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安然自若地靠在塌上,只当不知对面豆蔻少女的尴尬,她已经比他认知中的闺秀要大方许多。
幼时骄傲不可一世的孩子,长大后变得内敛稳妥的不在少数,三岁看到老这个老话在变化莫测的生活轨迹面前总算不上数。
正如,他自己。
早年乖张,飞扬跋扈仗着长辈的宠爱没少在京里闹得鸡飞狗跳;任谁也想不到会成了如今一副冷若冰霜阴翳模样。
也因而,眼前这个少女在他的记忆中愈发明朗,浓墨重彩,鲜艳得不的了。
若是她变得娇娇弱弱羞羞怯怯,又或者被教条管束与其他从不行差就错的闺秀相同,他定会失望些。
但,她没太大变化。
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和那些事迹的,见到自己的目光有惊讶,却无惧怕,也无谄媚。
若说能救姜府的,定然是只有自己,讨好自己并不会落俗,而是审时度势。
摄政王的目光很平淡,似在打量又似在走神。
姜幼胭长睫轻颤,垂眸目光只落在自己的膝上的毛毯,毛茸茸的那一块温度很快便暖和了起来。
夜间风冷她已经感受到了,鼻尖有木犀花的清香,是属于秋季时令的香气。
似乎时间流逝与她在现代并无不同,如学长哥哥所言,都是一样的流速?
她在现代停留了三个月又十七天,从立夏到处暑,经历最热闹的盛夏。
姜幼胭想起不久自己前亲身参与的那场演唱会,全民票选的男团的诞生之夜,她还不曾和哥哥们好好的告白就离开了。
好在,她看到了四哥哥成为冠军的那一刻。
四哥哥会越来越好的,她相信。
大哥哥、二哥哥还有不提及自己梦想的三哥哥,大家都会越来越好的。
即使相隔两个时空,他们都会越来越好。
姜幼胭小小地呼出一口气,回来了,她便应该把重心放在这里,爹爹还有哥哥。
不知她离开了多久,爹爹与哥哥可还安好?
姜幼胭稍作思索,便开口问道,语气恭敬,“王爷,民女有些疑惑。”
不知王爷可否解答?习惯了现代时有话说话的简单明了,转变问话的方式倒有些一时没转过来。
但眼前的人显然不喜欢文绉绉地措辞,一个略显冷酷的“说”便打断了她的话。
“说。”摄政王撩着眼皮,轻飘飘地看向她,目光清冷。
她抬起头目光专注地对着他,这也让摄政王更近地观察她,尽管,先前在教坊司便已经观察到了。
真冷!姜幼胭不可察地鼓了下腮,声音依旧带着礼貌恭敬,“哥哥和爹爹还好吗?”姜幼胭问道。
她细微的动作没有躲过摄政王的眼睛,只是不喜欢她的语气中的疏远与恭敬,仿佛他是他生生比她高出一个辈分般。
摄政王微微皱眉才作答,“都无事,姜尚书人还在狱中,但到底是帝师,谋逆之事更是无稽之谈,虽无证据却也轮不到他处置。”
他的音色与大哥哥极其相似,即便专注于他口中父兄是否安好,姜幼胭也难免走神,毕竟不久前自己还听过这个音色的温柔叮咛。
摄政王的话不少,不像大哥哥寡言。
他口中的他是当今皇帝吧?语气中毫无恭敬成分,倒是与传言中蔑视皇权并无不同。
姜幼胭微微愕然,却也没有觉得他大逆不道什么的,只是意外于他在自己面前的不避讳。
当然,在他眼中皇帝尚且如此,自己在他眼中许是同蝼蚁,无需忌讳。
知道爹爹安好,姜幼胭松了一口气,又问,“如今是什么时节?”
与那边的时间是否相同?
摄政王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要问什么,目光中仍有些疑惑不解,凭空消失莫非只能用鬼神之论解释?
“三个月又十七日。”
他又补充了一句,“自你消失后,我和你哥哥便一直在寻找你。”
姜幼胭面容白皙红润,手指为白皙细腻没有做粗活的粗糙,他在看到她第一眼就注意到姜幼胭的精神气看起来都很好,显然,消失的这段时间,她也过得很好,没有受到伤害。
摄政王本不打算问她这些时日的境况,究竟是神秘消失还是他们没有发现的人为设计。
三个月没有消息是事实,不管她有没有安然无恙,这对于一个姑娘家绝不是好名声。
而他于姜幼胭而言,只有一个“未婚夫”的名头,她对他并不熟悉,还没有亲昵到可以打探的地步。
只有姜尚书和姜暮笙最适合询问,而后续则是他是否在他们可以信任倾诉的范围内。
对于发生过的事情摄政王并不在意,他只在意眼下,还有将来。
他并不想放弃眼前的少女,他不懂姜暮笙的顾虑,无论是因为他的脾性,还是他的图谋,他都不认为这会是自己的劣势。
他甚至可以认为自己是唯一能包容保护眼前的少女的人。
即便,他不能给予她爱情。
想到“爱情”这两个字,摄政王眉眼阴翳,唇角掀起凉薄的讽刺,周身都冷了下来。
三个月又十七天,那里是一样的。
姜幼胭眉心若蹙,手指下意识地捏了捏袖口。
只有两人的空间,再细微的情绪都不难瞒过对方,尤其是在摄政王本身气场便十分强大具有侵略性的情况下。
姜幼胭诧异地观察他,怎么无端端地气场便变了?他似乎很暴躁而又按耐着。
第172章 终于见到哥哥了
若是三哥哥这般压抑着情绪,不,所有的哥哥这般,她都会上前安抚,尽管力量单薄也证明自己在,因为她知道哥哥们在意她。
至于眼前的摄政王,她有自知之明,姜幼胭放轻了呼吸,弱化着自己的存在,不去打扰他才会好吧。
摄政王放任着自己的情绪外露,并不担心会吓到自己单方面预订的,且只见面不超过一柱香时间的小王妃。
听见里头冷场了,恨不得把耳朵贴在马车上的司未一清二楚,他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旁边脸木了又木。
他方才还觉得王爷跟小王妃说那么多话挺好的,至少不让人觉得闷。
怎么才说了两句这个阎王就开始放冷气了,大热天都过去了,哪里还要他来降温!
冷飕飕地他在外头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了!我去,小王妃的毯子会不会太单薄了!
啊王爷!咱能不能把人骗进门了再露出真面目啊!完了,这下小王妃又没着落了!
一路无话平安地回到了王府。
下车前摄政王瞥了一眼安静的姜幼胭,心情尚好,安分,不闹腾,动静皆宜。
他愈发满意,这样的人放在府里不难相处,毕竟未来几十年他们许都会这般相处。
呵呵,王爷你开心就好。
司未哪里看不出王爷的满意,但心里却在咆哮,王爷!那分明是小王妃对你不感兴趣啊!!
“我听见了马蹄声。”姜暮笙放下了一直未看进去的书,骤然下塌,便往外走去,“定是胭胭回来了!”
“奴家也听见声了,”吟月抱着披风面上也是惊喜,但仍顾及着姜暮笙,温声劝说,“公子,先把披风,披上,我们这就去瞧瞧。”
“唉,好。”姜暮笙匆匆披上披风便往外快步跑去,没了往日的云淡风轻。
一如上车前,摄政王伸手将姜幼胭拉了下来,尽管她还挺想直接跳下来的。
她穿着粉色的裙子,接过阿崎的手从马车上落地。
她穿着斗篷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但姜暮笙就是知道那就是胭胭。
他思念已久的妹妹。
思念已久的人终于站到面前是什么样的感觉?满心惶恐的不真实。
幸亏想念无声,否则震耳发聩。
姜暮笙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抹身影,好像长高了些,也更瘦了。
“哥哥!”姜幼胭一落地就瞧见了姜暮笙,当下就提着裙子冲了过去。
伴随着她惊喜而又带着哭腔的呼喊,粉红色的小人儿小炮仗似的将自己撞了满怀。
姜暮笙慌乱又小心翼翼地将姜幼胭接住。小炮仗撞得胸口发疼,心口的大石头却落了下来。
他抱得很紧,低声唤她,“胭胭。”
“我在。”姜幼胭抬拿着脑袋往姜暮笙胸前蹭,发现不舒服这才把碍事的帷帽丢了下来,又去扯开头上的斗篷。
这才满意地拿脸去蹭姜暮笙的胸膛,厚实的衣裳,满满的安心。
怀里的少女乌泱泱的发梳着好看的形状,戴着精巧的发饰。
姜暮笙又唤了一声,“胭胭。”
“我在啊。”姜幼胭的声音哽咽了。
姜暮笙一声一声地唤着,仿佛确定她的真实感,“胭胭,胭胭。”如泣如诉。
语气温柔小心地得让姜幼胭想哭。
“嗯嗯!是我回来了。哥哥,胭胭好想你啊!”姜幼胭抱着他的腰,仰着一张白净的脸冲他撒着娇,扬着大大的笑脸,笑容灿烂又明媚。
“哥哥,胭胭真的回来了。”她在笑着,眼圈却红彤彤的落着珍珠泪。
“怎么哭了?”姜暮笙珍重地抱着她,动作温柔而又小心地抹着她的眼睛,“胭胭终于回来了,哥哥也想胭胭。”
“长高了,也瘦了。”姜暮笙抱着她掂量了几下,眉眼全是笑。
“长高了,当然就显得瘦了。”姜幼胭抬着胳膊,软软的小手也去抹他的眼眶,明明哥哥也哭了,还取笑自己。
姜暮笙没有避开,轻笑了下,待她擦好了。
“哥哥才瘦了,我离开后哥哥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姜幼胭给他抹着眼眶,却说不满地嘟起了嘴巴,戳了戳他的颧骨,凶巴巴地质问。
哥哥瘦了好多啊,原本就略显纤瘦现在愈发单薄了,衣裳也更宽了。
姜暮笙的目光黯然了一瞬,语气温柔地转移话题,“胭胭饿了吗,我让人备了温着胭胭喜欢的吃的。”
姜幼胭哪里听不出来他在转移话题呢,而哥哥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脆弱,是那句自己离开吗?
姜幼胭懊恼自己说错了话,接过了哥哥的话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佯装委屈地卖萌,“嗯嗯,好饿呀,我猜猜看,哥哥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有百合莲子羹对不对!”
姜暮笙轻笑,“有。”
“那珍珠翡翠汤圆呢?”姜幼胭又问。
“也有。还有透花糍、马蹄糕、豌豆黄……”
“哥哥真好!”
“贪吃鬼儿”姜暮笙点了点她的鼻尖,细心叮咛,“不过要少吃点,夜里吃多了会积食。”
姜幼胭鼓着腮不依地抱怨,“我才不会多吃呢,再说我哪有那么贪吃啦!”
“是哥哥的错,误会了胭胭。”姜暮笙忙道歉。
吟月在一旁抹着眼睛,这才红着眼睛地上前劝说,“公子,小姐,外面风大,我们回屋里说话吧。”
“唉对,我们快些回去。”姜幼胭忙拉着姜暮笙的手往里走,快步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挠了挠脸颊尴尬地笑了笑,“嘿,我不知道路呀。”
“奴家带路。”吟月宠爱地笑了。
姜暮笙被她带的一个踉跄,停了步听她开口,便又失笑,目光宠溺,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向还站在门外的摄政王一行,点头道谢。
摄政王颔首目送。
无论是他预料不及地跑着冲上去抱住了姜暮笙;还是不满地抱怨凶巴巴地质问姜暮笙瘦了;还有雀跃地报菜名……
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灵动鲜活,像高歌的百灵鸟,枝头盛放的花。
她在姜暮笙面前活泼了很多,倒是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了。
姜暮笙也同他记忆中的那般,对妹妹宠溺极了,与对外的温润如玉的形象不同,对于小丫头,他当真是连目光都化成了水。
也因而,摄政王不曾上前去打扰,不曾出声,那一幕实在太温馨了。
司未看着那三人远去,又小心翼翼地瞄着摄政王。
“王爷,我们要跟”上去吗?
没眼色。摄政王冷冷地看着他,“不是还有学子的事吗?去书房讨论,”见他没反应冷哼一声,“不走?”
司未一愣,忙大步跟上,调动着自己的脑容量应对这突然转变的话题。
“对对对,还有学子的事,属下调查过新科状元是个德才兼备的,汤显然却是可惜了,他不曾去科考却是因为……”
第173章 虽感恩却也吃味
像哥哥说的,小厨房准备了很多点心。
姜暮笙拉着姜幼胭坐下,吟月忙拿起筷子布菜。
“哇,是梅花糕!哇,好烫!”
姜幼胭撒开手,烫得连忙拿手捏住了耳垂。
姜暮笙连忙拿过她的手上下打量,“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看,都红了。”
“没事啦,就烫了一下下,呼呼,趁热吃最好吃了!”
吟月好笑地摇了摇头,拿着干净的手帕把糕点包了递给姜幼胭,语气宠溺,“都是刚做好的汤食,有些烫,小姐要慢些吃。”
然后便盛着莲子羹。
姜暮笙接过她手里的碗,“我来吧。”
这是往常常能见到的场景,姜府里向来是温馨的,如今却散了,吟月暗自别过脸,低了声音,“哎,奴想起来小厨房热着汤,下去看看。”
“怎么还有汤呀,已经好多了。”姜幼胭茫然地抬起脸,唇边有糕点的碎末,想要劝住吟月。
姜暮笙知道吟月是在给自己和胭胭留下独处的时间,毕竟有些话是不能让外人听的。
他当下碗,拿着手帕给姜幼胭擦拭嘴角,“吃慢些。”
看着素白巾帕上的碎末,姜幼胭的脸一红,轻咳了一下,“我只是饿了嘛。”
看了三个多小时的演唱会现场,又跳又喊的,姜幼胭的确是饿了,闻着糕点和甜汤的香气,嘴里便分泌出口水来,胃也一阵蠕动。
“嗯,哥哥也饿了。”姜暮笙放炮不会让她尴尬,轻笑着,也捏了块糕点入口,“很香。”
只是说着饿得他之后却是没再动口,只拿着汤匙为姜幼胭搅着甜汤放凉,然后一勺接一勺地喂着。
她不是小孩子了呀!姜幼胭更脸红了,也没忍心拒绝,因为她知道,哥哥还是在害怕。
姜幼胭几次想提及在现代的事都被姜暮笙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先前还未察觉,之后姜幼胭便想明白了。
三个月,一个姑娘家失踪了三个月,在这个时代,这实在可以用无数恶意去揣测她。
哥哥不愿提及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怕她伤心。
姜幼胭明白了哥哥的良苦用心,但也不想他因此而愧疚担心。
“哥哥,我真的很好。”她郑重地抓住了姜暮笙的手。
姜暮笙的手很凉,轻轻地颤抖着。