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身坐下,慢条斯理道:“宋医生虽然是我母亲的私人医生,但祖母觉得,他这位私人医生的工资是谁开得?”
宋延声立刻接话,“谢先生是我唯一的老板,他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夫人那里会谅解的。”
陈如锦一噎,好半响说不出话。
她低头思索如何反击一番,宋延声忽然站起身,“先生,老太太,我先走一步,我回医院配药,一会儿再回来。”
谢容与微微颔首,“去吧。”
宋延声松口气,挥手招呼他的助理跟他一起离开。
他们得赶紧离开这个风暴中心,免得祸及殃鱼。
瞬间,客厅里只留下陈如锦和谢容与。
谢容与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落地窗前的扶手椅,侧对着陈如锦,侧脸矜贵清冷。
他猜到老太太要对他说什么,便坐在那里一直没挪地方,慢悠悠喝茶。
他耐性极好,等了一会儿,老太太终于开口。
“你刚刚去看矜矜了,她做噩梦了,是不是?”
谢容与拨茶叶的动作一顿,倒是没想到老太太会问这个问题。
兴师问罪似乎才是老太太一贯作风。
谢容与轻“嗯”一声,目光朝她看过去。
陈如锦有些得意说:“我们家的故事很复杂,矜矜一发烧就总是做噩梦,她不说自己梦见什么,但我知道她梦到什么。”
谢容与面色平静,耐心听着。
忽然,陈如锦转过头,直勾勾看着他,“谢先生,你想知道我们家的故事吗?”
想吗?
谢容与扪心自问,他当然想。
知道姜家的过往,或许就能撬开姜矜的心,知道她理智冷静外表下的脆弱。
这真是一个有诱惑力的问题。
“不想。”此刻,谢容与却说。
他语气缓了下来,又变成彬彬有礼的模样,“我答应过矜矜,不再从任何角度打探姜家的旧事,祖母不必再说。”
陈如锦轻哼一声,“我主动跟你说,你也不听?”
“不听。”他垂眸,道:“我期待矜矜亲口说给我听。”
陈如锦扯了扯唇,“那你得等很久咯,姜矜别的优点不说,嘴巴是很严的。”
陈如锦还想说什么,谢容与已经站起身,长身玉立。
“你去做什么?”
谢容与理了理袖口,道:“去看看矜矜。”
卧室内,姜矜已经醒了。
卧室窗帘打开,阳光涌进来,衬得她面色莹白如玉,没什么血色。
宋延声通晓中西医,来之后给姜矜把脉,说她不仅有胃病,还贫血,宫寒。
此刻,她一只手还插着针头吊水,另一手就开始在笔记本上打字写工作回函。
她不生病,谁生病。
谢容与有些无奈,“你需要休息。”
姜矜抬眸,眼眸清澈明静,“我祖母是不是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谢容与为姜矜的直接发问感到欢悦。
他坐在她身侧,专注看她,“祖母是想跟我说一些事情,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她记得他一直有很强的掌控欲。
“因为我想,有朝一日,你可以亲口说给我听。”他声音温和,不疾不徐,眼神幽深而又充满耐心。
姜矜轻轻眨了眨眼睛,“如果我永远都不告诉你呢?”
谢容与敛眸,“这说明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不重要,不值得你开口。”
“说不准是因为我不信任你,不想让你知道我内心深处的秘密呢?”
说完,姜矜看着他,仔细端详他的表情。
谢容与眸色微淡,唇角笑意也敛了起来。他倾身亲了亲姜矜,没有对她动怒,而是温和转移话题,说:“晚饭想吃什么?”
姜矜看出他在转移话题。
话题转移得仓促而又显得狼狈。
姜矜心底不大舒服,不是为自己,是为谢容与。
为他的小心和谨慎。
她用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轻声说:“谢容与,你总是说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没什么是不能说得,我的秘密也迟早会告诉你,但现在不是时候。”
谢容与垂眸望着她覆在手背雪白纤细的手,耐心听着她说话。
姜矜抬眸看他,继续道:“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你不值得信任,相反,我很信任你。不告诉你――”想起过往一切,依旧呼吸艰难,“是我还没有直面过去的勇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像别人描述那一切。”
谢容与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
他伸手,轻轻搂住她细瘦的肩膀,像拥着一片珍贵而脆弱的瓷器。
他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跟她十指相握,“矜矜,你不想说得事情永远可以不说,我再不会问也不会调查。”
姜矜侧过眼睛看他,“你刚刚在转移话题。”她说:“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你直接问我就好,不用转移话题,你希望我对你说话直来直往,我也是。”
谢容与笑了下,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姜矜不解,“这时候,你该问――你信任我吗?”
谢容与道:“这个答案不重要。”
“矜矜。”他伸手去抚摸她乌润鬓发,说:“信任是相互的,你不信任我,是因为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而不是你的原因。”
*
从卧室出来,已经到晚上,陈如锦已经叫了会所送餐,菜肴满满当当摆了一餐桌。
姜矜在陈如锦斜对面坐下,挨得近怕病菌传染到她。
吃着饭,姜矜突然开口,“祖母,我让司机接你回姜家别墅,好吗?”
陈如锦优雅切着牛排,闻言,抬眸,“你不是都为我收拾好卧室了吗?怎么,你不欢迎我在这里住下?”
她眼风凉凉扫过坐在姜矜身侧的谢容与,“赶我走,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姜矜刚想说话,谢容与温和提醒,道:“矜矜,你的粥凉了,快点喝掉。”
姜矜跟他对视,知道他的意思,而后低头慢吞吞喝粥。
谢容与抬眼,眼底微凉,语气却是温和的,他慢条斯理对陈如锦道:“之所以让您离开,是因为这里没有人能照顾您,姜家别墅有老仆在,您住得可以更舒服一点。”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但目的是想把她赶走。
陈如锦扔下刀叉,银质刀叉掉到大理石地面,“啪”一声脆响。
“我要怎么做,用不着你你管!”陈如锦的声音压抑着愠怒。
积攒在心底的愠怒终于在此刻爆发。
“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
姜矜垂眸,喝粥的动作慢下来,微微蹙眉,觉得有些刺耳。
她平声道:“他是我的丈夫,如果他都算外人,那您的那些情夫算什么?”
陈如锦冷冷道:“姜矜,你现在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是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你是翅膀硬了,但你也要知道,我才是京旭集团董事会主席,罢免你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姜矜抬眼,唇角牵着笑意,“您尽管尝试。”
姜矜眉眼i丽精致,长得像她母亲,但鼻梁细直而秀挺,唇瓣薄润,遗传姜家人基因里一贯寡情的长相。
她微微眯起眼眸看人,眼底很是有几分凉意。
陈如锦嘴唇颤抖,心底又冷又痛,“姜矜,我是你亲祖母,你把你大舅爷拉下马、二舅爷送到法庭、一手铲除陆家和商家这些老亲在董事会的势力,这些我说过什么没有?你生病了,我想在这里陪陪你,你就说这样伤人的话逼我,你的心太狠。”
姜矜垂眸,没有说话,谢容与开口,慢条斯理,“祖母难道不知道,将三位董事拉下马是我一手所为?这件事,跟姜矜无关。”
陈如锦眼底的温度彻底消退干净,她望着姜矜,唇角扯出冷冷弧度,“姜小姐,你姓姜,你是姜家的未来,现在,你就任凭一个外姓人插手我们家的事?”
这句话如同一柄冰锥,直直刺到姜矜心底最薄弱的地方。
是的,她一直忌惮谢容与。
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忌惮他,而是以姜家家主的身份。
姜矜抬眸,她没急着跟陈如锦说话,侧眼看向谢容与,弯唇笑了笑,“抱歉,有些话不能让你听。”
谢容与敛眸,也温和笑笑,起身,“我楼下抽支烟。”
姜矜仰眸看他,像是劝抚又像是补偿,“会所有雪茄室,我在里面放了几个雪茄柜的雪茄,你可以试一试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容与伸手轻抚她光洁的额头,低眸看着她明亮又冷静的眼睛,淡声道:“矜矜,你忘记了,我从不抽雪茄。”
室内重归寂静,姜矜却难以回神,她一直在回想刚刚谢容与的表情。
不可质疑,她伤了他的心。
夫妻一体,有什么话是她非得瞒着他的呢?
他一定猜到她在防备他。
陈如锦冷冷扯唇,“姜矜,你再喜欢谢容与,难道不怕他是一头中山狼?不怕他借着你的帮助东山再起然后把你的家财吞噬干净?”
姜矜平静微笑,“祖母,比起林逾白,我认为您更喜欢谢容与。跟谢容与离婚去嫁给林逾白,难道是您更想要的结果吗?”
第33章 谁还不会扎心呢
应酬结束得早, 回去的路上依琳倍感轻松。
她坐在副驾驶上,眼角余光瞥着身边的男人, 心底咚咚跳, 犹如小鹿乱撞。
车厢里弥漫着浅淡的木调香气,属于开车的那个男人。
她鼓了鼓勇气,眼神期待又有些羞涩, “今晚去我家吗?”
跟林逾白在一起是一场意外。
那一晚,投资方组局,为了照顾她, 林逾白替她多喝很多杯酒, 应酬结束,他真的醉了,他琥珀色眼珠迷蒙着, 半靠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 轻抚她的脸颊喊“矜矜”。
依琳知道她跟姜矜一点不像,只是穿得衣服像,自从来到林逾白身边后,她便开始刻意模仿姜矜穿搭,喝醉后的林逾白认错人并不稀奇。
沙发上躺着的是她从小喜欢到大的男人,这种喜欢即使他坠落云端也没有丝毫改变。
她心乱如麻,却不敢吱声。
她担心自己的声音会暴露, 她并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空气中的香薰和酒精气味混合在一起,催发出催情的效果,让她身体发烫。
她脱掉衣裙,用裸露的身体勾起他的欲望, 她刻意模仿姜矜声线喊他“哥哥”。
他们发生了关系。
一夜之后, 他们有了实质性发展。
前往住宅小区的风景热闹又充满红尘气, 林逾白却手骨泛白,侧脸线条柔和,此刻透着浑然冷漠感。
“你辞职吧,我会给你一笔遣散费。”他声音有些冷。
这才是他亲自送她回家的原因。
林逾白一贯是温和的性子,极少说话这么不留情。
而且,她还是他的女人。
依琳眼眶酸涩,心底又酸又苦,她用力掐了掐掌心,忙忙摇头,泪珠坠在睫毛上,声音带着浓厚的哭腔,“别赶我走,以后我当那件事没发生,好吗?”
“不好。”林逾白依旧是冷冰冰的两个字。
车子开到地方,林逾白始终没看她,侧脸深冷,“我不想再见到你。”
依琳张了张嘴,眼泪流到嘴巴里,又苦又涩。
她佝偻身体,拿着手包下车,她捂着脸颊,边跑边哭。
望着她落泪,林逾白心底没有一丝怜悯,手骨被他捏得泛白,他只恨不得捅自己一刀。
他被别人弄脏了,姜矜再也不会要他了。
*
林逾白住在秋山名居,那里的房子是他的成年礼物,房本上写着他跟姜矜的名字,这是林家唯一没有被法院收走的财产。
心情不虞,林逾白直接去会所放松,在雪茄室,他看到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脚步微顿,他提步走过去。
他带着点同归于尽的念头。
跟姜矜相似,谢容与也是无时无刻不在办公,林逾白过去的时候,谢容与坐在深绿雪茄椅上,刚批完工作报告。
“谢先生。”林逾白硬邦邦开口。
谢容与微微抬眼,漆黑幽深的眼眸很平静,“有事?”
对于在这里看到林逾白,谢容与并不惊讶,他知道林逾白在这里有房产,还知道他的工作室挨着京旭大厦,更知道他的工作室是姜矜租给他的。
谢容与面色看似温和,但眼底冰凉一片,对待林逾白,他实在没有慈善心肠。
“我想感谢谢先生不顾前嫌投资我的电影。”林逾白看似恳切说。
但他的表情却带着一点挑衅的意味。
谢容与并不想谈论这件事。
他之所以投资林逾白的电影是为了避免姜矜投资,但他投资之后,姜矜也没有撤资,她依旧是林逾白电影的大金主。
从前,这些令人烦躁的事情并不会干扰他的心情,但今天,他总是静不下心。
修长手指解开领带夹,谢容与站起身,温声,“不用谢。”
他站起身,淡声道:“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林逾白挡着路,身形不避不退。
谢容与轻轻抬手。
隐蔽在暗处的保镖走出来,拉开林逾白跟谢容与之间的距离。
他如此高高在上,以至于让别人离开都不至于自己出手。
隔开空间,谢容与抬步往前走。
林逾白喊他,“等等。”
谢容与眼神略有不耐,耐着性子,“还有事?”
林逾白望着他,笑起来,“你都知道自己是替身了,为什么还在用那种香水?是怕你变了样子,姜矜会不喜欢你么?”
谢容与今日依旧白衣黑裤,身材颀长挺拔,身上的味道也是从前的木质香调。
他微微敛眸,看似并未被林逾白刺激到,依旧平声静气道:“姜矜既然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不帮你东山再起呢?”
他温和笑笑,说:“相信以林先生的能力,如果姜矜肯帮你一把,今日你的成就一定不次于谢某。”
林逾白脸上的笑意僵住,血色尽退。
谢容与伸手彻底扯开领带,微哂。
扎心这种事情,谁还不会呢?
走到会所门口,侍者推开门,谢容与抬腿而出。
站在院子里,天际幽蓝,空气冷冽,胸腔里的烦闷似乎消散一些。
出来已经一小时,他不知道姜矜跟陈如锦的谈判是否结束,更不知道这场谈判之后她会给他怎样的死刑。
她忌惮他,他一直知道。
与其让她权衡利弊之后跟他离婚,倒不如他自己先发制人。
拨通一个号码,他淡淡道:“拟一份离婚协议,将我名下所有财产都转给矜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