛选出来谁是叛徒。毕竟他们只相处了一天不到,她连他们之中一些人的名字都没记住。
人死时血溅了很多,地上洁白的血都被烫化不少,看上去丑陋至极,再无之前的雅致。
舒月低声叹息后,跟在闻鹤身后坐上马车,然后被他圈进怀里,抱到了腿上。
他被风吹冷的嘴唇贴在舒月耳尖,冻得她打个寒战:“你不是说这些人不值得吗?那为什么又要为他们而惋惜?”
舒月没有回答,她懒得说这种无用的话。
闻鹤也没再追问,他将舒月带回府后,由晚照伺候着她沐浴更衣,最后带着大包小包再次上马车,与一支军队一同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城。
在他们离开时,有人站在城墙上,低头俯瞰这一幕。
是萧佑。
他头戴冕冠,玉珠垂落,令他看不清下面的景象。但他执着地看着远方,视线黏在舒月所在的马车上,迟迟不肯收回。
哪怕马车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他仍旧维持这个姿势,站在这里不愿离去。
他站在城楼上低声喊道:“阿姐。”
他的声音实在太微弱,很快在风中碾碎飘零,让任何人都无从听起。
许久后,他又唤了一声:“桐影。”
“我还是没办法让你逃离泥潭,抱歉。”
这段时间他以太子位、玉玺,父皇私库等诸多或真或假的事物作为底气,拜见诸多大人,想要与他们辩论一二,从中换利。
但结果显而易见,萧立祯又对他生起警惕心,至于旁的……
他所有举动对舒月没有任何帮助。
这时有人跑到他身边,凑在他耳畔说:“您先前吩咐过,若舒柔公主府再有响动,便告知您一声。”
萧佑微微低头,询问:“何事?”
“准驸马被罚跪在雪地一夜,身子骨不太行,已经倒下。公主府的下人匆忙入宫,去请御医了。”
萧佑有些意外:“她不是挺喜欢李远那个人面兽心的玩意吗?”
“据说驸马爷昨日去见了闻大人。”似乎怕他想不到闻鹤身上,他接着补充,“就是那位九千岁。”
那这件事应该与阿姐有关,只是不知李远今日的下场,有没有她的手笔。
萧佑大笑起来,寒风吹鼓他的衣袖,似乎要将他也一同吹走:“病得好,若是直接死掉,那自然更好。”
――
马车颠簸,一行人疾行在官道上,傍晚才在驿站歇息。
舒月下车的时候,月亮爬上树梢,冬雪没过膝盖,而她并未注意到这点,一脚踩空,直接朝前面倒去。
闻鹤及时拉住她,让她避免扑进雪地里的狼狈局面。
舒月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费解又气恼地询问:“这里的雪怎么这么厚?我刚才居然踩空了。”
“照如今的速度,再有一日半的路程就能赶到严州。”闻鹤推算过后,在她耳畔说,“严州雪患成灾,越靠近那里,积雪越多。”
其他人都在忙着喂马找水,安营扎寨,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里,舒月便表现得有些放松。
她拢紧自己的狐皮披风,缩在闻鹤怀里说:“我感觉这里就已经能够冻死人了。”
闻鹤把汤婆子塞进她怀里,又用自己的披风将她围住,随后才说:“或许吧,但被冻死的人不算多,至少无人拼死上报到朝堂。”
大部分士兵都是就地安营扎寨,而闻鹤则进入驿站表明来意,让驿站的人为他们更换几辆坐人的马车的马匹,再给同行的诸位大人准备卧房与热水。
舒月浑身疲乏,进门后直接去泡热水澡,而闻鹤则要与众位大人商量许多事情。
现如今她已经没力气关心这些事情,舒舒服服地躺在浴桶里,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晚照。
闻鹤将她接回去后确实没有为难她,待遇与从前并无不同,就连先前说好的让晚照陪同自己前往严州这件事,也不曾更改。
但见到晚照,舒月难免觉得尴尬。
“晚照。”对上晚照似乎无事发生的模样,她忍不住开口,“你没受罚吧?”
晚照摇头说:“昨天府上挺吵,似乎死了几个人,但这些和我无关,我老实待在屋里,老爷虽然……暴躁点,但并不会无缘无故惩罚我。”
想到闻鹤之前几次威胁,她低声补充:“虽然说了几次,但毕竟有姑娘护着,惩罚都未落实。”
昨天她借口自己散心,将晚照一个人留在主院。如果闻鹤没有将此事告诉她,她确实不会知情。
舒月松了口气,冲晚照招手:“凑近些。”
等晚照弯腰凑到舒月面前,她问出了曾问过的问题:“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晚照腼腆地说:“能跟在姑娘身边就好。”
她盯着晚照青涩的脸庞,沉声说:“银子、住所,衣食无忧的生活,又或者喜欢的良婿,你若开口,我可为你寻来。”
晚照纠结片刻,却还是说:“奴婢没什么想要的。”
舒月又诱惑几次,晚照却始终不动摇。最终,她心知肚明地叹了口气,低声询问她:“闻鹤承诺了你什么东西?”
晚照瞳孔微缩,强撑淡定:“奴婢不知道姑娘您在说些什么。”
“我能给你的东西,闻鹤确实都能给你,我不能给你的东西,闻鹤也能给你。”她垂眸叹息,“罢了,如今我也不剩什么,你便听他的话吧。”
今日被闻鹤用两百余人围堵「请」回来后,舒月最后那点心头傲气,都所剩无多,实在没力气操心这些事情了。
沐浴过后,侵入骨髓的寒意似乎已经被驱散,舒月擦干身子躺进已经被铺好的被窝之后,困倦地对晚照说:“将烛火熄灭,若我睡着,等闻鹤回来时将我喊醒。”
在舒月点名她被闻鹤收买的事实之后,晚照就一直陷入沉默。
直到此刻,她才再次开口:“是,奴婢省得。”
将烛火熄灭后,她安静地站在窗边,借炭盆跃动的火花打量着闭眼的舒月。
闻鹤后半夜才回来,他进门后照旧烤火许久,将身上的寒意都驱散后,才凑近舒月。
“姑娘……”
晚照按照舒月的吩咐,想要将人喊醒,却被闻鹤制止:“她既然睡了,就不要打扰,你去楼下休息吧。”
第54章 小可怜啊
晚照想起舒月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纠结片刻,在闻鹤不满的催促声中提起此事:“舒姑娘已经知道我被您收买。”
闻鹤脸上的不悦愈发明显,他冷声说:“她为何知道此事?”
晚照摇摇头:“奴婢不知。”
她将舒月对自己说的话一五一十复述出来,随后询问:“奴婢接下来应该怎样做?”
“她是想补偿你,”闻鹤轻易点明舒月所想,“倒是足够心善。”
他弯腰抚摸舒月的脸颊,低声说:“可惜这世道好人往往活得最惨,心善者不得善终。”
指尖感受到舒月的温度,闻鹤接着询问:“她是什么态度?”
晚照不确定的回答:“大概是无所谓?她说你能给我的东西更齐全,随后便不再提这件事。”
闻鹤摸着舒月的嘴唇,低声感叹:“小可怜啊。怎么这么心软?”
他扭头对晚照说:“既然她不厌恶,你就接着留在她身边吧,有人盯着,说不定她反而能心安些。”
知道自己不会被扔掉,晚照松了口气,看向舒月时,神色复杂。
晚照很快蹑手蹑脚离开这里,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闻鹤宽衣解带,舒月则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晚照刚喊一声时,她就已经醒来,不过那时候身子骨乏味,懒得睁眼,想听听他要对晚照说些什么。
空间狭窄,闻鹤便将玉带扔到屏风上,他随口询问,语气十分笃定:“刚才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
舒月揉起眼睛,嘟囔道:“听得一清二楚。我不明白你是怎样想的,为什么非要将我困在身边?这对你来说弊大于利。”
“如果所有事情都要用利弊衡量,那也太无趣了。”他坐到床上,将舒月搂进怀中。
他烤火后仍旧不热的掌心覆在舒月的肩头,丈量着她的单薄:“你作为受利者,不必这般斤斤计较。”
舒月嗤笑出声,虽然没有在他怀中挣扎,妄图将他推开,但说出口的话却格外难听:“你离我这般近,不怕我突然拔剑挥向你?”
“不怕。”闻鹤丝毫不惧,甚至拥抱她的姿态更加亲昵,“早之前我就已经说过,将剑送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因此愧疚。”
“莫名其妙。”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没什么力道,舒月又补充道,“疯子。”
闻鹤忍不住笑出声:“你骂我的力道可真是轻。”
他将人压在床上,吻上她的眉心,嘴唇,最后说:“行了,若要骂我,来日方长,不如先睡会儿,明日还要接着赶路。”
舒月想起今日的情况,不由感到头疼,她坐在马车里都颠簸地难受,也不知大军疾行,能不能承受得住。
困意涌上心头,她让闻鹤从自己身上起开后,便翻身跑到靠墙的床边,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闻鹤将人抱回床中间,又将她怀中的被子抽走,随后搂着人,渐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鸡鸣先至,晚照过来敲门,吵醒了仍在熟睡的舒月。
床上空荡荡的,闻鹤早已不在,舒月从床上坐起来后,才让晚照进来,她不满地询问:“怎么这么早?”
晚照小声说:“几位有经验的老兵说今日还会下雪。所以便早些出门,以免夜里雪大,无处安营。”
舒月这时才想起来,他们如今已经在去往严州的路上。
她揉了揉脑袋,叹息后才说:“我还真是睡糊涂了,你过来帮我更衣,不用太繁琐,衣裳也好,发髻也是,都轻便些。”
她可不像在马车中颠簸的同时,还要受这个罪。
晚照面露纠结,为难地说:“带来的钗裙不多,但您每天的穿着都已经定下。”
舒月面露恍然,心知肚明地询问:“闻鹤选的?”
“是。”
她莫名松了口气,倒没为难晚照:“那就按他的来吧。”
反正命没丢就行,其余的事情还是顺着他吧。
衣裙不出所料的艳丽华贵,首饰正是之前自己最爱把玩的那套。
换上后舒月容光焕发,与其余因赶路而风尘仆仆的人格格不入。
去大堂吃饭的时候,频频有人看向她,那种厌恶鄙夷的视线,让舒月格外不自在。
吃饭时只有晚照在她身侧伺候,闻鹤仍旧不知所踪。
直到要动身时,舒月才再见到他。
跟在他身后一起上马车后,她摘掉面具,趴在闻鹤的肩膀上,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之后我的穿着能否朴素一些?”
闻鹤满意地打量她几眼后,才询问:“不喜欢?”
“太扎眼了。”舒月没说那些不善的打量,站在闻鹤的角度着想,“应该有不少人不服你,我若一直这样,便是给他们攻讦你的由头。”
他抚摸着舒月的后背,眸中含笑,点头应声:“嗯,接着说。”
她接着劝说:“纵然不惧怕他们,也会因此烦扰,没必要为这种小事折腾自己。”
“世人大多惧怕于我,视我如蛇蝎,若我要在意他们的想法,早在多年前就该横刀自刎。一群愚人,何惧之有?”
闻鹤态度强硬,并不同意舒月的话。
舒月叹了口气,眉宇间多了几分愁容。
其实最关键的是她这身衣服太醒目,很容易被山匪、刺客当做目标。
她知大军浩荡,一般人不会凑近,但想要她命的人那般多,有几个是普通人呢?
而且昨日赶路劳累,已经有许多士兵要撑不住,说不定今晚就要兵分几路,让人先行。
闻鹤低头吻她的耳尖,轻笑着说:“皱眉作甚?放轻松,别整日胡思乱想。”
舒月不远被人打量,午餐都是让晚照去取,在车厢内用完。
她此举是想规避一些麻烦,但反而引来许多人不满。
一位大人瞧见晚照拎着食盒下车的场景,冷声出声:“闻公公带来的女子倒是够娇,怎么,旁人见她一面都难?便是皇城内的诸位贵女,都没有她这么难伺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