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分钟,满屋的人全都有了急事。
他们起身,都匆匆告辞。
姜松延坐在主座,从一开始的四平八稳,到身体微微颤抖。
他的拳头越握越紧,手背青筋暴露。
终于,姜博渊也起身,温文尔雅望向姜松延,“叔公,我也走了。”
姜松延面皮扯动,“你家可没出事。”
姜博渊很淡然,“再不走,我家也得出事。”
短短几句话,他们互相对了明牌。
他们都知道,有人在背后搞鬼,也隐隐猜到,背后搞鬼的人是谁。
但还是惊叹,她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可以抓住这么多人的把柄。
*
从书房出来,正遇到姜矜。
姜博渊微顿脚步,轻轻颔首,“没事了。”
姜矜笑一笑,“多谢伯父。”
她知道姜博渊未必会雪中送炭,但他只要不火上浇油,她就很感谢他。
姜博渊眼眸微凝,沉声,“你救了姜堰,我铭记于心。”
“姜家是你的,我不会再觊觎。”
姜矜抬眸,潋滟的眼眸此刻沉静如湖,她含笑,“姜家是我们大家的,我会跟伯父守望相助。”
他们在空中击掌,立下一个无声而透明的契约。
姜矜走进书房,姜松延还是坐在背窗的太师椅上,夜色很深,他背后像蒙了一块漆黑的布。
姜矜没有往前走,就站在门口的位置,脚下是静雅棕大理石,头顶是一盏多分子吊灯。
吊灯的光线是静谧的冷白色,使她的面容如玉一般莹润,像画一样明艳。
姜松延终于开口,声音暗沉低哑,“姜矜,你真是好手段。”
姜矜目光微动,望着他,眼神含了几分浅薄笑意,她道:“以前,我非常恨姜平月。”
姜松延唇角抽动,不知道她为什么讲这些。
他耐着性子听。
姜矜声音平和,不疾不徐,“姜平月作为人子,他冷眼旁观任凭父亲吞并陈家的企业,作为人夫,他把妻子的家族搞得倾家荡产,作为人父,他又对女儿绑架见死不救。”姜矜弯唇,视线回落,悠然落在姜松延身上,“三叔公,姜平月用他的狠辣无情奠定属于姜家家主的威严,我也需要这样。”
她望着他,视线不偏不倚,“不如就用您的家族奠基,可好?”
姜松延后脊骨泛冷,他不动声色讲,“仁爱者才能治天下,姜矜,你太狠毒,得不到人心。”
姜矜似笑非笑,“三叔公,如果不狠一点,您会把我当做柔软的兔子,整天想着把我取而代之。但在把我取而代之之前,亲爱的叔公,您是不是该想一想,有没有人想取而代之您的家族地位呢?”
姜松延嘴唇颤抖,冷冷看她,“你想做什么?”
姜矜微眯眼眸,平静道:“齐桓公死后,子孙争夺王位,一代霸主最终落得无人收尸的下场。三叔公,您仔细想一想,如果我把您扣在这里,您的儿子们可会为了您团结一致一起来对付我?”
“不会。”她轻轻摇头,她悲悯道:“他们只会要求我把您永远扣在这里,最好永远不要回国。”
姜松延拳头紧握,灰白头发被灯光照得更加银白。
姜矜温和道:“三叔公,您的家事尚且没处理好,做什么来管我的家事?我家关系不好挑拨,您家可就未必了。”
姜松延手指颤抖着点烟,滑轮打火机却迟迟打不开火,姜矜缓步走过去,捏住打火机,悠然为他点着火。
姜松延深吸一口烟,方觉得喘上气。
他老眼浑浊,冷哼一声,“小王八蛋。”
话里话外,气势已去。
姜矜轻拍他肩膀,语重心长,“您不捣乱,我就是您在国内的依仗,您的儿子要将您取而代之的时候,也得思量思量您的地位。如果您继续再跟我作对,我跟您的任何一位儿子合作都可以把您的家族搞得四分五裂。”
“这样的结果,你愿意看到么?”
姜松延深吸一口气,叹息,“你比你的父亲聪明,他喜欢斩草除根,你倒是能化干戈为玉帛。”
姜矜落座,脸上虚假的笑意敛得一干二净,她平静道:“他有他的难处。”
姜松延意外,“你还能说你父亲的好话?”
姜矜抬眼看他,温声说:“当年我被绑架,我父亲找过您帮忙,还让渡一部分权利给您,对吗?”
姜松延点点头,“我确实帮了一点忙,要不然,怎么能把你救出来?那些绑匪是存着撕票的心思,跟他们老老实实谈合作,是救不了人的。”
“你母亲想着用股份换你就能救你,这是幼稚,你永远不可能满足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的胃口。”
姜矜垂眸,久久无话。
姜松延走后,姜矜走到隔壁的一间卧室。
那是一间次卧,装修的清肃雅致,是姜平月常年住得房间。
他离开多年,这里却依旧保持的原样,房间漂浮淡淡的松木香气,依稀还是他在世时候的味道。
靠窗有一座皮质扶手椅,扶手椅后是一个乔治时代的雪茄柜,姜矜用钥匙打开雪茄柜,慢悠悠点好一支雪茄。
她没有抽,只是放在鼻尖轻嗅它的味道。
她想起从前,似乎也有那么一段美好的时光,她坐在姜平月膝上,听他读报纸抽雪茄。
*
谢容与从四楼下来,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走到书房,空荡无人,他思索片刻,打开隔壁的门。
门内,姜矜靠在扶手椅上浅眠,房间里依稀有微散的雪茄气息,她雪白脸颊被一张旧报纸遮住,只露出细直白皙的脖颈。
谢容与脚步轻缓,伸手拿开遮住她脸颊的报纸,而后微怔。
漂亮莹润的眼眸闭合,睫毛纤长卷翘投出暗影,红润唇瓣紧抿,有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以至于她俏丽的鼻尖泛红。
“矜矜。”谢容与心底蓦然一痛,他握住她柔软冰冷的手,在她眼睫上落下一吻。
姜矜睁开眼睛,眼眸似水洗一般,莹润通透,声音带有一点鼻音,“怎么了?”
丝质巾帕轻拭她眼角,嗓音温和,“怎么哭了?”
姜矜轻轻抿唇,轻“嗯”一声,“不知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哭,但只觉得很委屈,这种委屈只有姜平月能理解她。
或许以后,她还会为家族失去一切,就像姜平月一样。
指腹轻揉着她冰冷的指尖,谢容与沉吟,温声道:“矜矜,我们生个孩子,跟你姓姜,继承我们的产业,好吗?”
言下之意,他愿意将自己所有的财富拱手相送。
仅仅因为她流泪,他便愿意将自己的命运的全部交在她手里,以让她欢心。
姜矜笑了下,“我现在不是很冷静,不能做正确的决定。”
她不能继续跟谢容与待下去,她站起身,随手擦了擦眼角泪痕,若无其事道:“这里有点闷,我出去转一转,你好好休息。”
谢容与侧眸看她。
他身形颀长清瘦,气度矜贵清冷,此刻温和含笑,“好。”
姜矜回望他一眼,轻轻点头,折身出门,走出次卧,她顺手关上隐藏门,身后蓦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人声音。
“姜矜,我们联姻吧。”
姜矜眉尖微蹙,她转过身,面容细致清艳,高贵而优雅。
陆甄言穿着整齐的手工定制西装,看着她,又说:“商业上的联姻,是双赢的局面。”
他简直像从地里直接冒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来得?”此时此刻,他该在棋牌室打桥牌。
陆甄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依旧执着说:“姜矜,我会是你最合格的联姻对象。”
姜矜还记得那场鸳鸯戏水。
她好整以暇问:“那裴灵呢?”
陆甄言道:“她不会干扰到你,她会很听话。”
言下之意,姜矜是他的正房,裴灵是他养在外面的二房。
姜矜笑了笑,道:“自从陆董事入狱后,寰宇集团股价大跌,市值缩水百分之五十,而你因为跟女明星谈恋爱,被陆伯伯暂停公司内的职位,现在,寰宇集团内部当家做主的是你的同父异母的弟弟陆谨言。”
陆甄言面色有些难堪,“姜矜……”
姜矜挑眉,眉眼清冷精致,带着些许笑意,“如果我想联姻,找陆谨言比找你合适。”
陆甄言深吸气,“陆谨言喜欢男人,你跟他爱好不符。”
姜矜弯唇笑起来,眉眼弯弯,“那刚刚好,我就喜欢征服喜欢男人的男人。”
陆甄言:……
他甩袖离开。
还没有彻底回味完把陆甄言气跑的愉悦,门后穿出细微响动,姜矜转身,谢容与倚靠在衣帽柜,眉眼清隽,不辨喜怒,他慢条斯理道:“喜欢征服喜欢男人的男人?”
此话明明很拗口,但他说起来却悠然和缓,从容不迫。
姜矜:……
第59章 如此心软
此刻, 他们立在二楼栏杆处,半透明的玻璃凭栏遮挡住楼下人向上窥探的视线, 但声音却隔不住。
在谢容与令人窒息的目光注视下, 姜矜分神听到佣人打开暖碟机摆放菜品的声音、听到传菜台来回的脚步声、听到管家吩咐人撤下麻将桌换上茶台和茶几……
她轻轻眨了下眼睛,眼眸透出几分平日没有的俏皮,伸出细□□嫩的指尖, 她轻轻扯他雪白的袖口,软声说:“我饿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好拙劣的转移话题的借口, 但姜矜也没什么好办法, 她总不能说她刚刚就是嘴贫才多说那么一句噎陆甄言。
她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嘴贫的。
历城名门人尽皆知,姜家大小姐姜矜惜字如金,说出话来就是金科玉律, 她是绝对不可能嘴贫的。
谢容与眸色温润, 但没什么色彩,似乎表面上的温和只是为了给她一个不撕破脸的面子。
“我们?”他淡笑道:“我们一起下去不大方便。”
姜矜当然知道他们还处在“离婚状态”中,一起出双入对就是打舆论的脸。
姜矜当然可以说―我们是以朋友身份下楼。
但姜矜不会那么讲―除非她真的想跟谢容与老死不相往来了。
攥着他袖口的指尖慢慢往里探,她摸他玉质般的腕骨,一下一下用指腹在他腕心绕圈,谢容与有些痒,但没有拂开她。
姜矜诚恳道:“我知道你不会接受以第二种身份出席姜家的宴会, 那就以我的丈夫身份出席,至于舆论……”
她狠心道:“舆论是第四权力,我有办法让它呈现我想让它呈现的态势。”
谢容与按住她钻在他袖中的指尖,温和望她, 悄然换了一个话题, 不疾不徐, “矜矜,这辈子,我是非你不可,你呢,你会为了更好的联姻对象抛弃我吗?”
姜矜气势一下子弱了,这是她从未考虑过得问题,她微微挑眉,说:“你不是不离婚吗?不离婚的话我也没办法追求别的联姻对象,不是吗?”
话音落下,姜矜就知道遭了。
他给她要定心丸,她给他一颗催命丹。
谢容与微哂,眼眸依旧明润含笑,但神色多了几分疏离和漫不经心,“如果我放你自由呢?我们离婚,你会立刻跟那位陆谨言先生联姻么?”
姜矜只好委婉道:“谢容与,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要求变多了?你以前只说在一起就好,现在还要求我非你不要。”
她评价:“你变贪心了。”
空气一下子变得很静,楼下的种种喧闹似乎存在另一个世界。
“是的。”谢容与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抬起双目,望着她,道:“姜矜,我知道克制才会得你的喜欢,但感情的事情向来无法克制,我对你有很深的占有欲,我厌恶你跟任何男人交谈相处,我知道这会使你不适,但我已经尽力。”
他深深看她,“姜矜,我不想要你的‘适合’,我要你的‘非卿不可’。”
姜矜沉默没有说话。
谢容与似乎从她的沉默里看出什么,他轻轻拂开她的手,转身要离开,刚走到电梯,身后却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他修长挺拔身形微顿。
她声音柔和轻缓,“外面下雪了,很冷,吃过饭再走吧。”
谢容与抬步,没有回眸,淡声道:“不用了。”
电梯门打开,他抬步走进,转眸,姜矜在电梯界线外看他。
谢容与轻轻颔首,客气而礼貌地说:“再见。”
姜矜意识到,如果她不采取行动,他们以后的路可能走得很困难。
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刻,她迅速走进去,“我觉得我们……唔……”
她还未开口说完,他已经箍住她的腰,手掌扣着她背脊,将她压在他怀中,而后低头,深深吻住她。
他吻得很凶,姜矜呼吸不畅,眼睛变得雾蒙蒙和水润,好在电梯很快停在地下车库。
她以为逃出生天,继续道:“我们的问题……”
谢容与揽住她腿弯,打横抱起她。
他的力道很重,被捏着的膝骨都泛疼。
黑色路虎安静停在车库,谢容与单手打开后座门,先将姜矜放到座位上。
姜矜立刻从宽大后座上坐起来,她贴着右侧的车窗坐,远远隔开他。
见他温淡坐在另一侧。
姜矜总算舒一口气。
她的唇发肿发麻,胸腔因为缺氧而微微发疼。
“你想说什么?”谢容与侧眸,见她似乎恢复过来,又温淡询问。
客气礼貌的询问,不夹杂任何感情色彩。
姜矜拢了拢头发,蹙着眉想了会儿,有点恼,“你的语气不对,你好好想想,该怎么重新对我说这句话。”
她不参加和煦温暖的家庭聚会,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里巴巴跟他下楼,还被他按在怀里亲了这么久,不是为了听他不冷不热说话的。
谢容与眼底浮上不明显的笑意,他慢条斯理道:“矜矜宝贝,请问你刚刚想问我什么问题?”
“宝贝”这个词通常只用于特定场合,比如床上。
他还很少在床下地方这么叫她。
姜矜倒不觉得害羞,反而心情愉悦许多,她往他那边靠了靠,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她在哄人的时候喜欢做一些小动作。
比如说深情看着他的眼睛。
比如说牵着他的指尖轻轻摇晃。
再比如靠在他怀里,时不时吻他的喉结和唇。
这都是帮助她哄人成功的利器。
但现在,车内没开顶灯,姜矜就算眼眸再透亮也无法通过含情脉脉的眼神在幽暗的车厢传递她的情绪。
她只好通过触碰。
谢容与长臂一揽,搂住她的腰,使她坐在他腿上,好在车厢足够宽大,才没碰到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