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先生为甚要骗我呢?我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却替我抄着辞赋。还说我是抄完才睡的。”
她细细回想着昨晚的事。这一想可不得了,不仅想起睡前二人说过的每句话,竟还模糊地想起,后半夜对敬亭颐做的过分事。
贤妃瞥见浮云卿的脸蛋渐渐熟成一个红石榴,不解问:“你这孩子,在想什么事呢?”
浮云卿再无颜面对敬亭颐。
老天,光风霁月的君子,竟然在她的压迫之下,掀开衣襟喂.嬭!
她无助地求贤妃,“姐姐,我能不能在你这里用过晚膳,再回去?”
贤妃说也行,“正好我有事要交代给你。”
*
新桥市,兔演巷,临水铺。
卓旸抹了最后一人的脖子,洗干净手,摇着一株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走到敬亭颐身边。
“你与公主倒是挺恩爱的。”卓旸戏谑道。
随即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敬亭颐,你是要做驸马么?”
这话他曾经问过一次。
而他紧接着问出下一句,“还是选择,要造反,做皇帝?”
敬亭颐没有立即回复,只是将信塞进小木桶,系在信鸽脚上,往上一抛,信鸽便融入了黑魆魆的夜,消失不见。
“我已将与公主成婚的消息告知刘伯,待他寄回信,我们就能开展行动。”敬亭颐低声说道。
他转身,与卓旸对视。
“卓旸,我不需要你做任何提醒。”
他道:“我比谁都清楚,眼下我们是什么样的处境。定朝已建朝五十余年,官家是定朝的第三任皇帝,时值变法,数郡百姓叫苦连天,各方势力明争暗斗。而我们,是另类的前朝人,是被遗忘的前朝人。我们苟且偷生,这一路求过多少人,吃过多少苦,我比谁都清楚。因为我是唯一苟活下来的皇子,因为复国的重担,在我肩上压得最重。”
敬亭颐眸底升起可怖的恨意,他猛地揪起卓旸的衣领,“砰”一声,将卓旸撞到墙上。
“我最后告知你一次,”敬亭颐盯着卓旸吃痛的脸,说道:“国,我要复。公主,我也要拥有。”
说罢,松开了卓旸的衣领。
“那你打算怎么对公主?”卓旸问,“如往常一样,宠着她,惯着她么?她若知道你的身份,还会继续爱着你么?”
“爱?”敬亭颐好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森然。
“目前,她当然不爱我。”
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要拿你怎么办呢?天真又残忍的小浮云。
敬亭颐抬头望着天,心底是莫大的空虚悲戚。
末了,他无奈地叹了声气。
“把这里处理干净。这个时候,她该从禁中回来了。我得赶紧回去,她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作者有话说:
①麦齿:hymen
②扑满:存钱罐。
*
我之前说大婚才是剧情的开始,看完这章,大家应该都清楚了。
感谢在2023-03-26 00:08:25~2023-03-27 00:0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八 30瓶;可可爱爱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四十一:暴雨
◎我来接您回家。◎
雨袭海棠, 豆大的雨滴催命一般,紧紧打在枝桠,打落了一朵又一朵娇艳的花。
瞧浮云卿趴在榉木窗边, 一动不动地望着漆黑的天,贤妃笑笑, 一面“哼哧哼哧”刮茶沫子,一面恫吓她,道:“看这雨势,怕是没个半晌不夜就停不了。快把窗合上, 不然等会衣裳就湿囖。”
浮云卿跺跺站麻的脚, 半边身子欹着墙,半边身子倾在窗扇下。
“我不走, 难道还觍着脸,跟您睡一起么?”
贤妃给她淪一盏贡茶,回道:“怎么不行?你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货, 我留你一晚还犯法了?快过来, 就是把眼珠瞪到最大,这雨也不会停。夏日嚜,雨常常是来得突然,至于走得突然不突然,那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儿。给面儿,你就能回去找驸马。不给面儿,那就赶紧过来把茶水喝了。”
浮云卿心事被说中,嗒然踅回贤妃身边, 将那盏贡茶一饮而尽。热腾的茶气扑到鼻腔, 她呛得打了几个喷嚏。
“我又没说想他。”浮云卿坐在长榻边, 脚帮一旋, 把鞋松松趿着。
明明刚用茶润过嘴,可嘴皮还是干。起初用手来回搽,越搽越能感觉出从口腔到嘴唇的干燥肿胀。后来睃一眼贤妃,见她背对着自己读书,心里一痒,试图把嘴上一层干皮给撕下来。
哪知贤妃正好转过了身,斥道:“撕,这也是能撕的么?嘴干不会拿唇膏搽搽,非得用手去抠?”
说着走到浮云卿身边,叫她张开嘴,从里到外地检查。
“昨日你待在慈元殿的时候,这嘴皮还是润润的。怎么过了一晚,嘴皮这么干?是婚房闷热,把身子里的水都蒸发了?”
浮云卿无辜地摇摇头,“冬干夏燥,这也正常罢。姐姐放心,日后我一定多喝水。”
心里却想,定是昨晚敬亭颐嬭她太久,她这张嘴一直张着,脱臼似的难受。
急着回去,也是想把这件事同敬亭颐说清楚。不清醒时,对人家做放肆事,良心实在过不去。
后来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下得愈来愈瘆人,到最后,甚至还轰起了雷,电闪雷鸣,摧枯拉朽。
浮云卿躺在贤妃身旁,翻来覆去,时而叹一声,时而嘟囔一句。
贤妃被她的动静闹醒,一巴掌没收力,猛地拍过浮云卿的半边臀。
“哎唷!疼!”
“还想睡不想了?不想睡,滚外边淋雨去。”
浮云卿心想坏事了。
贤妃就这点最不好。她睡得浅,歇息时对周遭环境要求极高,有一丁点动静,都会气恼地把女使叫来怒骂一通。
但正如她所说,浮云卿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货。当年生育,身子大伤,睡得浅易急躁的毛病,也是从那时落下的。
浮云卿说好,小声提议道:“姐姐,要不咱们俩换换位置?你睡里面,我挨着床边睡。这样起夜不会吵到你。”
贤妃阖目说真是麻烦,可身子倒实诚地掇了过去。她侧身面朝墙,睡意刚涌上来,就听浮云卿嘟囔了句“好害怕”。
“啪——”
浮云卿又捱了一巴掌。
她心里叹真苦。既然受不得她来回翻滚,絮絮叨叨的动静,为甚还要固执地把她留在殿里?
明明没做亏心事,可却觉得今晚的雷能把她的小命给劈裂!
浮云卿悄悄往贤妃身边挪了挪,贴着她的背,心里踏实不少。
可她刚挪过去,贤妃就往墙边靠了靠,兴许是嫌贴着热。
你来我躲,真是叫人伤心。浮云卿心里把贤妃与敬亭颐两人作比。倘若今晚她与敬亭颐躺在拔步床上,她朝敬亭颐挪身,敬亭颐会因嫌热而躲开她么?倘若她揪着敬亭颐的衣袖说害怕雷声,他会似贤妃这般,说“这么大的人,居然还怕打雷,知不知羞”么?
不会。
敬亭颐会把她搂在怀里,任由她做无稽的索取;会拍着她的背哄睡,给她掖好被角,用他的身暖她的凉手,就像他昨晚做的那样。
她睡觉,手里要揿着搂着什么物件,或是嘴里噙个安抚的物件。
她爱揿着拨浪鼓,失眠时就摇两下,鼓面被木珠子弹得作响,就像母亲在哄孩子一样,她哄着自己。
而今晚,她没物件揿,也没物件噙。
睡不着。
浮云卿睁着干涩的眼,望着上方的纱帐。渐渐眼前变得昏黑,耳边也变得聒噪。
下一刻,门扉被砰砰叩响。
“娘子,官家来囖。”
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烛,微弱火苗在狰狞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明亮。
女使见屋里没动静,想再唤一声。不待话音发出,官家便摆摆手,叫她退下。
官家假模假样地咳两声,用气声朝屋里说道:“贤妃,今晚朕跟你睡。”
原本今晚他歇在仁明殿,正躺在床上与圣人说着变法之事。
不知哪句话把圣人惹恼,她推搡着他,“到别处去睡,别来烦我!”
淑妃那处又早早歇下,他没辙,冒着雨踅到慈元殿。
他心里装满了变法的大小事。做官家后,最怕的是雷雨天。每每阖目,便止不住地想:陇西郡落雨,山地会不会滑坡,百姓会不会遭难。暴雨会不会摧毁庄稼,若谷物倾折,那百姓该如何生计!
后宫中,贤妃饱读诗书,常与他从南聊到北。眼下他心乱如麻,总是想躲在贤妃的榻上,跟她说会儿话。
哪知门扉一开,却瞧见浮云卿一张睡意惺忪的脸。
“小六,你怎么在这儿?”
“爹爹,你怎么来了?”
父女俩相见,谁也不让谁,都说对方扰了自己一场觉。
两人满心惊,一时忘记压低话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各自捱了贤妃一道用力的巴掌。
浮云卿握拳,胡乱捶着官家,“爹爹,都怨你!”
官家满腹委屈,指着身上被雨淋湿大半的衣袍,埋怨道:“要怨就怨这场雨,把朕逼到这里来。要不是这时候朕早睡着了!”
贤妃拽来俩枕头,分别扔到父女俩怀里。
“你们爷俩还有脸觉得委屈?”贤妃指着起红血丝的眼,朝官家吼道:“为了给你女儿办好婚仪,我一夜未睡!操心这操心那,好不容易歇上了,结果不是被你吵醒,就是被你女儿吵醒。都给我出去,往后再别来了!”
官家与浮云卿互递了个心虚的眼神。
贤妃读的书多,可脾气也爆。偏偏这暴脾气只会朝亲近人发,与她越熟识,她朝你发得脾气越厉害。
狂风暴雨,雷电交加,怎么走,是命不要了,还是不怕受寒了?
父女俩当即决定服软,你一句我一句地哄着贤妃。
然而浮云卿心里却如明镜般,爹爹一来,她迟早要走。难不成仨人还真挤一张床上睡么,就算爹娘愿意,她也没胆子说愿意!
趁着爹娘说话,浮云卿又踅回窗边,支起杆将榉木窗抬起一道小缝,透过这道缝,朝外望去。
纷乱的雨滴打湿了支杆,也打湿了她半个手面。
雨势颓天,就算撑着伞,也会被打成狼狈的落汤鸡。这会儿公主府的金车早返了回去,车夫与马不会等她一夜。
眼看门禁将至,浮云卿朝爹娘福福身,“女儿想回府里歇息,请派辆车。”
官家摆摆手说不必,“偌大的禁中,怎么会没有一间屋留你一晚?小六,你歇在偏殿罢。你姐姐呢,专门给你留了一间屋。就怕你想她的时候没地方住,日日叫女使打扫,物件齐全,不用将就。”
浮云卿一怔,“既然偏殿有地方,姐姐为甚非得把我留在正殿?”
官家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是啊,为甚要这么做?”
父女俩如炬的目光射向贤妃,她赧然道:“哪有那么多无用的疑问!我一时没想到偏殿的事,把她留在正殿,不可以么?”
贤妃不自在地轻咳着,脸皮渐渐升起红意。
看破不说破。当娘的想孩子,却羞于表达想念,便使着各种隐晦的法子,将孩子揽到身边。
旁的娘揽来孩子,爱得想亲一口。贤妃的想念不比旁的娘少,可肉麻的话,肉麻的动作,怎么也说不出口,做不出手。
浮云卿想贴她的背,她一下一下地把身子往里挪。不是怕热,是在想只要她躲,浮云卿就会往前靠。就算她再躲,浮云卿也会爱她,不断靠向她,依赖她。
她阖着眸,想的却都是浮云卿。她的孩子,她可怜天真的孩子。
听及贤妃故作掩饰的话,浮云卿勾起嘴角,心想严厉的母亲,总算露出了个马脚。
然而刚推开门扉,女使又冒头说道:“公主,驸马来接您回府。他没办法进后宫,眼下正在北落门等着您呢。驸马说,您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在这里住一晚也好。”
话音甫落,官家与贤妃皆嗤笑出声。
方才温馨的氛围,被女使这句话打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说婆媳是冤家,女婿与岳家,更是一对冤家!
贤妃冷声道:“驸马冒着暴雨来接你,你还有在我这里待下去的理由么?快回去罢,别让驸马等急了!”
本是夹枪带棒的讽刺话,她哪里想放浮云卿走。
哪知浮云卿倒真点了点头,“我得赶紧回去,敬先生身子弱,要是被淋病怎么办?”
言讫,潦草地福身作别,撑开女使递来的伞,头也不回地冲到雨幕中去。
“你别再回来了!”
贤妃大喘着气,朝屋外吼道。
不过她气急败坏的吼声,都淹没在滂沱大雨中。
成也暴雨,败也暴雨。忽地一阵空虚拢上心头,贤妃怔忡地望着屋外,久久不曾移开眼。
*
北落门。
车夫抹一把被雨水冲洗干净的脸,苦心劝道:“驸马,您先上车等罢。雨下得大,还不知公主什么时候能来呢。您站在雨里干等,倘使公主瞧见,可不得心疼坏了?”
敬亭颐说没事,“况且我也不是干等。”
他举牢一把能容两人的伞,任由雨水侵袭,依旧岿然不动。
雨夜里,渐渐出现一道奔跑的身影。
携着微弱的光,踩着水洼,不顾一切地朝他奔赴而来。
“敬先生!”
那道身影扑到了敬亭颐身上。
他本能地抱紧她,在她耳旁,欸了一声。
“我来接您回家。”
他心头常年落着阴森渗骨的雨,潮湿死闷。
今晚却得见天光,尽管黑夜狰狞。
他想,或许他找到了能遮雨的伞。
不是手里举的这把伞,而是怀中抱着的,娇娇小小,却能迸发出巨大力量的伞。
第42章 四十二:青云鱼(一)
◎你一直都不会多管我的,对罢?◎
雨水倒灌进嘴里, 称不上好受。
浮云卿环着敬亭颐的脖颈,指腹飞快擦过他的衣袍,蓦地发觉, 他的大半后背都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宽松的衣袍被淋得修身,她能感触到他肩头绷紧的肌肉, 感触到熟悉的草药气。
浮云卿松开手,从敬亭颐身上跳了下来。
“我们走罢。”
两人窜进金车,偎在一起。
浮云卿接过车夫递来的手巾,给敬亭颐擦着他往下沥水的衣袖。
“不是打了伞么?怎么还被淋湿了?”浮云卿疑惑地问。
敬亭颐满不在意, 舒展着眉头, 阗然回:“臣想接您回来,心里顾不上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