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鹤若有所指地说:“我看你进来前拎着那么多东西,走这么久山路仍旧活蹦乱跳,想来也没有很累吧。”
她颤巍巍地说:“累。”
闻鹤皱眉,拿帕子帮她擦脸。
看着她这副浑身像是没骨头的模样,不由感叹她的演技还真好,难怪能骗自己这么久。
她越是如此,闻鹤越好奇她的本来面目。除却这些伪装,内里究竟是怎样的人。
把干净的手帕变成灰色之后,舒月的脸还是没有被擦干净,她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去洗了把脸。
随着灶灰被水冲走,她明媚的五官再次露出来,明眸皓齿,气质卓尔。
舒月困得睁不开眼,把擦脸的帕子扔给闻鹤,便想回床上接着睡觉。
但如今闻鹤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哪怕她表现得这么疲惫,也不愿让她好好休息。
反而将她抱起来放到怀中,挑着她的下巴询问:“这一趟都遇到了什么事情?”
“把信送完,我去买了些东西,没什么好说的。”
闻鹤若有所指地询问:“没遇到追杀我们的那群人?”
舒月毫不心虚,反而气冲冲地询问:“要是撞见了他们,我哪还能活下来?”
“那可不一定。”闻鹤看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低声笑了起来,“你啊……”
余下的话他没再说出口,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似乎选择了遗忘。
舒月并不知道她多走运,只觉得今天的闻鹤格外阴阳怪气。
他们吃过晚餐后,舒月去溪边洗了头发。
溪水潺潺,幽静荒远,舒月坐在溪边刚将头上的簪子拔掉,还没来得及碰水,就闻到熟悉的血腥味。
血流淌进溪水中,被稀释数倍之后,散发着有别于往常的铁锈味。
天色渐黑,舒月点燃火折子,才看清溪水泛着淡粉的颜色。
她面色微沉,四处寻觅,沿着溪水走了许久,才寻到一堆尸体。
看他们的穿着,应该都是追杀他们的人。
是谁处理掉了他们?会是闻鹤吗?那他为什么不说。
还有,他之前询问自己有没有在路上遇到什么人,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无数种念头在舒月心底浮现,最终她握紧手中火光摇曳的火折子,朝着下河去照那些人的面庞。
确认里面没有她上午处理掉的那个人之后,舒月才松口气,想要离开冰冷的溪水。
火折子已经燃尽,悄无声息地熄灭。
她摇晃拍打几次,知道再用不了它,只能提着裙摆,小心翼翼摸索着朝岸上走去。
闻鹤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在翻什么?”
舒月心跳快了半拍,装作淡定地说:“顺着血腥味找过来的,这些人是你杀的?”
他声音冷淡,似乎不欲多言:“嗯。”
难怪回来的时候没有再撞见搜寻的人,原来是被杀干净了。
舒月心底不太舒服,却说不上来原因,压下那些诧异与慌张,她走到闻鹤身边,冲他牢骚:“我本来想去溪边洗头,你把尸体都扔进去,我根本洗不了了。”
“我们煮饭烧水都是用的这里的水,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找水源?”
闻鹤笑了笑:“会有人来处理的。”
总不可能让这么多人曝尸荒野。
舒月以为自己骗过将闻鹤搪塞过去,松了口气,没再聊起这个话题。
两人并肩回到屋里,闻鹤点燃蜡烛,看着她衣摆的泥泞血污,皱眉说:“不是说要去梳洗,怎么越洗越脏?”
他嫌弃地翻出新衣服递给舒月:“我去烧热水,你先把脏衣服换下来。”
舒月捧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新衣服站在原地,心想闻鹤今天交给自己的那封信是不是单纯在逗她玩。
说是要帮忙,结果到头来还是闻鹤在忙碌。
心底莫名生出一点愧疚,她将脏衣服脱下来叠好,然后披上新衣服,坐在板凳上愣神。
这种无用的感觉很糟糕,她思前想后,去找闻鹤说:“我来烧水吧,你去歇着。”
闻鹤抬头扫视她,很不给面子地说:“我怕你把厨房炸了。”
“倒也不至于。”
闻鹤没再说话,冷笑后接着添柴。
第88章 这么不喜欢和我独处?
热水烧完,舒月擦拭身体后,又仔细清洗长发,烤干后才躺到床上,缩进了闻鹤怀中,搂住了他的腰。
闻鹤看她这副熟练的模样,不知该笑还是该嘲弄她,最终神色复杂地闭上眼,冷声对她说:“睡吧。”
之前闻鹤留在这里声称是为了躲避那些追兵。但现在那些人都被他杀干净,自然不存在顾虑。
他仍旧没有回京的意图,而是将舒月带进山寨中。
山寨本来坐落在狗头岭里,后来容纳的人太多,他们又在狗头岭截走官粮,索性直接换了个地方安居。
他们翻山越岭赶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开始春种。
荒山被青壮年耕平后,妇人与稚童在上面行走,挑出杂草和石子扔进筐里。
一面是已经播种的良田,另一面还是正在开垦的荒地,舒月粗略看几眼,觉得行走在田中的人至少上千,比自己在严州最繁华的地段看到的人都要多。
这里似乎比城中更像是能让人生活下来的地方。与外界的喧嚣相比,似乎称得上世外桃源。
舒月见此情景,忍不住感叹:“居然能活下这么多人。”
没想到闻鹤真的把那些救灾粮全都留在这里,她还以为那些粮食只有部分留下作为报酬,其余的全送进乌字号粮食铺,转手卖给城里。
毕竟与闻鹤有关联的粮铺米面源源不断,而他又和劫走官粮的山匪关系匪浅,很难不怀疑两者间的关系。
舒月在严州发了那么久的粥,自然知道一个人要吃多少饭,才能挺过整个冬天。
朝廷给的粮食不多,他们劫走的那部分能将这些人养活到春天已经不易,绝对没余粮能分给旁人。
闻鹤低头看她:“先进屋换身干净衣服。”
他们赶路时难免磕碰,舒月的衣服又被弄脏。
她活得倒是越来越糙,压根不在意这些小事。但闻鹤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么糟蹋自己,再次忍不住出声提醒。
舒月低下头嘟囔几句,跟在闻鹤身后,走进寨子里,遇见了曾在闻鹤书房见过的刀疤壮汉。
他似乎在这里很有地位,见到闻鹤后最先起身迎上去,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之后,又向旁人介绍起闻鹤的身份。
闻鹤也用面具遮住自己的脸,他提起闻鹤时只说是自己的恩人,倒没有走漏闻鹤的身份。
寒暄过后,刀疤脸为他们安排了住所。
安顿好之后,闻鹤便带她泡了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漫步在田野之间。
舒月来的路上已经走了太多路,此时浑身疲惫,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被闻鹤拽着朝前走去,她磕磕绊绊,几乎是一步一个踉跄,没走多久,她就忍不住询问:“我们要去哪里?这么着急的吗,不能先歇息会儿?”
闻鹤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很累?”
他盯着舒月额头渗出的汗,看着她憋红的脸,心想这演技还真逼真。
谁能想到传说中一直横行霸道的长公主居然有这么好的演技,也不怪他都被骗了这么久。
舒月觉得闻鹤的眼神有点古怪,却说不出原因,她直接把额头抵在闻鹤背上,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之后,仗着如今没人认识他们,撒娇道:“你背我吧。”
闻鹤的声音仍旧很冷:“有这么累吗?”
“废话。”
舒月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等闻鹤将自己背起来后,她就闭上眼躺在他背上,呼吸逐渐放缓,任由困意将自己包裹。
等舒月抱住他脖子的双手渐渐失去力气时,闻鹤才意识到舒月已经在自己背上睡过去。
他皱起眉,心想这可不像是演的。
背着舒月在田里巡视一圈之后,他询问了良种情况与播种时间,又提了些建议,才带她离开这里。
其实此行没什么必要,他只是想折腾舒月,看她露馅。
却没想到她睡得倒是安稳,到头来被折腾的只有他一个人。
回到住所,闻鹤将舒月放下,看着她的睡颜,忍不住说句牢骚:“你睡得倒是安稳。”
他看着舒月泛红的脸颊,以及看上去几乎没有肌肉的胳膊,上手捏了捏后,小声说:“按理来说习武之人不该这样柔弱。”
演戏与真是两种感觉,他有意观察舒月。按理来说不应该再被她骗过去,但舒月表现出的种种,似乎真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可她杀人时候的伸手特别利落,他看了都忍不住夸一声漂亮。
皇家的公主怎用习武,舒月虽然刁蛮却也没有过武艺师傅,她这一身武功究竟是从何而来,是谁背着众人教导舒月?
种种谜团落在舒月身上,让他看不真切这个人。
闻鹤捏了捏她的脸,随后起身离开这里。
等他走后,舒月翻了个身,将被子抱在怀中,睡得愈发香甜。
她是真的又累又困。
一觉睡到后半夜,再起来的时候她没在住所找到闻鹤的身影,便出门逛逛。
寨子里居住的人不少,就算是这种时候,走在路上也能撞见两个人,她向遇见的人询问:“你们一般上哪里吃饭啊?”
巡山的人随便指个方向:“你是最近才来的人?我们这晚上不提供夜宵,你明早醒来可以去吃。”
“多谢。”
向他道谢后,舒月转过身,揉了揉自己饿瘪的肚子。
舒月拖着无力的身体返回居住之所,发现闻鹤已经回来,下意识询问:“你去了哪里?”
闻鹤抬眸,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舒月知道又提及了自己不能问的事情,不屑地撇嘴后,走到床边:“你是回来睡觉的?”
他心情似乎不好,说话的口吻有些生硬:“你最近总爱问些废话。”
舒月早就习惯了他的忽冷忽热,对此倒是不在意,她垂眸扫视闻鹤几眼,便说:“那你睡吧,我睡了挺久,已经睡不着了,我再出门逛逛。”
她睡不着,也不想盯着闻鹤的脸过一夜,倒不如出去找个地方看星星,正好今天无雨无风,天气不冷。
闻鹤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在她快要走到门口时,才说:“过来。”
舒月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过来。”他又重复一遍自己的话。
她不耐烦地皱起眉,却只能朝闻鹤走去:“你到底怎么了?”
闻鹤搂住她的腰,将额头抵过去,闷声询问:“这么不喜欢和我独处?”
第89章 反正我生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然呢?难道她还能笑脸相迎?
舒月在心底诽谤一句后,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只是低头看着闻鹤的发顶,揣测他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虽说初来乍到,但刀疤脸看上去很有话语权,闻鹤对此处大部分人都有救命之恩。按理来说这里应该不会发生让他烦心的事情。
是京城那边又传来消息了吗?
想到这,舒月忍不住眼前一亮。
但她还没忘记闻鹤刚才对她的态度,知道自己直接开口询问肯定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舒月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闻鹤抱了半晌,站不稳后,才不满地说:“你能松开吗?”
闻鹤松开手之后,她想扭头离开这里,却因为腿麻,踉跄地摔倒在闻鹤怀中。
闻鹤似乎还在思考些什么,并未注意她的动向,等舒月快要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把人接住:“你这是……投怀送抱?”
之前的郁气似乎被无声抹消掉,他低声笑起来:“倒也不用这么热情,还真是让人无福消受。”
舒月在他怀中扑腾几下,抓住落在她腰间作乱的手,不满地说:“笑什么笑,没见过人腿麻吗?”
她凶巴巴地吼道:“松开,让我起来。”
闻鹤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挑起她的下巴,摘下面具后,仔细打量她的眉眼。
都说舒月长相肖似已故的先皇后,是举世难寻的美人。
闻鹤入宫时远远见过还没亡故的先皇后,只记得是个满面愁容,病容难掩淑丽的美女。
和舒月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人,若非先知道二人的关系,绝不会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他的指腹摩挲过舒月的唇与鼻尖,最后落在她紧闭的双眼上:“你啊,倒是擅长给我惹麻烦。”
舒月不安地皱起眉,似乎不满闻鹤的举动。
但她始终没有睁开眼,开口制止闻鹤的动作。
直至烛火熄灭,熟悉的人影上床,将她圈进怀里,舒月才总算舒眉展目,安心地接着入睡。
临睡前,她脑海里还回荡着闻鹤那句话。
她给他找了什么麻烦?现在的她哪还能威胁到闻鹤,他这句话未免太可笑。
舒月心底嗤笑一番,便安心地睡过去,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舒月就被饿醒。
这时闻鹤还没醒来,仍旧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
舒月饿得胃里难受,直接把他喊醒:“你起来,我饿了,想去吃饭。”
后半夜才睡着的闻鹤仍旧疲惫,被吵醒后,他缓了片刻,才压下起床气,询问舒月:“你想吃些什么?我让人送来。”
她随口说:“山寨里的人会一起吃饭,我过去和他们吃一口就行。”
山寨里这么多人,总不可能每家都自己开小灶做饭,聚在一起最为省事。
“他们做的大锅饭未必合你胃口。”
闻鹤这话说得委婉,舒月却知道他指的是口感应该很差。
她在严州搭粥棚施粥的时候,就知道随意熬制的大锅饭有多难吃,有些人为了避免饿不死的百姓过来喝救济粮,还会往粥里加些奇怪的东西。
若不是真的要饿死了,很难吃得下那些东西。
但舒月觉得山寨里的饭菜不至于那么糟糕,便说:“我又不是没受过苦,吃口饭而已,哪能委屈死我。”
闻鹤犟不过舒月,只能穿上衣服陪她去吃饭。
打完粥,又挖勺咸菜,舒月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找地方做好,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闻鹤面前的食物还没动过,舒月就已经把饭菜吃完。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皱眉说:“我以为你会吃不下的。”
曾经不加调料的烤肉,缩在山上时那些仅仅只能说是熟了的食物,以及现在这顿比他府中下人的伙食都要差的早膳,都在证明舒月的好生养。
如今世道不好,有口饭吃就是万幸,大部分人都不会挑挑拣拣,能活下来就觉得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